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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jì)念日

2020-05-14 02:43胡學(xué)文
海外文摘·文學(xué)版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賓館漢子

胡學(xué)文

1

要說沒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打了一只杯子嗎?又不是多么貴重的杯子,材質(zhì)是玻璃的,雙層,底加厚了而已,地攤上也就二三十塊錢。何況用十多年了,內(nèi)壁長了厚厚的茶垢,褐色的垢經(jīng)常脫落下來,招搖過市。毛敏沒想到米高會生那么大氣,雖然沒斥責(zé),但那聲“哎呀”可夠響的,比杯子的碎裂聲高出好幾個分貝,幾乎蓋過了回旋的廣播,而他眼底的責(zé)怨如鋒利的玻璃片,寒光閃閃。

毛敏被扎疼了。她不是故意的。這要怪他,接得太滿,水溢到外面,太過濕滑,他讓她臨時拿一下,她沒抓牢。她正要吐舌頭,那是歉意的表示,他一叫一扎,她的舌頭倏忽縮回。家里也就罷了,這可是候車室,大庭廣眾之下,毛敏的臉迅速漲紅。她沒說什么,拋出一個同樣冷的眼神,抓起包就走。

去哪里?檢票了!米高喊。毛敏沒理他。檢不檢票關(guān)她什么事?她不去了!她逆著人流,走得又快,蹭到了一位腆著肚子的婦女。婦女倒沒說什么,旁邊的丈夫罵罵咧咧的。毛敏停住腳致歉,臉燒得更厲害了。婦女推了丈夫一把,丈夫倒是閉了嘴,目光仍然憤憤的。米高追上來,抓住她的胳膊。沒幾步地,他竟喘得像跑了上百米似的。放開,我不去了!毛敏低喝。她可不想再度被人圍觀。米高說,我也沒說你什么啊,一個破杯,打就打了。毛敏心里哼了一聲,讓他松手。米高不松,毛敏抓住他的指頭,像剝蒜那樣一瓣一瓣摳。別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米高語速極快,有必要生這么大氣嗎?再晚就來不及了!米高說著回了回頭,廣播再次響起。正是他們要去的地方。毛敏沒再用力,米高感覺到了,抓著她的胳膊往回走,還催促她緊走幾步。毛敏沒加快,她就是要看他急。這是對他的小小懲罰,看他能怎樣。如她猜想的那樣,米高不能把她怎樣。他不敢訓(xùn)斥,甚至也沒再催促,只是騰出手一把又一把抹額頭上的汗。

距檢票口還有七八米,米高一溜小跑。檢票口已經(jīng)空了,只有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在那里站著。米高沖那個女制服說了什么,然后轉(zhuǎn)過身。毛敏仍不緊不慢,即便跑,也是最后一對乘客。

長途大巴還有空座,但沒有雙人空座。走到車的后半截,米高和其中一位獨行的乘客商量,他可不可以坐到前排或后排。那是個穿著寬大背心的中年漢子,膚色黝黑,他說沒問題呀,正要站起,毛敏卻落座了。毛敏就是要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漢子往里挪了挪,毛敏回以友善的微笑。毛敏猜得到米高的臉色。她還憋著氣,豈能由他安排?

