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張笛揚發(fā)自河南蘭考
蘭考縣范場村以發(fā)展民族樂器為主導產業(yè),助力當地脫貧攻堅。
秦斌? 攝
★2017年2月以來,全國有1100個縣區(qū)派員到蘭考交流考察,分8400批次,共23萬人次。
蘭考縣委副書記丁向東:相比脫貧摘帽,鞏固脫貧成果面臨的難度更大,需要的投入也更多。
2020年5月14日,是焦裕祿逝世56周年紀念日,河南開封市委常委班子趕到下轄的蘭考縣,拜謁焦裕祿陵墓。
同一天,河南省組織的脫貧攻堅考核組也前往蘭考,對蘭考2019年度的脫貧成效進行考核。
在曾飽受風沙、鹽堿困擾的蘭考,脫貧是近幾年最重要的工作。早在2002年,蘭考就被確定為國家級扶貧開發(fā)工作重點縣,2014年全面啟動脫貧攻堅時,全縣還有貧困人口77350人,貧困發(fā)生率為10.2%。
3年后,蘭考的貧困發(fā)生率降至1.27%,達到了“2%以下”的脫貧要求。2017年3月,蘭考成為全國首批摘帽的兩個國定貧困縣之一,另一個是“革命圣地”井岡山。
作為首批摘帽的貧困縣,蘭考早早進入了“后扶貧時代”,緩解相對貧困、鞏固脫貧成果、發(fā)展產業(yè)和推動就業(yè)成為扶貧工作的中心。
雖然摘了帽,但鞏固脫貧成果“面臨的難度更大、需要的投入更多”,蘭考縣委副書記丁向東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摘帽后“不能著急撤攤子、甩包袱、歇歇腳”,既要繼續(xù)完成剩余貧困人口的脫貧問題,還要著眼脫貧后的持續(xù)發(fā)展問題。
“學蘭考”
蘭考因“老書記”焦裕祿而聞名,也由此獲得了特殊的政治地位,多位黨和國家領導人曾赴蘭考調研考察。蘭考縣委書記長期以來都由開封市委常委兼任。
2014年,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將蘭考作為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的聯系點,兩次去蘭考調研。當年,蘭考縣委、縣政府作出了“三年脫貧,七年小康”的承諾。
這一年,時任河南省委書記郭庚茂更是十赴蘭考。當年6月,郭庚茂在年內第七次到蘭考調研時指出,“近年來蘭考發(fā)展取得了一定成績,但與蘭考的政治影響、與學習弘揚焦裕祿精神的要求相比是有差距的?!?/p>
2014年以后,局面有所改變,大量企業(yè)到蘭考投資、落戶。
奧吉特生物科技公司,是家原本位于河南洛陽的新三板上市企業(yè),2017年1月則將注冊地遷至蘭考東壩頭鎮(zhèn)張莊村。該企業(yè)已在蘭考投資上億元,項目全部投產后將吸納三百多勞動力就業(yè),員工年收入將達5萬元左右。
張莊村村支書申學風告訴南方周末記者,2014之后村里來了七八家大企業(yè)。
張莊位于黃河在豫東平原的“最后一道彎”邊,曾是蘭考縣最大的風口,沙丘遍布,土地貧瘠,當年焦裕祿就是在張莊找到了防風治沙的辦法。赴蘭考調研時,習近平曾到東壩頭鎮(zhèn)張莊村與村民座談。
中國廣核集團風電場等項目的落地,使儀封鄉(xiāng)全年可用財政收入從2014年的一千多萬元提高到目前六千多萬元。鄉(xiāng)黨委副書記楊立峰稱,一個風電塔一年能納稅近50萬元,全鄉(xiāng)共有19個這樣的風電塔。
隨著脫貧攻堅的推進,蘭考迎來了產業(yè)的快速發(fā)展期。
2017年摘帽時,主導產業(yè)僅有家居和食品兩項,目前已形成了品牌家居、綠色畜牧、循環(huán)經濟三大主導產業(yè)和培育發(fā)展智能制造、文旅培訓兩個優(yōu)勢產業(yè),先后引進了三十余家龍頭企業(yè)落戶蘭考。
文旅培訓已被確立為蘭考縣的優(yōu)勢產業(yè),其中占據主導地位的是“紅色培訓”。
成立于2013年7月的焦裕祿干部學院,已被確定為“全國地方黨性教育基地”。蘭考一干部介紹,該學院全年的班次在每年年初就能被預訂滿。
2019年,蘭考縣委又批準,由蘭儀文投公司成立焦裕祿精神培訓學院等4個干部培訓中心,可在焦裕祿干部學院班次滿員的情況下開展紅色培訓接待。
蘭考縣蘭儀文投公司副總經理侯永勝稱,蘭考沒有依靠干部培訓和外地干部考察來推動經濟的想法,但外地干部的成團到訪客觀上拉動了經濟發(fā)展。
