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唐懷瑾
圖/道一
相處的那段日子,他永生難忘,從最初的淡淡念想,至而后的喜歡,他想陪她到老。
宋梨病了,渾渾噩噩在沙發(fā)上躺了一天。
如果不是大佳打來電話,她估計自己會睡到第二天。
鈴聲響起,她伸手就去勾手機,迷蒙間險些從沙發(fā)上摔下去。
大佳催促她快看看微信。
朋友圈……顧之遠發(fā)了朋友圈,她蹙眉看了遍。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便認(rèn)定了你?!?/p>
再讀了一遍。
還是那句話。
熄掉屏幕的手機被隨意扔到沙發(fā)一角,此刻的她神情淡漠,盤腿坐在沙發(fā)上,像一灘靜默的海水。
可片刻后,她開始咆哮,像是暴風(fēng)雨下激蕩的浪花。
“顧之遠,就算我大度地放手成全,可你怎么,怎么可以灑脫地那樣快?這樣殘忍地撕裂我的心、踏碎我的希望……”女人苦澀的聲音充斥著屋子,泛起淡淡的回音,仿佛那個叫顧之遠的男人對她做了多么不可饒恕的事情。
但今日的陽光卻是極好,葉上初陽,風(fēng)一過,窗簾上蓮花暗紋隱隱浮動,像是裝了一曲風(fēng)荷的夏天。
她初見他,亦是這樣的極好天氣。
宋梨習(xí)慣騎腳踏車?yán)@小路回家。小路旁的梔子叢枝繁葉茂,十里藏香,她停下車來想摘幾朵回去放在床頭。
卻不曾想會碰上那樣一幕。
是一個干凈舒朗的男生站在梧桐樹下聽女生告白,樹很大,葉子綠得泛光,那幕遠遠瞧去似一幀絕美的圖畫。只是,男生不解風(fēng)情,淡淡一句便回絕了。
宋梨瞧見他將轉(zhuǎn)身,怕被發(fā)現(xiàn)。猛地一腳蹬起了車,盛夏的風(fēng)吹開她的短發(fā),她匆匆沖下斜坡,心底微喘。
這是宋梨第一次見到顧之遠,他的身上透著疏離、平淡,卻在她的心上烙下了道淺淺的印子。
若是緣分,也許是真的有緣。
兩年過去,她依舊清楚地記得樹下那個男生,卻是在開學(xué)典禮上瞧見了他。
新生代表發(fā)言,他講得甚是精彩,只是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呆呆望著那個身影,默默驚嘆著命運的神奇,她竟與他上了同一所大學(xué)……
秋季,銀杏葉黃了一地,遠遠望去,似鋪開的一席綿黃毯子。
昨夜下了點小雨,地上濕滑,她踱步去教學(xué)樓,卻瞧見不遠處有一個彎腰的背影。便有些好奇地湊了上去,只是那人猝不及防地抬頭。
“嘭”一聲,兩個腦袋撞在了一起。
宋梨吃痛地捂頭,又緩緩轉(zhuǎn)過去看對面的人。
顧之遠正揉著后腦勺,手里還拽著一把銀杏葉。
她瞇眼看清對方后,臉上便如上了色的海棠,急急彎腰道歉。
顧之遠擺擺手,又見她沒什么事便走了。
宋梨卻呆呆立在原地望著那個與藍天交織的背影,莫名笑了。
大一較閑,課余時間宋梨報了許多活動來攢學(xué)分。這次是志愿者,去川北濕地撿垃圾,她聽說那里有一大片蘆葦叢,若有風(fēng),蘆葦隨風(fēng)而蕩便似海洋般壯闊。
她聽聞,顧之遠也來,來收集標(biāo)本。
眼睛有意無意在人群里掃視了,找到了……她假裝是撿垃圾到了那里,在他周圍瞎轉(zhuǎn)悠。
顧之遠正低頭弄著蘆葦?shù)幕?,她瞧他,眉宇淡淡,?cè)臉的輪廓像半月的弧形。
他忽感一頓灼熱,側(cè)頭輕瞥一眼,腦海里反應(yīng)了一會,恍然大悟道:“是你啊?!?/p>
她高興地略踮腳嗯了一聲。
天邊云卷云舒,藍藍一片似睡夢輕輕。