城市擁堵,從車站到高速路口,用了近一小時。上了高速,大巴終于能跑起來了,車內(nèi)氣氛明顯輕松了許多。坐在后排的米高遞過一瓶礦泉水,那是昨天從超市買的,她沒他那么講究,只喝生水。喝四十多年了,胃沒鬧過毛病。她接了,正要插進前座的袋兜,忽又偏向鄰居,那位黝黑的漢子。喝嗎?她問。漢子搖頭,笑著說,我喝了三碗豆?jié){呢。毛敏性格偏內(nèi)向,在樓道見到鄰居也僅是點點頭,搭訕陌生人從未有過。她向漢子示意,僅僅是出于禮貌。但漢子顯然健談,話龍頭擰開,就嘩嘩直淌。另兩碗是給朋友點的,可他們要吃老豆腐,我就喝了,倆狗日的說我臉黑,就該多喝豆?jié){。毛敏忍俊不禁,說你朋友蠻有意思的。漢子說,當(dāng)然,沒意思的成不了我朋友。毛敏說,那說明你也是有意思的人啦。漢子說,好眼力!干什么工作?毛敏說,老師。漢子驚嘆,夸張但又有分寸,老師也這么厲害,我還以為你在公安系統(tǒng)工作呢。毛敏笑笑,沒接茬兒。她不愿話題再持續(xù)下去,但漢子關(guān)不住龍頭。她裝作傾聽,偶爾哦一聲。

你睡一會兒吧,昨夜沒休息好,到白石山得三個小時呢。米高湊近她后頸說,她能感覺到他嘴巴里呼出的氣流。確實,昨夜沒睡好。毛敏就這毛病,出門的前一晚肯定失眠。如果沒和米高慪氣,她會接納他的提醒和關(guān)切。腦袋昏沉沉的,她也想瞇一會兒的??纱藭r,她從米高的聲調(diào)里聽出的是不悅和醋意。毛敏本沒有和漢子聊下去的興致,米高的不滿潑到身上,令她羞惱。難道她和別人說話也要他允許嗎?她偏要說,看他能怎樣。

毛敏詢問,漢子的龍頭開得更大了。他是生意人,此次去山里看核桃。不是吃的核桃,是抓在手里的文玩核桃。幾年前,一對品相好的核桃三五千、兩三萬的都有。這幾年市場不景氣,價掉得厲害。一對也就幾百塊,幾十的都有。毛敏說,既然這樣,你為什么還收購。漢子說要吃飯呀,嘗試過別的生意,也不好干,不像你們當(dāng)老師的,來錢渠道多,家長的紅包就別說了,單補課費,一年不得幾萬?那倒是,毛敏每個假期都辦班,收入可觀,但那是以前,現(xiàn)在不讓補,如果違規(guī),除了上繳補課費,還要受處分。毛敏不敢往槍口上撞,這個假期顯得格外長,因此才答應(yīng)和米高度假。漢子感嘆,看來干什么都不容易。漢子接電話,毛敏站起,將耷拉下來的包帶往里塞了塞,順便瞅瞅米高。他沒被氣得嘴歪眼斜,竟然睡著了,頭往一側(cè)偏著,嘴巴半張。她說累了,也聽累了,在漢子掛斷前,她合上雙眼。她本沒有說話的興致,完全是被米高激出來的。腦袋灌滿了泥漿,又沉又漲。但是睡覺卻沒那么容易,泥漿翻滾,她怎么也摁不住。

毛敏和米高是經(jīng)人介紹認識的。她個頭不高,長相平常,要胸沒胸,要臀沒臀,最小號的胸罩扣在胸上都松松垮垮。雖有穩(wěn)定的工作,但一直待字閨中。米高高大、結(jié)實,只是工作差了些。毛敏不計較這些。嫁給米高,毛敏就像撿了一件珍貴的瓷器,她小心翼翼地捧著,不敢有任何大意。她不踏實,時常覺得瓷器會生出翅膀飛離。半夜醒來,她總要輕輕碰一碰,摸一摸,聽一聽他的呼吸。

兩年之后,她擔(dān)心的事發(fā)生了。那女人是有夫之婦,比米高大了整整十歲。自是比毛敏豐腴,但相貌也不怎么樣,說話準(zhǔn)撇嘴,且一身的公主病。毛敏大鬧一場,米高和那個女人拖拉了幾個月,斷了。又三年,米高和某女人約會,被女人的丈夫打傷,幾近身殘。米高發(fā)誓悔改,曾經(jīng)有五六年,風(fēng)平浪靜,但正如那句罵人的話,狗改不了吃屎,米高還是屢屢犯病。

