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清
小區(qū)被封后,每家每戶仿佛被隔成了一個個孤島。爸媽的意見難得一致,家里的電視一直定在新聞頻道上。吃了晚飯,老媽對老爸說:“國家大事要關心,家庭小事也要動動手,不能在家光享現成,你拖拖地吧,權當鍛煉身體?!崩习植磺樵傅亓嗥鹜习芽戳丝矗t疑地說:“我看別人家的拖把都是白色的,咱家這個灰不溜秋的,太臟了,肯定拖不干凈。”老媽見他找理由不想動,氣急敗壞地找出一個雪白的新拖把頭:“白的,換上,拖!”老爸不樂意了:“你什么態(tài)度?”
老媽和老爸,說話超不過六句就會掐起來,金風玉露一相逢,吵架吵得勝卻人間無數。眼看兩人又要掰扯起來,我幸災樂禍地提醒老爸:“爸,你可要考慮清楚,現在都得待在家里,你和媽吵架,可是不能出門的啊?!崩习殖蛄送嵩谏嘲l(fā)上的我一眼,矛頭立馬轉向:“女孩子家家的,整天在家臉不洗頭不梳,坐沒坐相,站沒站相,說話沒大沒小!”冤枉啊,我招誰惹誰了,竟然無辜躺槍。
今年是我在家住得時間最長的一個春節(jié),往年只待上幾天,我就借口單位有事逃了。如果說長大后的我像一只候鳥,只在長假時回來幾天,那么,家對老爸來說大約就是一個固定的旅館和飯店。老爸是甩手掌柜,自己什么都不做,卻偏愛指指點點。飯菜端上桌,他就開始嫌棄菜炒老了、粥熬稀了、水餃煮破了等等,我媽氣得幾次罷工。經過幾十年的爭吵磨合后,他們形成一種獨特的相處方式。老爸不動手就沒有發(fā)言權,老媽做啥他吃啥,不得挑三揀四。
被隔成孤島二十多天后,群里有人發(fā)大哭的表情包,說家里開始少菜無糧了。而我家存貨充足,頓頓還是四菜一湯。老爸是“斷舍離”的典范,老媽卻喜歡囤貨。今年過年,老媽和往年一樣,灌了三十斤香腸,買了許多雞鴨魚肉,菜也拎回了一大堆。老爸看著眼暈,不解地說:“超市大年初一就開門,你買這么多,幾個月都吃不完吧?”沒想到,今年遇上了特殊情況,老媽平時囤的衛(wèi)生紙、消毒液、毛巾、口罩、一次性手套等都派上了用場。老媽也難得揚眉吐氣了一次。
新聞報道中,不斷傳來抗疫一線人員離去的消息。看到犧牲的人們,爸媽唏噓不已。他們吵架的次數慢慢少了,家里竟然能用溫馨和諧來形容??赡茏隽思覄盏睦习纸K于明白,拖把是如何從白變灰的,體會到了老媽平日的辛苦;而我媽,也意識到了身邊人的珍貴。
單位延遲了上班時間,有事都是在網上溝通。我在家飽食終日,肉眼可見地胖了好幾斤。武漢許多醫(yī)院的醫(yī)療物資宣布告急,我所在的公司組織捐款。全國人民也都在關注著武漢,那座焦點中的孤島,并不孤獨。
老媽感到驚奇,足不出戶就可以工作,可以捐款。她以前對和網絡有關的東西有著固執(zhí)的偏見;現在,她戴上老花鏡,好奇地看我們在移動辦公平臺上討論工作,主動坐在我身邊問:“這個怎么這么厲害啊?”難得老媽感興趣,我慢慢展示給她看,講給她聽。她感嘆道:“我們是老了,真老了,什么也不懂了?!?/p>
老媽眼中的失落感一下子擊中了我,我看著戴著老花鏡、頭發(fā)里夾雜著銀絲的老媽,心里閃過了內疚。我一直只關注自己的小世界,卻忽略了最親的親人。
喜歡玩牌的老爸,在用我的筆記本電腦打牌。我和老媽盤腿坐在沙發(fā)上,吃著瓜子花生,喝著茶水。老媽慢慢打開了話匣子,講她的青春年華,講已經過世的外公外婆,講舅舅的調皮搗蛋,講和老爸戀愛時的糗事……她以前不是沒嘮叨過,可以前我總是用耳機堵住耳朵,不愿聽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
現在,我仿佛跟著老媽回到了她的少年時光。粉色的四季梅在陽光下開得正盛,一個個孤島中的我們,心中都堅信:春,一定會來;花,一定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