她在他附近又轉(zhuǎn)悠了一陣,想上前與他講幾句話,卻又不知道該談些什么,嘴張了半天又合上。
直到,顧之遠收集完標(biāo)本,發(fā)現(xiàn)她還立在原處。他抬頭望著她笑:“我以為你走了。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p>
她回笑,又抿嘴,怕自己名字不好聽,頓了半天,“宋梨,梨花的梨。”
顧之遠起身,收拾了袋子,又轉(zhuǎn)頭說,“不是梨花,是梨渦吧,你笑起來很好看?!?/p>
她心中似有一條小船激起歡快的波浪,頓時歡喜叢生,又有點羞怯地低頭,小臉漲地通紅。
她笑起來有兩個梨渦,很甜,許多人這樣說過??晌í毸f,她才感到這般欣喜。
一直到入夜,心底里還泛著歡喜。月光薄薄撒在她的床頭,似落了一床碎銀。
女生都愛聊八卦,宋梨的室友亦不例外,聊著……忽而扯到了顧之遠。
“寶貝們,知道么,顧之遠是為了顏染來我們學(xué)校的?!?/p>
大家的八卦勁兒瞬間被提了起來。
“真的么?”
“哎,我說上次看他們倆一起吃飯來著?!?/p>
“對對對……我也看到了?!?/p>
她一句話也沒說,偷偷用被子捂著腦袋,但那些話卻聽的很清楚甚至用心。
學(xué)校有兩個校區(qū),老區(qū)在市中心,雖有些破舊,但總歸熱鬧。新區(qū)偏郊外,設(shè)施條件好,卻落寞。宋梨在老區(qū)念了一年,按學(xué)校規(guī)定,她該搬去新區(qū)了。
入門,有幽幽的花香。校區(qū)背靠著山,操場那塊便可以瞧見綿綿的山峰,薄薄的青霧。她喜歡在六點左右起床跑步,繞著操場,沐著昏暗的燈光,呼著新鮮的空氣。
如常早起。
空氣有些涼,卻能醒神,她搓著雙眼,繞開慢跑。
卻遇上了顧之遠。
他早起,是為了觀察一株花的開放。
他將她拉到一旁,小心謹(jǐn)慎,叮囑她不要出聲。她眉目輕抬,瞧著眼前的花一瓣一瓣地落開,水珠滑過葉片。他溫潤的呼吸打在她臉上,從未如此近過,她愣愣看他,他視頻拍得太入迷以至于沒有覺察。
忽然,他咧開嘴笑了:“觀察這么多天,這是唯一一株開地這樣好看的。”
她緩過神來,卻依舊盯著顧之遠的側(cè)臉:“嗯,真好。”
顧之遠走后,她弱弱嘆了口氣。
之前,她聽說生科院要搬來新區(qū)時,偷偷樂了一整天,那樣她可以時??匆娝?。
可不過幾天,顧之遠與顏染就官宣了。
這幾日,她又聽說,他最近在做實驗報告,常出沒在操場附近的花叢。為了看他一眼,她特意沿著花叢跑了快一周的步。
后來室友告訴她,那并不是什么實驗報告,純粹是顏染喜歡花,她生日將近,顧之遠給她錄的。
聽完,她也只能弱弱嘆息,以后的清晨,宋梨還是一個人。
除了學(xué)習(xí)她還有工作,宋梨進了新聞中心,成為一名光榮的干事。
可能有時足夠的喜歡,也可以打動上天。
大二下期,顧之遠的一篇植物研究報告被知名學(xué)者看中,正式成立了科研項目。
學(xué)校要求寫一篇報道。
采訪對象縱然是顧之遠,可正值期末,加上這學(xué)期課程緊時間少,大家都怕會掛科,猶豫不決,唯有宋梨,果斷的舉手。
一篇提問稿,她反反復(fù)復(fù)地修改了一個晚上,才定了最后的文案。
顧之川坐在對面,她問的小心。他的回答,她都一個字一個字的在本子上寫下。
好多年后,顧之遠告訴她,其實當(dāng)時他比她還要緊張,還有,她貓腰寫字的樣子很可愛。
采訪完畢。
宋梨猶豫了許久,她特別想問問他,關(guān)于他與顏染的事??伤龖?yīng)該以什么立場去呢,他們好像連朋友都不算。窗邊飛過一只鳥,灰蒙蒙的羽毛,掠過天際,發(fā)出一聲長鳴,又消失在云里。她扯著自己的衣角,抬起頭,“我可以問你個私人問題嗎?”
