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垅
屋檐下的木柴旁,豎著一把豁口的砍刀。
雪還在下。
大門外的草垛全白了,像極了那個三更半夜回來的男人。
她的歡喜已經(jīng)在床頭空了三年。
有團火一直憋在胸口,就是不像火塘那樣敞亮,就是掏不出一堆滾燙的灰來。
解開捆綁四肢的麻繩,在最后時刻,被買下的那只羊,半邊身子沾滿了泥水和血污。
老人在它背部的皮毛上扎系了幾根彩布條。
穿過集市,走向草原,它會不會在半途停留,回頭往這邊看一眼。
羊的眼里滿是慈悲,從來就沒有一丁點怨恨。
頭上的兩只角,像兩把遲鈍已久的刀子。
藍色的走廊使人安靜。
比藍色更安靜的,是那個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的女孩。
不時用衣袖擦去額頭上的細汗,高燒在持續(xù),使她恍惚感覺到有一片黑,
正一點一點吞噬著體內的霞光,欲折斷那些美好且尚未展開的枝條。
把鄉(xiāng)下熟悉的事物回憶了一遍,她的母親也沒能找出與之有關對應的語句,顫動的手指在抬起時就已經(jīng)停下,下意識的想摸到那個位置,醫(yī)生的專業(yè)術語:紅細胞、血小板、基因和骨髓移植,是多么陌生,又是多么茫然。
從我身邊牽手走過。
女孩依舊安靜單薄得像片樹葉,她的母親明顯老了許多,悲涼地一笑,好像是對女孩的安慰,也是對自己的安慰。
我仿佛看見了希望忽閃的微弱火苗,在這一刻被她死死地攥在手心,怕突然丟失,怕被突來的風吹滅。
我能做些什么,以潮濕的目光撐起一把傘,還是以通俗的語言告訴她骨髓的形狀和埋藏的地方。
門外滂沱的大雨和我一樣慌亂。
想你了,就想寫封信。
蘸著一條永不枯竭的河,一讀或許就是一生。
不妨將紙上開花的言語,在冬季暫時封口。
不讓一點一滴的過往在途中遺失,直到蓋上郵戳,心里那塊石頭就會落下。
隨著長吁出的一口氣,又死心塌地地回去,每隔不久,又寫另一封。
循回往復的日子被寄出,未來的你是什么樣子?
是坐在田野里繼續(xù)出神發(fā)呆,還是袒露一側的乳房哺喂嬰孩。
我確信,未來不在一個又一個遙不可及的遠方,而在源頭。
那里有千萬年融動的冰雪,
字跡里開始鮮活的面容。
雨水醒了,那面起伏的山坡也就醒了。
從你眼底,我看到了上揚的春光。
伸出的手指有些遲疑,有些妄想——
撫摸是否可以替代喚醒?
含露的早晨,或是約定的黃昏,悄然而落的淚,會重新掛在知情人的臉龐。
只待百花競放、香消玉殞,只待上山踏青的路被一雙相戀的腳印撿回。
山野中,那些展開的枝條從不需修剪。那些含苞的花蕊,要在最后吐出塵世的芳菲。遠方就近在咫尺,兩只相互追逐的蝴蝶,斑斕的羽翅扇動著炫目的天堂。
只有四月,也只有四月——能夠讓渴望再次盎然,犁鏵再次深入。我的依偎一往情深,期待被摘取的嘴唇鮮紅欲滴。
人間四月有多少天,我們就有多少次可以揮霍的歡顏。
杯盞傾空又注滿,我們身不由己
讓一切皆有的可能在草尖上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