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雙
初秋的陽光下,平展展的稻田像一方金色的地毯,風里彌漫著淡淡的稻香。地頭有一株柳樹,亭亭如傘。傘下,是兩個人,一個是旺叔,一個是花嬸。
旺叔手里擺弄著兩根木棍,花嬸給他打下手,一會遞一段麻繩,一會遞一把稻草,配合得非常默契。不一會,一個稻草人就精神地戳在了樹下。
“咱倆的事,你給娟子講了嗎?”旺叔又拿起一長一短兩根木棍,十字交叉在一起,頭也不抬地問。
“唉——”花嬸嘆口氣,手中的麻繩遞到一半就停住了,眼睛里一片空茫,一只蜻蜓在空氣中無聲地劃過。直到旺叔伸過手來,花嬸才突然驚醒似的遞過麻繩:“講了。”
旺叔停了手里的動作,期待地問:“娟子怎么講?”
“她不同意!”
失望就掛上了旺叔的臉。愣了一會,旺叔手上才又動作起來,麻繩把兩根木棍結(jié)實地綁在一起。
“娟子讓我?guī)椭鴰Ш⒆?,還說我老了,該享點福了,不愿意讓我侍候一個糟老頭子?!?/p>
“誰是糟老頭子,”旺叔明顯生氣了,“雖然快六十了,可我的身體還壯著呢!”
花嬸的臉倏地紅了,伸出拳頭搗了旺叔一下。旺叔意識到了,嘿嘿笑了:“看你想哪去了,我是說,咱兩家的地,加一起十幾畝呢,挑苗、插秧、割稻,我一個人就干得,論力氣,我不輸那些小伙子呢!”
花嬸的眼睛里就泛起了一層柔光:“娟子爹出車禍那年,娟子才十歲,當時覺得天都塌了,要不是你幫著,真不知道咋生活呢,更別說供娟子上大學了!”
“說那些個干啥?說起來,咱倆都苦命。我家你嫂子,比娟子爹還早去半年呢,藥都成把吃,也沒治好病,她解脫了,留下我和強子恓惶過日月。要說感謝,我還得謝你呢,這些年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你也沒少幫我!”
很快又一個稻草人做好了。旺叔把兩個稻草人并排插入泥土里。
“怎么一個高大些,一個矮小些?”花嬸問。
旺叔嘿嘿笑了:“這是為咱倆量身定做的,高大的是我,苗條的是你!我現(xiàn)在挺羨慕這兩個稻草人的,它們能白天晚上守在一起,咱倆卻要分開。都怨你,十年前你要同意,咱就兩家并一家了?!?/p>
“唉——”花嬸又嘆氣,“都怪我沒主意,孩子奶奶說,娟子嬌氣,你家強子又調(diào)皮霸道,怕娟子受氣,我就沒點頭?!?/p>
“你家強子怎么說?”花嬸問。
旺叔狠狠吐一口煙,說:“那個兔崽子能怎么說,說進城讓我享清福,其實還不是讓我接送孫子上學?!?/p>
抽完煙,旺叔定定地看花嬸,很認真地說:“你能不能不去娟子家,我也不去強子家,就咱倆一起過!”
“別胡說了,”花嬸臉又紅了,但這次好像是因為生氣才紅的,“為兒女活一輩子了,老了老了,可不敢讓人戳脊梁嚼舌根子!”
“唉——”這回輪到旺叔嘆氣了,“地咋辦?娟子啥時來接你?”
“地轉(zhuǎn)包給鄭財了,明早娟子就接我走。你呢?”
“一樣,地轉(zhuǎn)包給鄭財了,明早進城,以后見你真難了!”
旺叔把一個布袋遞給花嬸:“留個念想吧?!被▼饛睦锩嫒〕鲆患t地藍花的襯衫、一條紫色的裙子,還有一條淡綠色的紗巾?;▼鹂蘖恕?/p>
花嬸也把一個布袋遞給旺叔。旺叔取出的是一套西裝、一頂遮陽帽,還有一副黑色的墨鏡。旺叔感到眼睛酸漲,但他轉(zhuǎn)過身,快速用手背在眼眶上抹了一把,他不想讓花嬸看見。
轉(zhuǎn)過身來,旺叔還是沒控制住,一把將花嬸緊緊摟進懷里。
夕陽落下去了,月亮升起來,但月亮好像不落忍看人間這一幕,快速躲進了云層……
第二天清晨,有兩輛轎車先后駛離村莊。
吃完早飯,鄭財想去看看新轉(zhuǎn)包的兩塊田,遠遠看見地里站著兩個人,心里吃驚:旺叔和花嬸不是和兒女們進城了嗎?怎么還在田里?
等走近了,鄭財才看清,稻田里站著的是兩個稻草人。但奇怪的是,兩個稻草人穿的都是新衣服。高大些的一身西裝,一頂遮陽帽,還酷酷地戴一副墨鏡;瘦小的穿著紅地藍花的襯衫,紫色的裙子,脖子上系一條漂亮的淡綠色的紗巾。感覺里,那就是兩個真人,隔著一片金燦燦的稻田,深情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