他微笑,“當(dāng)然?!?/p>
“我們是朋友嗎?”
她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問出口。
對方大笑:“當(dāng)然,宋梨。”
也只能是朋友。
這個場面,宋梨偶爾回憶起來還是會覺得遺憾,遺憾自己沒有喜歡到有足夠勇氣去爭取。
霓虹閃爍,一條街上人來人往,許久沒有這樣的熱鬧了。圣誕節(jié),廣場會進行人工降雪,這對南方的孩子,是一種無比大的期待。
宋梨從未看過真正的雪,她約著室友,想在平安夜去。
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地上暈成一朵朵水花,縱然不能堆起雪人,她也很滿足了。一個人呆呆地站著,百貨商場的樓上看了許久,連與室友走散了也不知道。
反應(yīng)回來時,已經(jīng)很晚了,街上的人已稀少的不行。她想打的回去,卻發(fā)現(xiàn)出來匆忙,手機沒帶,身上又沒有現(xiàn)金,她急得快哭,頓時各種怪談入腦。
顧之遠瞧見了她。
他是與顏染一起來的。
他一邊笑她傻,一邊給她遞紙。她抽著鼻子,不敢瞧他,覺得自己這時一定好丑。顏染很溫柔,在一旁一直安慰她,像一個暖心大姐姐。
宋梨一路都沒說話,直到最后,她也只是借著公寓樓的燈光偷瞄了眼顏染。顏染的卷發(fā)隨意搭在肩上,顯得慵懶溫柔。
原來他喜歡這種類型。
宋梨回寢室后,在鏡子前用卷發(fā)棒搗鼓了好久,發(fā)型是像了,卻學(xué)不出神韻,她終究不是她。
她癱在床上。
聽著窗外嘩嘩啦啦的雨聲,入了夢。
江南的雨綿長,那里是旗袍、油紙傘。而這里,既無旗袍,也不可能打油紙傘,雨聲依舊嘩嘩啦啦。
顧之遠的項目進展的很順利,教授們都覺得他十分有天賦,想讓他去參加國外的一個項目研究。大三便走,這是他留在這里的最后一學(xué)期,而這學(xué)期也只剩下寥寥幾天了。
宋梨覺得有些突然,這學(xué)期后,她可能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所以想好好道個別。
她去他公寓樓下等他,等到天邊裹了層金色,終于看見了他。一身白褂還未脫,臉上掛著疲憊,看樣子是才做完試驗。他見到她,有些驚訝,卻也帶笑。
“宋梨?”
