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偉

人參有“百草之王”“萬藥之首”的封號。

問人參是何方寶物，都會說是東北產(chǎn)物。東北三件寶，人參貂皮鹿茸角。還有一說：東北三件寶，人參貂皮烏拉草。無論哪一說，人參都是東北三寶的第一寶。這個俗語人們耳熟能詳。然而人參幾千年前曾產(chǎn)于山西上黨等地區(qū)。這一點很少有人知道。春秋戰(zhàn)國之前，“參”字專指人參。到春秋戰(zhàn)國時越王宰相范蠡《范子計然》曰：“人參生上黨，狀類人者善?！比藚⒆钕劝l(fā)現(xiàn)于太行山、太岳山、五臺山、燕山山脈一帶，即今山西、河南、河北、山東、遼西地區(qū)，其中上黨人參最有名氣。時隔一千年后梁陶弘景（公元456—536年）所著《名醫(yī)別錄》載：“人參生上黨及遼東。”遼東發(fā)現(xiàn)和應用人參要比中原及周邊晚幾千年。當時遼東的范圍是指今遼寧大部、吉林一部，朝鮮半島等地區(qū)。明永樂年間有文人追述中原及周邊當時的情況：“伐木者千百成群，蔽山羅野，斧斤如雨，喊聲震山，川木既盡，又進谷中，深山之林亦砍伐殆盡，所存百之一耳。”資源過度開發(fā)，自然環(huán)境遭到破壞，人為的過度采挖，以至于在這些地方人參絕跡，到后來其蹤跡僅見于遼東一帶地方。處于中原地帶的人參悠然絕跡，雖令人為之深感不幸和惋惜，但已成過往，歷史不能假如。中原及周邊人參成為匆匆過客，一去不返。

百草之王，萬藥之首，你來到世上多么不容易呀！幾千萬年前第三季古老孑遺植物的人參受到第四季冰川的自然條件影響發(fā)生變異，從而產(chǎn)生了迥異于其他植物的品質(zhì)，人參由此真正誕生了。當代科技驗證人參獨有的人參皂苷使其獨具特異功效。人們發(fā)現(xiàn)和認識人參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程。神農(nóng)嘗百草是個傳說，也是史實。人參的雅稱歷來有幾十種，叫作地精、土精、王精、黃精、黃參、血參、神草、鬼蓋，等等，最終定名人參。人參從最初的名字到最終定名的歷程也反映出人們對它認識的演變和深化。

人類的幼年嘗百草不會是為了獵奇和玩耍，而當時需要食用果腹。毒草的發(fā)現(xiàn)一定是付出了代價的。對毒草的經(jīng)驗往往是用血的教訓甚至是生命換來的。許是嘗食人參漸漸發(fā)現(xiàn)了特異的藥力，比如精神清爽、體力增加等，才開始認識到它的神奇的藥效。人類當感恩大自然的恩賜。人參從日常的食譜轉(zhuǎn)到了藥譜上。醫(yī)學專家廣集民間經(jīng)驗，又用自己的鉆研成果匯集成章，在藥典中人參不但名列其中，而且名列其首。“百草之王”“萬藥之首”的稱謂是人們漫長體驗的總結(jié)，是歷史的遴選和定評。人參從主要是食用價值轉(zhuǎn)升為藥用價值?！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中說：“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久服輕身延年?！薄侗静菥V目》中說：“能治男女一切虛癥?！鼻宄跹┾衷娫疲骸笆俏镅a丹田，功用稱再造?！比藚⒃谙ＥD文中被稱為panacea，意思是總的醫(yī)療、萬能藥和長壽的意思。明清兩朝人參的保健功能逐步開發(fā)出來。慈禧太后是位最善用人參保健的行家，成為容顏不老的壽星。人參除食用、藥用、保健功能外還具有可供觀賞的價值。身如人形是人參得名的根由。體、皮、紋、須、蘆構(gòu)成人參美感的觀賞要素，其美學評賞內(nèi)涵豐盈，真是令人稱奇不已。人參根莖有頭有脖子有胳膊有腿有身子，活脫脫一個人形植物。其形狀不一，據(jù)其形狀名其曰：跨海參、猴參、龍參、元寶參、蛤蟆參、疙瘩參，等等，活靈活現(xiàn)，靈氣十足。