女兒上高二那年,米高犯了更大的事。與他相好的女人突然改口,說他強暴。女人的丈夫領(lǐng)了一幫人鬧上門,毛敏拿出近一半的存款賠償,才算平息下去。她恨米高,但眼看著他坐牢,終是不忍。救他并不意味著原諒他,她狠下心,和他離了。提心吊膽的日子,她實在是過夠了。女兒上了高三,毛敏和米高復(fù)了婚,她得為女兒考慮,女兒的前途是最重要的。女兒上了大學(xué),米高出了場車禍,在床上躺了半年。自那之后,米高不再拈花惹草,開始看毛敏的眼色了。但毛敏清楚,米高并非徹底戒掉,賊心還是有的,不過是自身條件差了些。那場車禍,不但讓他的腿落下輕微殘疾,左臉也留下一勺狀的疤。

去白石山是米高提的,作為對兩人相識之日的紀(jì)念。是的,相識之日。若他說是結(jié)婚日,她絕不會和他來的,一對夫妻有兩個結(jié)婚日,婚姻肯定要打折扣的。本該是愉快的旅程,沒想碎了一只杯子,還不是她的錯,他就大發(fā)脾氣。若不是他說求你了,若非她心疼車票錢,她絕不會順從他的。

毛敏的氣本已消掉,泥漿沸騰,又有泡咕咕冒了。

2

米高左手拖著拉桿箱,右手拎著毛敏的包。重的東西都放在拉桿箱里了,包里只有她的藥品和一本關(guān)于夢境的書。她沒讓他拿,但米高硬是拽過去。不關(guān)輕重,這是態(tài)度問題。毛敏的脾氣越來越大,原先可不是這樣。他不過“哎呀”一聲,并沒有說她什么,她就惱了。她摔了杯子,他還大聲喝彩嗎?說他早就想換杯了?說那聲音多么悅耳?她不過是找碴兒。他真要那么說,她未必開懷大笑。

當(dāng)然,米高也不能發(fā)脾氣,雖然心里也窩著火。紀(jì)念日并沒有多么重要,但也不能就這么浪費掉。所以,米高竭力克制。她不是那種依賴性強的女人,無須過分照顧,但突發(fā)狀況,米高必須有所表現(xiàn)。走出百十米,便看見那家快捷賓館。過馬路時,米高抬起拎包的右手,有意扶了毛敏一把。毛敏沒理會,大步朝前。一輛車開得飛快,毛敏視而不見。米高大叫一聲,心直直地提起來。轎車在距毛敏幾米遠的地方停住,直到毛敏過去,米高仍在路中央發(fā)呆。毛敏邁上賓館的臺階,米高如夢方醒,拽了兩下,才邁出腿。

米高訂的是大床房,登記時,一直未開口的毛敏提出改換雙人床。服務(wù)員看米高,米高回頭。他有一點點驚愕,不只是她的要求,還有她說話的聲音。毛敏并不看他,直視著服務(wù)員,重復(fù)了一次。那好,就改成雙人床了。服務(wù)員飛快地說。米高半晌方扭轉(zhuǎn)身,仿佛有什么刺進了后頸,轉(zhuǎn)動極其困難。雙人床就雙人床,天天睡一張床,也膩了,他這樣想。

簡單洗漱過,米高看看表,已過中午。賓館有自助餐,三十八元一位。原本沒幾樣菜,用餐尾聲,更是少得可憐,基本是涼的。米高問要不要出去吃,毛敏一邊拿盤子一邊說又不是出來吃的。這倒沒錯,但品嘗美味也是旅行的重要部分。米高知道毛敏急著睡午覺,也沒說什么。撿了幾樣,舀了一碗米飯。毛敏盛得比他多,菜堆成山了。別看她矮瘦,飯量一向比他大。又是自助餐,她要把那三十八元吃回來。她是數(shù)學(xué)老師,算賬是強項。