“嗯,我想和你道個別。”
她送給他一本書,借口是希望他可以繼續(xù)學(xué)習(xí)進步,實際暗藏心思。她聽他說,顏染也會去,微微勾起唇角:“那挺好的。”
宋梨轉(zhuǎn)身接了一把的淚水,她的喜歡,應(yīng)至此而終了。
“沒有什么人是忘記不了的,也沒有什么愛是至死不渝的”,這是宋梨在每本教材首頁寫下的句子。
第三年,圖書館門前的桃花樹曳了一夜的春風(fēng),開地盛大。
她開始忙起來,忙著考證,忙著整理各種評優(yōu)評獎的資料,偶爾空閑還是會想他,想他在國外過的好不好,想他與顏染怎么樣了。
大三時間很快,轉(zhuǎn)瞬即逝已到大四。圣誕節(jié)的人工雪,她還是會去看。老區(qū)的銀杏路,她依舊會走。晨跑,她還是習(xí)慣繞著花叢。只是,再沒了他,她靠的是那點不多的回憶。
國外的科研項目進展順利,她接到他要回國的消息。一夜未眠,她想,自己該以什么面貌去見他。衣服試了一件又一件,妝畫了一遍又一遍,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笑了,她到底還是在等他呀。
踩著高跟鞋,她站在機場,幻想了無數(shù)遍他們重逢的場景。
他從機場走出來,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她差點沒認(rèn)出他。他瘦了,胡子像堆亂草,模樣憔悴,瞧見的那一瞬,她的心揪著痛。
他和顏染分手了,這才是他回國的理由。
剛?cè)饽菚兆舆^的平淡卻幸福。他早出晚歸的忙科研,但總會回家。可是,后來他已經(jīng)忙沒有時間睡覺,哪里還有時間回家。但顏染希望他可以多陪陪她,可他總抽不出時間。于是,所有的埋怨一夕爆發(fā),便是分手。
顧之遠回國沒地方去,宋梨便帶他去了自己租的小屋。
他起初推辭了好久,覺得總是不方便??煞约旱腻X包,他把錢都留給了顏染,已經(jīng)沒有多的金額可以支撐他去酒店,他厚著臉,同意了。
那是宋梨過的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白天她去實習(xí),顧之遠被教授叫到學(xué)校繼續(xù)搞科研。
夜里,顧之遠和她都有時間。
他們沿著長長的嘉陵江漫步,看天邊星光閃爍,看月亮漸圓。有時也會去看看電影,電影院里多是青年男女,他們在燈光熄滅的那一刻接吻。宋梨在一旁看的膽戰(zhàn)心驚,生怕顧之遠看見會尷尬,可是他瞧見了,還是一臉鎮(zhèn)定地將爆米花遞給宋梨。宋梨,卻有些酸酸的,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她有想法而已。
濕地的蘆葦又長了一截,這里又換了一批撿垃圾的人,也有新人來收集標(biāo)本。他們會不會發(fā)生故事,宋梨不知道。
只是,她和他再不似當(dāng)初那般青澀。
他和她,已是至交好友。
一杯葡萄酒,陳的再烈,也不可能是白酒。
酒啊酒,愁啊愁,誰說一醉可解千愁?后來她喝的每一個酩酊大醉的夜晚,都是沾滿了淚水的夜,她的淚從來都是為他而流。
這一年的圣誕,盛大而美麗,是他陪她去的。
她站在圣誕樹下,穿綠色中裙,帶綠色圍巾,披了件磚紅色外套,她揚起嘴角,他給她拍照。拍立得的照片洗出來,她像極了棵圣誕樹。男生望著照片發(fā)笑,她隨手打他,像是熱戀中的情侶。
可雪花雖美,升華不過短短數(shù)秒。
數(shù)秒便蹤跡難覓。
他與她亦是如此。
宋梨二十三歲的生日,是他陪她過的。
他們買了投影儀,再不用去電影院看那些熱戀的情侶。這天晚上,放的是一部老電影《情書》,男女主的錯過太多,宋梨擤鼻涕,紙用了一包又一包,直到堆成了小山。他望著她一張哭紅的小臉,“別哭了,現(xiàn)實不會有這么多錯過的。”
