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荔
蘇老板對兒子說,阿成,你知不知道“光宗耀祖”四個字的涵義?阿成也不說話,只是低下頭,好像扶不起的阿斗。蘇老板對著天空嘆氣。
何小蓮來了。何小蓮是阿成的同學(xué)。
何小蓮一進大院,正好遇見蘇老板,就問,蘇伯伯,阿成為什么不去上課?蘇老板像遇到了救星,懇切地說,小蓮,你去勸勸阿成吧,我被他愁得腦袋疼。
阿成和絲綢坊里的工人們正在忙碌著,他跟著工匠師傅學(xué)織錦,平紋、斜紋、緞紋,這些都是織錦的基本功。阿成學(xué)得有滋有味,仿佛織出的綢緞穿在他身上,能一下子讓他變成皇帝。埋頭忙碌的阿成并沒有發(fā)現(xiàn)何小蓮的到來,何小蓮在一旁不由抿著嘴笑了,說,阿成,織錦是工人們的事,你還是回去讀書吧!你將來要學(xué)的是管理綢坊,而不是做一名織匠。
阿成像一名虔誠的信徒,說,我不想讀書了,我喜歡做這些,我還要學(xué)會顯花、挑花、織絨、印花、染花等技藝,達到高級工匠的水平。阿成雖然喜歡何小蓮,喜歡一個人也不能改變志向。何小蓮無奈地挑起嘴角一笑,不再提讀書的事,說,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里看到大紅、桔紅、玫紅色的絲綢鋪展開來,真是太美了,像美麗的晚霞。阿成笑了,說,有空我陪你逛逛街上的綢莊,可能有的顏色和花紋,比你夢中的還要好看,那是一種藝術(shù),就像繪畫一樣,只不過把畫畫在錦上,而不是紙上。
何小蓮的父親在銀行做事,但是何小蓮卻喜歡戲曲,對繪畫不感興趣。她喜歡對著阿成談《長生殿》《桃花扇》,阿成有時也陪著何小蓮看戲,看完戲兩人一起去街頭吃餛飩。有一次,店里只剩下一碗餛飩了,阿成又要了一只碗,然后兩人津津有味各吃半碗餛飩。這時何小蓮忽然抬起頭問阿成,你將來會不會變心?阿成說,我對于你就是織好的一段錦,同學(xué)那么多年,你還不了解我的死心眼?阿成送給何小蓮一包絲綢做的手絹,上面織有何小蓮的名字,和朵朵潔白的蓮花。對著用盡心思做的禮物,何小蓮很是感動,眼里溢滿了水意。
阿成的織錦技藝漸漸出神入化,他以生蠶絲為經(jīng)線,彩色熟絲為緯線,逼真地將唐宋名家的書畫呈現(xiàn)在絲織品上,且正反兩面一模一樣。有外地綢坊要以高薪聘用阿成,蘇老板喜憂參半,蘇家家財萬貫,是不稀罕那些聘金的。
阿成沒事時,喜歡撫摸那些光滑柔軟如水的絲綢,那分陶醉,如詩人進入了詩境。阿成整日躲在織坊里,人也變得清瘦了,膚白如藕,胡子拉茬,但眼神卻是清亮的,他準備把四川的蜀錦、南京的云錦、廣西的壯錦比下去,蘇州的宋錦應(yīng)是江南之首、全國之首。阿成雄心勃勃地規(guī)劃著擴大織坊,但這需要跟人談地皮、蓋廠房、訂織機。蘇老爺滿足于織坊的現(xiàn)狀,因此阿成想折騰,他也懶得插手。阿成沒成為大學(xué)生,一直是蘇老爺心中的暗傷。
這天用過早餐,蘇太太要阿成打扮一下,說昨晚一起打麻將的吳太太要給你介紹個女朋友。阿成一臉的郁悶,說我不是對你說過嗎,我有女朋友的。蘇太太說吳太太費心了,你總要應(yīng)付一下人家吧,這是一種禮節(jié)。
阿成只好硬著頭皮去了,那神情漫不經(jīng)心。女孩叫靜雪,身穿米色繡花旗袍,做工精致,女孩綰著發(fā)髻,松松的,看上去高貴又婀娜。阿成心中一顫,靜雪的美是一種古典的美,何小蓮的美是一種現(xiàn)代的美。
何小蓮見到阿成依然談戲劇,談文學(xué),談風(fēng)花雪月,阿成說,談這些能當飯吃嗎?還不如我織一段絲綢,賣個好價錢。何小蓮忽然覺得阿成好俗,沒一點兒情趣,她漸漸對約會失去了興致。
阿成夢想的地皮、廠房、織機忽然有了著落,這是蘇太太告訴阿成的。蘇太太在打麻將時無意中說了兒子的打算,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吳太太把這些信息轉(zhuǎn)給靜雪的父親,他是絲綢協(xié)會的會長,會長知道阿成的織錦技藝很精湛。靜雪喜歡上阿成的溫雅,阿成不像一般少爺吃喝玩樂,胸?zé)o點墨,阿成斯文得像個大學(xué)生,他有自己的追求。絲綢協(xié)會商議決定,替阿成建造廠房,提供設(shè)備。
阿成再次見到靜雪,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靜雪似一朵安靜的雪花,說話細聲細語,連微笑也是安靜的。阿成和何小蓮漸漸在紅塵里走散了,像蒲公英各有各的方向。
阿成和靜雪結(jié)婚了,靜雪的衣櫥里有各種顏色和花紋的旗袍,靜雪穿上阿成織的綢緞做的旗袍,古典、嫵媚、雅致,風(fēng)情萬種,像一闕清雅的花間詞。靜雪似乎能詮釋阿成內(nèi)心對美的追求,那綢緞穿在靜雪身上就是無聲的語言。
何小蓮迷上了寫戲劇,她的戲劇正在排演,戲劇里有個道具是一塊繡著潔白蓮花的絲綢手絹,那是阿成給她的靈感。女主角拿著手絹,站在舞臺朦朧的光影里兀自感嘆:謝謝出現(xiàn)在你生命中的人,不論他合不合時宜,有沒有好的結(jié)局,畢竟他留給你美好的回憶。
阿成在臺下,看得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