率先摘帽后,外地干部開始源源不斷到蘭考學習考察。蘭考縣扶貧辦提供的數據顯示,2017年2月以來,全國有1100個縣區(qū)派員到蘭考交流考察,分8400批次,共23萬人次。
儀封鄉(xiāng)代莊村駐村工作隊隊員劉超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不得不承認蘭考“有光環(huán)”,但“光環(huán)”給蘭考干部施加了不少壓力,蘭考干部們在扶貧上的投入可能也是其他地方難復制的。
比摘帽更難
摘帽后不到兩個月,2017年4月18日,蘭考縣召集7000名干部舉行了一場誓師大會。會上,縣公共資源交易中心干部莊艷斐得知自己將被派往張莊村擔任駐村工作隊長。
“聽到結對名單的時候很驚訝,我們單位比較‘小,沒想到會結對幫扶總書記來過的村?!鼻f艷斐說。
莊艷斐被派到張莊前,上一批工作隊剛剛撤走。2014年蘭考開啟脫貧攻堅工作后,全縣共抽調345名干部進駐115個貧困村開展幫扶。摘帽后,蘭考又抽調了1123名干部當駐村工作隊員。不僅是貧困村,縣內所有行政村都派駐了工作隊。
莊艷斐開始駐村時,張莊212個建檔立卡戶還剩20戶沒有脫貧。村支書申學風向南方周末記者介紹,張莊擺脫貧困主要依靠村民發(fā)展傳統(tǒng)種植養(yǎng)殖業(yè)、土地流轉和外出務工實現。
“靠這些脫貧可以,但很難致富。”申學風說,到2016年底,張莊村才開始發(fā)展起自己的產業(yè),決定“依托政治優(yōu)勢”,將產業(yè)定位為鄉(xiāng)村旅游。
申學風所說的“政治優(yōu)勢”在于,張莊是焦裕祿精神的發(fā)源地,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外地干部專程去那里接受黨性教育。
最初,大家都覺得發(fā)展旅游好,“不出門就能掙錢”,但心里沒有底,不敢邁第一步,“其他搞鄉(xiāng)村旅游的地方都有山有水,張莊只有‘精神財富”。
申學風說,最終是在縣委書記蔡松濤的支持下,張莊決心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在修路這一項上就花費了兩千多萬元,經費幾乎全部來自縣里的財政支持。
空心院被改造成公共建筑,村里還鼓勵村民將自己的房屋改造成民宿,參與改造都可以獲得補貼。在縣里支持下,張莊村創(chuàng)辦了“農村干部培訓中心”,全縣的村干部和扶貧干部到此輪訓。培訓期間的食宿以及農副產品銷售都能給張莊帶來收入。
鄉(xiāng)村旅游初具規(guī)模后,2019年到張莊的游客達到15萬人次,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由2014年的3000多元增長到13139元。
摸索發(fā)展產業(yè)的過程中,張莊村也有過失敗的經歷。為了拓展旅游項目,2017年村兩委曾提出建設櫻桃采摘園,最初櫻桃成活率很高,但2018年當地遭遇倒春寒,櫻桃樹全被凍死,損失十余萬元。
位于葡萄架鄉(xiāng)的杜寨村,也是經過了多次摸索后才把主導產業(yè)確定下來。蘭考摘帽前,村里養(yǎng)過牛、種過菊花,但效益都不顯著。2016年起,該村流轉了200畝土地嘗試蜜瓜種植,嘗到甜頭后,村里開始規(guī)?;N植。
和杜寨一樣,蘭考不少的鄉(xiāng)鎮(zhèn)和村都是依靠發(fā)展傳統(tǒng)農業(yè)實現脫貧,直到摘帽后才發(fā)展起產業(yè)。
“前幾年降低貧困發(fā)生率并不難?!贝f村村支書代玉建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為了脫貧,他把村里的勞力“哄出去務工”,貧困發(fā)生率很快就降了下來。
在蘭考縣委副書記丁向東看來,相比脫貧摘帽,鞏固脫貧成果面臨的難度更大、需要的投入也更多。丁向東說,脫貧攻堅中的產業(yè)扶貧,解決的是沒有產業(yè)的問題,摘帽后,不能僅僅局限于農業(yè),而應著眼于優(yōu)化第一產業(yè),在此基礎上大力發(fā)展二三產業(yè),這比單純發(fā)展第一產業(yè)要難。
“今年無論如何讓他脫貧”