下午四點多,兩人才睡醒。她的臉沒那么沉了,米高提議出去走走。她說累了,想看會兒書。跑這么遠的路來看書?想來還在和他慪氣。米高勸她,她低頭不理,他就一個人出了賓館。

走到第二個街口,看見樹蔭下有下棋的,米高便駐足。米高興趣廣泛,象棋、圍棋、球類、游泳、跳舞都不精,但都可上手。樣樣懂,樣樣稀松。他又不去參加比賽,懂一點兒足夠了。

日薄西山,對弈和圍觀的人拎了馬扎和小桌離去,米高返回賓館。毛敏仍在看書。自出校門,米高只讀過幾本武俠小說,算卦的書讀了半本。這不怪他,看書就頭疼。不然,早就考上大學(xué)了,何至于去糧酒公司看倉庫。毛敏沒有改變姿勢,米高知她“進去”了。這是毛敏的原話。她“進去”時,他最好不要打擾她。當(dāng)然,這些規(guī)矩是后來才有的。米高燒了壺水,一杯水晾涼,毛敏總算抬起頭。

米高問毛敏晚上想吃什么,毛敏說中午吃多了,還沒消化。米高說這個地方的涼粉特別有名,他進一步誘惑。毛敏愛吃面皮涼粉。但毛敏不為所動。她確實不餓,這是其一,另一個原因,不言自明。惱火在皮膚下游竄,他一忍再忍,她還沒個完了!米高終是壓制住,問要不要給她帶些什么回來。毛敏說不用。米高頓了一下,說身上的錢可能不夠。他聲音不高,但桌上的電視、墻上的空調(diào)都被震著了,沒有章法地搖晃。毛敏拉開錢包,摸出一百元鈔,丟給他。

米高掙錢不多,他也想掙的,但上天不給機會。不多的錢每月上交,用以償還賠付給那個女人的費用。他算過,至少還要五年。他花一分錢都得向毛敏伸手。她基本都會給,哪怕他和別人出去喝酒,只要說清楚。但米高還是感覺受限,每次拿到錢都會緊緊攥在手心,涌動著揉碎的欲望。

米高要了熘肝尖、西芹百合,兩瓶啤酒,半斤肉餅。算了算,還不夠一百,又加了盤熗土豆絲。他不痛快。他知道這不痛快來自哪里,更知道怎么治愈。何必呢,他一邊喝著啤酒一邊想。

塞了滿滿一肚子,返回賓館的路上,米高反而感覺輕松許多。一天即將結(jié)束,他和毛敏的別扭,不,應(yīng)該說毛敏和他的別扭也將畫上句號。之前,搞出那么大的動靜,不出三日,有時甚至一個夜晚過去,她就原諒了他,這小小的摩擦算什么?他和她是來度假的,不是來慪氣的。一個推著小車的婦女經(jīng)過,他叫住她,問桃多少錢一斤,然后撿了一個最大的。婦女失望地說,就買一個啊,至少要兩個吧。米高摸出僅剩的五塊錢,我只有這么多。婦女說,我不信,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大白天的裝什么窮?米高說,我是真窮,不信你搜,搜出來都是你的。婦女邊稱邊說,可不敢,萬一搜出什么來呢。米高嘿了一聲,盯住婦女,都說了,搜出什么都給你。婦女沒接話,將桃塞給他,匆匆離去。

米高的目光追著她的背影,他差點犯了老毛病。其實,他并非花花腸子,整日想著拈花惹草。他和她們都是意外。至少,他是這么認為的。他愛開玩笑,當(dāng)然,說嘴賤也可。一次次都是由逗樂子開始,那就像劍客過招,刀光劍影,閃轉(zhuǎn)騰挪,令人沉醉。唯此而已。勝負重要,也不那么重要。這一點,他可以向天發(fā)誓。可到了最后,他就控制不住局面了,那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卻都毫無例外地走向一個結(jié)局。他并非自我辯解,自證清白。確實不由他控制。