中原及周邊人參絕跡前的歷史記載和文學作品并不多見，而遼東地區(qū)由于開發(fā)晚及文化的逐漸興盛，卻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著名篇章。西漢年間都城位于今遼寧省桓仁滿族自治縣高句麗人所作的《人參歌》曰：三丫五葉，背陽向陰。欲來求我，椴樹相尋。這是我國最早的人參詩歌，是人參文學的源頭。其后歷朝歷代的詩人寫出了為數(shù)可觀的詩詞，足可以匯集成古代人參詩集。如古代詩詞名家唐朝陸龜蒙、皮日休、賈島，宋朝蘇軾、陸游，清朝乾隆皇帝等都有詠人參的詩詞傳世。我比較喜讀清朝多隆阿《人參》中的兩首，其一：草擅嘉名草亦靈，遼東瑞草像人形。獨含元氣鐘幽谷，欲考良材注本經(jīng)。野老知珍詳?shù)氐?，搖光散彩應天星。痌瘝切己能拯救，不向松根采茯苓。其二：園丁斸得向陰栽，花不爭芳也自開。每到世間夸異種，須從谷內(nèi)養(yǎng)靈胎。大丹多是誤人物，小草居然濟世才。可笑秦皇與漢武，偏將仙藥訪蓬萊。寫得貼切、形象、靈動、厚重，深諳人參及人參文化的個中三昧。

人參“百草之王”“萬藥之首”的地位伴隨著它神化的歷程一路走來，譜寫出栩栩如生、可歌可泣的傳奇?！短接[》之《春秋運斗樞》曰：“搖光星散為人參，廢江淮山瀆之利，則搖光不明，人參不生。”天地相應，北斗星中第七星搖光星的光輝到達大地，才有人參生長;如果大川大山不能正常發(fā)揮效能，搖光星不能正常發(fā)光，人參便不能生長。李時珍《本草綱目》曰：“下有人參，上有紫氣。”人參已經(jīng)被封為神靈。人參的傳說產(chǎn)生于民間口頭創(chuàng)作，在東北家喻戶曉，人皆津津樂道。特別是人參與滿族及其先人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滿族的先人以漁獵采集為生，采集中又以采集人參為首。采集是一個文縐縐的詞語，生活中滿族人叫作放山，或叫作挖棒槌。滿族的前身女真人采挖人參藥用、售賣、進貢。進貢給皇帝成為第一貢品。建州女真人在馬市上售賣的人參換取鐵器和生活用品。由于售賣的人參獲利甚豐，壯大了女真人的經(jīng)濟，從而軍事實力不斷增強，努爾哈赤在統(tǒng)一了女真各部后向明朝進軍，推翻了明朝建立了清朝。人參成了滿族的旺族之草，帝業(yè)之資。清朝王雪庵詩云：“我朝昔開基，王氣孕靈草。”滿族與人參形影不離，成為滿族人的民族符號之一。滿族是個能講故事的民族，滿族的民間傳說豐富多彩，其中人參傳說故事十分精彩，有滿族人參傳說故事專集刊行于世。滿族人參傳說中塑造了千年人參仙翁、人參仙子仙女等諸多神靈形象，特別是活潑可愛、活靈活現(xiàn)的人參娃娃更是招人喜愛。傳說中的人參神靈神力無比，能幻化、會隱遁，能起死回生，能消災解難，而且知善惡、扶危困、懲奸佞、助正義。在放山傳說中千百年老參都有龍虎護佑，百草拱衛(wèi)難以近前。滿族的人參文化博大精深，滿族的人參文學絢爛多彩。一個草本植物演繹出的瑰麗傳奇光彩奪目，世所罕見，令人感嘆不已！