摘帽前,蘭考花了3年時間將貧困發(fā)生率從10%降低到1.27%。為了讓剩下的貧困戶脫貧,蘭考又花了3年時間。
2019年,蘭考縣共有2457戶5505人實現脫貧,這幾乎是蘭考最后一批貧困戶。這批人脫貧后,全縣還剩3戶貧困戶,共10人,貧困發(fā)生率降至0.0012%。
最后脫貧的這批人,和其他貧困戶明顯不同。丁向東介紹,這類貧困戶多是因病致貧、因殘致貧、家庭無勞動力或弱勞動力的,就業(yè)難度較大,產業(yè)發(fā)展能力不強,只能用“兜底”的方式實現脫貧。
蘭考2020年將兜底戶的低保標準由每人每月330元提高至360元,一年低保收入就能有4320元,“確保農村低保線標準始終高于扶貧線標準”。
雖然兜底低保已經達到脫貧線,但確保貧困戶能有兩項以上的產業(yè)就業(yè)收入來源也是脫貧工作的硬要求。為此,養(yǎng)雞、種植綠化苗圃、光伏發(fā)電等方式也多用于兜底戶的扶貧中。這些方式的共同點在于,貧困戶不需要太多的勞動,就能實現穩(wěn)定的增收。
大量公益性崗位也被“開發(fā)”出來,崗位職責以打掃衛(wèi)生為主,每人每天只需工作一小時,一個月工資有500元。堌陽鎮(zhèn)委副書記薛國雷表示,他所在的鎮(zhèn)共有557個公益性崗位,都是針對弱勞動力貧困戶專門開發(fā)的。
堌陽鎮(zhèn)下轄的范場村以民族樂器制造為主導產業(yè),焦裕祿當年在蘭考帶頭種植的泡桐樹,后來被發(fā)現是制作樂器的上佳材料。范場村的駐村工作隊隊長吳昊告訴南方周末記者,2017年蘭考摘帽時,該村僅剩6戶14人未脫貧。
吳昊稱,在幫扶下,這6戶貧困戶的人均收入在2018年前后就已經達到了脫貧線,“但害怕不穩(wěn)定,留下來到2019才脫貧”,6家人均年收入目前都已在9000元以上。
?下轉第4版
南方周末記者 張笛揚發(fā)自河南蘭考
?上接第3版
未脫貧的3戶中有一戶就在堌陽鎮(zhèn),薛國雷介紹,該貧困戶在政策兜底之后,收入已經遠超貧困線,但住房一直未達標,“主要因為這一戶脫貧意愿不強”,不同意政府幫其改造房屋。
全縣大多數鄉(xiāng)鎮(zhèn)都已實現全部脫貧,這一戶讓薛國雷感到壓力不小。薛國雷曾專門與縣扶貧辦的領導交流,“扶貧辦領導跟我說,還剩貧困戶也正常,沒有反而不正常”。薛國雷表示,接下來將不遺余力做這一戶的工作,“今年無論如何讓他脫貧”。
防止“新致貧”
葡萄架鄉(xiāng)原本計劃在2019年實現全部脫貧,但當年7月新增的一貧困戶打亂了所有安排。
該新致貧戶是陳步口村的張二榮家,致貧原因是主勞力偏癱喪失了勞動能力。鄉(xiāng)黨委副書記劉銀花稱,在將張二榮一家確定為貧困戶前,陳步口村兩委和村支部先開會評議,有黨員在會上說,“馬上要全部脫貧了,能不能政策先幫一把,不報上去了”。
考慮到情況嚴重,劉銀花還是堅持將張二榮一家納入建檔立卡戶,之后各類幫扶政策上馬,張家在2019年底已達到脫貧要求,劉銀花說,“但是進入的周期不長,就沒有讓他們在去年脫貧。”
防止這類新致貧戶和返貧戶的出現,是蘭考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丁向東說,摘帽前,當地重點關注的是貧困戶脫貧、貧困村的退出,摘帽后,不僅要關注脫貧戶的鞏固、未脫貧戶的如期脫貧,還要關注非貧困戶的新致貧。
蘭考縣已將所有建檔立卡貧困戶全部納入監(jiān)測范圍,其中已脫貧的人均純收入5000元以下的叫做脫貧監(jiān)測戶,非建檔立卡戶叫邊緣易致貧戶,目前蘭考共有脫貧監(jiān)測戶176戶540人、邊緣戶559戶1659人。
他們的收入、家庭產業(yè)發(fā)展、就業(yè)務工、年人均純收入等信息已被實時監(jiān)控。蘭考縣要求扶貧干部定期走訪這兩類家庭,一旦他們出現收入下降、生大病、致殘等情況,立馬給予政策扶持。蘭考為此建立了資金規(guī)模達300萬元的“防返貧基金”。
【版權聲明】本作品著作權歸南方周末獨家所有,授權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tǒng)有限公司獨家享有信息網絡傳播權,任何第三方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