差一點兒,但終是沒有。這不是因為他臉上帶傷,腿腳不便,絕不是,而是學(xué)會了剎車。那筆巨款割疼了他,他懂得踩嘴剎了。

毛敏剛剛洗過澡,頭發(fā)還滴著水,屋里飄蕩著洗發(fā)水的香味。米高揚了揚桃,說本地桃,不施化肥不打農(nóng)藥。那是胡扯,不施化肥不會長這么大個兒。這是為了討好毛敏,一說無污染,她就來勁兒。沒農(nóng)藥沒化肥,不吸霧霾,那是不可能的。但既然毛敏喜歡自欺,他就胡說八道了。但毛敏卻沒有想象中的雙眼發(fā)亮,淡淡地說,現(xiàn)在不餓,一會兒吃吧。不過,她的臉也許是剛洗澡的緣故,不那么板了。米高將桃洗了,擱在桌上,瞟瞟她,說我也沖一下。

米高從衛(wèi)生間出來,毛敏不見了。包還在,手機也在。米高想,她準(zhǔn)是臨時出去了,三五分鐘就會回來。他打開電視,看了會兒新聞??墒昼娺^去,毛敏也未回來。米高拔了房卡,下到大廳,轉(zhuǎn)了一圈,不見毛敏的影。她不拿手機,連個電話也沒法打。米高暗暗心急。故意出走?被人綁架?胡亂的念頭冒出來,被米高一一否掉。也許她就是想讓他著急,故意躲在某個地方,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米高返身回屋,耐著性子等了二十余分鐘,復(fù)又下樓。

米高甚至想到了報警,但他清楚,毛敏“消失”的時間不夠長,警察不會理他。她很有可能迷了路,說不定就在賓館附近。米高先往東,穿過兩個路口返身向西。在賓館往西五六百米處,米高看見了她。那里有幾個燒烤攤,其中一張桌前圍了七八個人,毛敏與那些人坐在一起。

米高說不出的驚愕,他不敢相信,但由不得他不信。顯然,毛敏和那些人很熟。他雖然聽不見她說什么,但知她和鄰座交談甚歡。她的頭一次次偏過去,那是個看不出年齡的男人。其間,有人向毛敏敬酒,滿杯啤酒,她一口就干了。

就算出來喝酒,至少要知會他一聲吧。他急得嗓子冒煙,她竟然在此與陌生人逍遙。氣由腳起,穿越腦頂,米高的頭發(fā)都要豎起來了。他想沖過去,將她拎起,拖回賓館??蛇~了兩步,終是停住。她只是喝酒、閑聊而已,他拽她離開,非大吵一場不可。要是她死活不離開,那就太難堪了。這么想著,米高往斜里拐,站到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米高在黑暗中凝視了一會兒,低著頭回到賓館。毛敏不至于徹夜不歸。那么就等她回來,看她怎么說。當(dāng)然,也許她回來要天亮了。那么,她更要給他一個交代。米高抓著她的白色手機,想知道她是否被人約出去的。她設(shè)了密碼,他試了幾下,丟到床上。她不帶手機,就是不想讓他打給她吧。米高冷笑一聲,仿佛覺得不夠,上下牙狠狠碰撞在一起。

