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栩
總是在這樣的季節(jié),無端地,想起你。
是長巷斑駁的墻面覆了濃密的爬山虎,是紅漆墨瓦的老屋里老舊的電風扇嗡嗡作響,是鄰家從柵欄里鉆出的梔子花香融進了街口叫賣的麥芽糖,是陽光落在你的眼角眉梢,還有干凈的襯衫上。
你坐在第一組第四排,我坐在第四組第三排。你家到我家隔了五條街一條馬路。你養(yǎng)了一籠雪白的兔子,我養(yǎng)著一條純黑的小狗。你臉上有嬰兒肥,我就叫你胖子,你卻從來不給任何人起外號。
夏天的時候,我們幾個滿大街亂跑,穿過陰涼的小巷,繞過賣雜貨的大叔家,走過長長的石板路,溜進很兇的謝老爺子的后院,再被他舉著蒲扇趕出來。笑聲淹沒在風里,被風掀起的衣衫像旗幟一樣宣示著少年人的生氣。
跑累了就沿河去巷口,我們在小賣部被各色雪糕弄得眼花繚亂。舔舔嘴唇,捏捏口袋里的一枚硬幣,還是幽怨地買了最便宜的冰條。你信誓旦旦地說等有了錢,就把這些雪糕吃個遍。我咬著快要融化的冰條,朝你翻了個白眼:“你就知道吃,再吃就更胖了。”你氣憤地看著我,張張嘴想反駁,卻又憋了回去。手里的冰條融化,糖水順著手腕滴滴答答流到地上,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記。
現(xiàn)在那種便宜的冰條仍然躺在冰柜里售賣,我卻再也沒有遇見一個像你那樣好脾氣的人。
秋天,我去看了你養(yǎng)的兔子,毛茸茸的一團,蜷縮在籠子里,眼睛很漂亮,像是兩顆泡在清水里的黑曜石。我問你:“男孩子怎么會喜歡養(yǎng)兔子呢?”你撓了撓頭,憋了半天,說:“因為,因為它很可愛啊。”
打開兔籠,你輕柔地把兔子托著抱出來,放在一旁墊了幾層的報紙上,然后開始小心地清理兔籠里的污穢。你那認真的樣子,讓我都不好意思笑出聲。佳佳蹲在一邊逗著兔子,說你養(yǎng)兔子就像養(yǎng)兒子一樣。你只是瞇著眼睛傻笑,也不說話。
我想你是真的很喜歡兔子吧。
佳佳的生日在冬天,剛好遇上難得的下雪天,洋洋灑灑地落了滿地的白。佳佳許了愿吃了蛋糕,說想要堆雪人,我們就一窩蜂地到外面去了。我嫌冷,只堆了個底座就不再伸手,你倒是認認真真地堆了很久,還特意找來一截胡蘿卜做鼻子,兩顆石子當眼睛。我說這雪人好丑。你的鼻尖通紅,漆黑的發(fā)里落著白雪,樂呵呵地笑,說:“我覺著挺好看的呀。”
記得吧,后來天氣稍暖了,你讓我問佳佳雪人化了沒,我忘了問。等你再次提起來的時候,我隨口說沒化,你特別開心,一直跟我炫耀。其實那年的雪化得很快,你堆的雪人沒多久就變成了冰坨,最后化成水,蒸發(fā)了。
想來它也是不愿獨自守著這個冬天的吧。
開學(xué)之后,我從書上讀到一個詞,叫“青梅竹馬”。我問老師是什么意思,老師說就是指從小一起玩的小伙伴。我說那就是我和佳佳還有胖子,你氣憤地說你不是胖子,我裝沒聽見,只嘻嘻地笑,順手擄走你盤里的一顆小番茄,一旁的佳佳捂著嘴笑。
那天下午,老師特意教了我們這首李白的《長干行》。你認認真真地聽著老師講,我只翻來覆去地念叨著:“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我想即使還不會背也沒有關(guān)系,放假后可以找你來講。
只是后來的故事就戛然而止了。
學(xué)期結(jié)束后我就轉(zhuǎn)學(xué)了,很倉促,來不及告別。你這家伙也不知去了哪里,很可惜,有很多話忘了說給你聽。
我還是會時常想起你,只是你的模樣漸漸模糊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吧,畢竟那時候,我們都走在模模糊糊開始有記憶的邊緣。
時光這么漫長,一路上遇見的人那么那么多,但多么慶幸,我們有過一段并肩而行的路。有人說,人生是單程的列車,到站,就會有人上車,有人離去,這是注定的。我不埋怨你過早下車,因為一起走過的日子已經(jīng)夠美。只覺得遺憾,我的旅程還沒有結(jié)束,你卻站在月臺里,笑著和我揮手告別。
那么,如果以后你還會上車來,念起這首詩的話,請一定要認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