人參不僅榮膺“百草之王”“萬藥之首”的桂冠，且有長壽草、長壽花、萬能草、神仙草的雅稱，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草”。人參成了長壽、健康、吉祥、財富、地位的象征。清朝陸烜《人參譜》記載當時情景：“今人參惟產(chǎn)遼東。今日參價十倍黃金，一百五六十倍白金。世人非遼參不服?！庇捎谌藚⑻禺惖闹委?、保健功能，幾千年來放山采參綿延不絕。人們對于人參的敬重和崇拜在悠悠歲月漫長的放山活動中形成了豐富而又奇特的習俗。放山人數(shù)為單數(shù)，回來時加上人參就是雙數(shù)。放山有把頭，人人手持索撥棍。有許多特定的行話行規(guī)。遇到人參要喊：棒槌。答問：幾匹葉。應答：六匹葉。眾應：快當，快當！眾圍攏來，把頭用紅繩拴系人參鎮(zhèn)住人參的靈魂防止人參隱遁，用鹿角等特制的挖參工具抬參。因為人參是非凡之物所以要慢慢抬起來。發(fā)現(xiàn)人參和抬參的時候是多么精彩傳神的一幕??！上黨一帶人參采挖沒有留下采挖的記載，而遼東地區(qū)的采挖是后來的事情所以留下了寶貴的記述。到了明代東北女真區(qū)域的采參活動十分活躍，已經(jīng)成為普遍的采集活動。廣大的長白山脈是放山的熱土。僅建州女真年采參量就有幾萬斤。而到了1966年的時候遼寧省全省下達的野山參采購任務僅有16公斤，遼寧、吉林兩省全年采挖充其量也不過用百斤來計算。這個時候放山活動已十分罕見，因為已無多少野山參可采。從明朝末年到今天只有四百年的時間，野山參的數(shù)量銳減，形勢堪憂。長白山一帶清朝為了保護龍脈封禁了200余年。封禁期間和解禁之后山東、河北等地居民闖關東形成大量移民，其中一些人是為了采挖人參，實際上也沒有什么收獲。清朝不但對龍興之地進行封禁，而且對野山參采挖實行嚴格管控，采用放票采參制度。其實到了清朝時期野山參數(shù)量已經(jīng)大幅減少，不然朝廷也不會實行專營?？?。雖然清朝對遼東廣大地區(qū)進行封禁是為了保護龍興之地，再加上對野山參實行專管，對遼東地區(qū)的人參起到了保護作用，限制了人參的過度采挖，但仍沒有阻擋住人參資源的萎縮，到現(xiàn)在也很少能看到野山參的蹤跡。

遼東一帶人參的生存環(huán)境遭到了人為的破害。人們?yōu)榱藦浹a這一缺憾采用馴化方法對野山參進行栽種移植，園參、林下參興起于一時。然而適宜園參、林下參生長的區(qū)域也在日益減少，一廂情愿的人為之功又能維持多久呢？況且人參對土壤中的營養(yǎng)吸收力極大，林下參罷園之后據(jù)悉60年內(nèi)不能栽種。遼東由于近期增開火車實現(xiàn)了鐵路網(wǎng)絡化建起了“中國東北參茸城”，這是國內(nèi)最大的人參交易市場，改變了以往北產(chǎn)南銷的局面。

遼東一帶的人參，會像上黨地區(qū)的人參一樣最終走向消亡嗎？我在為它的命運擔憂。在我的詩詞作品集《滿鄉(xiāng)柳枝詞》中寫人參的32詩詞中其一《人參最早見自太行山》：“最先見自太行山，上黨人參天下傳。生態(tài)一從遭濫宰，悠然絕滅幾千年?！薄堕L白山人參》：“自從上黨影身絕，唯剩長白山脈多。環(huán)境若然終惡化，太行悲劇是先轍。”

只有非常的環(huán)境才有非常的植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那是普通的野草，沾土就生，見風就長，見陽光就燦爛，見縫就能插針。而人參的特異品相，豈是一般的環(huán)境就可生存生長的？與一般的植物相比，人參對生長環(huán)境的要求近于苛刻。有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而有一方水土則養(yǎng)不了一方植物。世界自然保護聯(lián)盟（IUCN）官網(wǎng)2017年12月5日發(fā)布了更新版《瀕危物種紅色名錄》，在其評估的91523種物種中，有25821種受到威脅，866種已經(jīng)滅絕，69種在野外滅絕。據(jù)悉野山參當屬瀕臨滅絕之列。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人參是這金山銀山的靈魂。沒有了這靈魂，綠水青山、金山銀山就會黯然失色。人為的過度侵掠成為大自然黯然失色的罪魁禍首。毀壞植物資源，隨之野生動物也難以存在，最終會危及人類自身。保護大自然就是保護我們?nèi)祟愖约貉剑∪f物的靈長，快用你的智慧修補大自然的創(chuàng)傷，快用你的愛意哺育大自然的珍寶繁育和旺盛吧！

人參，我們聲聲把你親切地呼喚，你這天上的星宿，地上的精靈，你這草中王者，藥中首領，你福澤人類，除病驅(qū)患，你給人類帶來多少魅力無窮的傳奇，你給人類帶來多少美好的生活。你壽世壽人，能帶給蕓蕓眾生福祿長壽，而你能保住自己的長壽嗎？你這國家珍寶，世界精英，能伴隨人類直到永遠嗎？我在憂慮，我在祈禱，我在祝愿！愿你千秋萬代，天長地久！筆者詩云：星魁遠古宇天來，演繹傳奇惠世才。棒喝人間貪欲重，不容王氣沒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