3

從街口登上到白石山的公交車。毛敏沒吃早飯,米高拿了兩個雞蛋給她,她搖頭。米高將雞蛋磕破,用食指和拇指把一塊塊碎裂的皮剝掉,圓潤玉白的蛋便立于掌心間。她沒看他,但余光將他的動作完全收在眼里。他還沒這么體貼過呢,也許他在為昨夜的事致歉。她該接過來,還是繼續(xù)冰著臉?不能這么輕易低頭,她想,不能輕易放過他。算了,沒必要和他生氣,她又想,那么丟臉的事都原諒了他,昨夜算得了什么?毛敏略略偏了身子,他將雞蛋遞過來,她會就勢接住。這是一個信號,他不會不明白。但米高并沒有這么做,他用三個指頭捏著那個晶潤的蛋,仔細端詳著,仿佛是剛剛完成的工藝品,他因此而得意。接著,他伸向自己的嘴,輕輕咬了一口。蛋的氣息立刻彌漫開。毛敏突然感覺雙臉被撕扯,那不要命,但比要命還難受。她將頭扭向窗外,不讓米高看見,不讓任何人看見。他帶了兩個雞蛋,就是成心氣她的吧。他剛剛吃過,再塞一個,不怕吃撐嗎?

一叢金色女貞掠過,然后是雪白的月季,紅艷的美人蕉,再遠處是玉米田,整個大地就像一塊墨綠色的玉。偶爾,一只灰鵲飛過。景致誘人,可毛敏的心情糟糕透了,沒有夏季,直接跌人肅殺的秋天。

米高碰碰毛敏的胳膊,毛敏回過頭。要不吃了吧,一會兒要登山呢,米高說。那個雞蛋吃掉了,他捏的是沒剝皮那個。聽起來是勸她,帶了點兒商量的口氣,但他眼角的笑還是刺痛了她。那一剎那,毛敏怒氣突生,她想奪過來,砸在他的腦殼上,但到底沒那么做,她不是潑女人,不會撒潑。有的同事在辦公室講自己的丈夫如何,有的炫耀,有的貶損。毛敏從來不提,更不要說抖摟米高的丑事了。和那些女人談話,即便沒有他人在場,她的聲音也不高,似乎隔墻有耳,會將她的話擄了去。倒是她們,口無遮攔,毫無顧忌,每一句話都是生猛海鮮。

這可是公交車,坐了二三十人呢。毛敏控制住,低低擠出一個音兒:滾!米高說,那我還是吃掉吧,這么熱的天,不到中午就壞了。毛敏扭過臉,如果長了翅膀,她會立馬飛回去。

二十余分鐘便到了白石山景區(qū)。下車時,米高倒是乖巧,說著小心,扶了扶毛敏。她生硬地甩了甩,閃開。你在這兒等著,我去買票。米高拽下包,要留給毛敏。毛敏沒動,他便重又挎在肩上,一溜小跑。

進入大門,米高說,稍等一下,我上趟衛(wèi)生間。又是幾步急走。毛敏想起那句罵人的話,懶驢上磨,屎尿多。毛敏并沒打算甩掉米高,至少在米高的背影消失那一刻還沒有。氣歸氣,某些“規(guī)矩”還是要守的。她看完了景區(qū)介紹,又幫人拍了幾張照片,米高仍未出來。吃那么多,他定是吃壞了肚子。原本是陪她到白石山的,現(xiàn)在成了她陪他上廁所。這么一想,毛敏突然就來了氣。她開始向前走,極慢。他該出來了,看到她,他自會追上來。可拐過山角,也沒聽到米高喊她。一撥人過去了,又一撥人過來。路不寬,依山鑿筑,她時不時地被蹭到。那些人沒說對不起,眼神都分明嫌她擋了路。于是,她繼續(xù)前行,仍不怎么快。米高個子高,腿長,用不了多久就會追上來。但數(shù)百米后,出現(xiàn)了岔路。毛敏站在路口,有分岔,米高尋她就不易了。站了幾分鐘,陽光灼疼了她的臉,米高仍未趕上來。為什么非要等他,難道她一個人不敢爬?又一次回頭后,毛敏選擇了一條路?!八Φ簟泵赘?,毛敏反而輕松了許多,就像和米高離婚時那樣,雖然疼,卻也有了無牽掛的自在。

日頭升高,山谷更熱了。一早起來,腦袋就脹脹的,像塞進了面團。隨著氣溫的攀升,面團不停地膨脹,幾乎要將她的頭吞噬掉了。

昨夜又沒睡好。米高洗澡時,毛敏想出去走走,附近轉(zhuǎn)轉(zhuǎn),沒打算走遠,所以沒帶手機。沒想到會碰見原先的同事,那是兩口子,男的改行到社保局,女的調(diào)到一個更好的小學(xué)。據(jù)說那個學(xué)校的獎金是工資的兩倍。兩口子比他們來得早,明天就回去了。他們邀她與他們的朋友吃烤串兒。她是矜持的人,之所以坐下來,除了同事的熱情,還懷著隱秘的心思。她想知道,那個傳說中的待遇是不是真的。當(dāng)然,如果有別的可能就更好了。不讓補課了,她每年的收入少很多呢。

午夜才回去,酒喝多了,整個人晃蕩著。毛敏有些酒量,但架不住他們?nèi)硕?。也沒有故意灌她,是她成心想喝醉。某些話借著酒力才能說出口。問是問了,但答案不是傳說中那樣。也許老同事沒說實話,也無所謂,若是她,也不會輕易說的。

搖晃并不等于喝醉,頂多算半醉。步態(tài)不穩(wěn),腦子還是清醒的。她沒讓同事送,獨自走回賓館,準(zhǔn)確無誤地找到房間。在她打算隨便走走時,或許還生著米高的氣,啤酒灌下去,那氣徹底消掉了。在米高拽開門那一刻,她故意倒在他懷里。待米高把她抱到床上,一切就交給他了。兩張床又如何?什么也可以干的。沒想米高并沒有抱她上床,合了門,就撕扯她的衣服,就在過道。雖然喝多了酒,毛敏仍從米高粗魯?shù)膭幼髦懈杏X到他的怒氣。這哪里是求歡?分明是強暴!毛敏奮力抵抗,無奈沒他力氣大,終是被剝光。那個瞬間,毛敏并沒有憤怒喊叫。在抵抗的過程中,她甚至生出令她羞恥的快意。她妥協(xié),與此不無關(guān)系。但米高沒有動她,當(dāng)她安安靜靜停止抵抗,他突然停住了。然后,將她抱到床上,蓋上被子,回到了他那邊。

貼著山體前行,那個鏡頭又閃出來,腦袋像插進枯干的枝條,除了漲,還疼。毛敏越走越慢??诟缮嘣?,猶如火燒。水在包里,包在米高背上。要喝水,只能等米高。但毛敏不想等。

轉(zhuǎn)過幾個彎,來到玻璃棧道前。同時站在那里的還有一對年輕夫妻。妻子不敢走,丈夫又哄又勸,然后牽住妻子的手。兩口子踏上棧道,丈夫邊走邊說,別朝下看,和普通的路沒什么區(qū)別。很快,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偶爾,能聽到妻子的尖叫。

毛敏有些猶豫。某一刻,她打了退堂鼓。不走玻璃棧道,必須原路返回。返就返,又不是沒退縮過。行了幾步,心有不甘,又折回來。她要試試,她能不能獨自走過去。她站在那里,深吸一口氣,輕移腳步。按那位丈夫教妻子的那樣,她昂著頭,不朝下看。說不上好奇還是緊張,又或是別的什么,她終是沒忍住。目光投到腳下,突然間腿軟如泥。玻璃之下是萬丈深淵。一棵樹從絕壁刺出,和她隔著一百米,也許二百米的距離。樹上有什么在動,也許是一條蛇,也許是別的。這就像她的人生,有的能看清,有的看不清,但一樣讓她提心吊膽。她前行不得,后退不得,站在中央,往前與退后都是一樣的路。她想把目光移開,可是目光似乎被牢牢地焊接在玻璃上。

原載《廣西文學(xué)》2020年第1期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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