她抬起紅紅的雙眼,對著他,內(nèi)心里醞釀好久:“顧之遠,我喜歡你?!?/p>
她喜歡他,很久很久了。
她哭不是因為電影演的真切,而是害怕,她怕自己與他會有那樣的錯過,她還是希翼著顧之遠愛上她,但前提是他得知道她喜歡他。
所以,她表白了。
恍如一個世紀(jì),他回過神來:“宋梨,我……”
他不用說了,她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埋下頭,哭的更兇了,肩膀顫顫,像是哭散了這些年的愛慕。
她明白的,什么都看得通透。
前幾日,她不小心聽見了顧之遠打電話。
對方是他在國外的好友,顏染病了,顧之遠在那頭關(guān)懷的急切。原來他還是在打聽著她的一舉一動,他的眉頭皺到一團,本來生的那樣好看,皺起來卻不俊俏了……她多想伸手去抹平那些如溝壑般的皺褶,手在半空又縮了回去。
她知道的,他終會離開,可自己還是笨拙的用各種方法留他在身邊。
月光照了進來,落在她的臉上,投出斑駁的影子,靜了許久,她開口,“你去找她吧,不用在意我。”
他眼里閃出一絲訝異,睫毛微微顫顫,卻連夜收拾了行李。
快出門時,他回望那個坐在客廳的女孩,又低頭道:“謝謝?!?/p>
萬物寂靜,她臥在窗臺,偷偷瞧那抹背影,直到消失在光亮處。
又剩她自己了,她等了他五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等不到他。困極了,趴在窗臺便睡了,那一夜風(fēng)涼,她病了。
顧之遠的細心照顧讓顏染很是感動,這些天,她也想清楚了,再沒人會像顧之遠那般愛她。
他要結(jié)婚了,是顏染求的婚。
宋梨在家中養(yǎng)病,看見這條消息時還是從沙發(fā)上坐起,心不由抽動。
明明是她先放手,卻又是她最傷心。
這年圣誕,沒有雪,商家嫌成本太高。
她握著去年圣誕的照片,游走在街上,穿過一家一家商鋪。這條街的鋪子也換了,那家餛飩已不見蹤跡。記得,他與她工作忙時,最愛去那家餛飩店。他喜歡辣椒,每次都要特辣,不愛蔥,喜歡香菜,她記得還是這樣清楚。
她苦笑,又泛起淚光,獨自買了瓶紅酒?;氐郊遥夸?,又播了一夜的《情書》。
自他走后,這部電影,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哭過一場又一場。
年少時的喜歡總是這樣,一眼望去,最難忘的還是他。
新年,宋梨離開了這座城市,回了老家。
老家的親戚東問西問,覺得宋梨老大不小,想給她介紹對象。她的臉埋在菜的熱氣里,不知是不是被迷了眼,她淚光閃動。
她推脫不成,只好應(yīng)下。
對方家境殷實,又是公務(wù)員,長的也不耐。最重要的是,他一眼便相中了宋梨。他會對她好,傾盡全力那種。
他帶宋梨去看電影。
自顧之遠走后,她好久沒來影院。周遭還是有互相愛慕的人,她將爆米花遞給旁邊的人,卻瞥見他的臉泛著紅。原來,當(dāng)真只是有想法的人會覺得尷尬。
黑暗里,她的淚還是溢了出來。
她忘不掉。
對方對她無微不至,處了大概半年,他向她求婚。
她一時愣住,周圍都是親戚朋友,大家都等著個美滿結(jié)局。可是她努力伸手,想逼迫自己接受那枚戒指,但還是沒能成功,她終是不能將就。
那人笑笑,等親戚朋友都散去,湊到宋梨身旁。
“其實,我早知道你不會愛上我,從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但是,我還是努力去試,因為不想遺憾。宋梨,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再見?!?/p>
那人轉(zhuǎn)身,笑容不再,落了淚,宋梨瞧他的淚滴落在石板上,暈出水痕,忽而又憶起那個夜晚。她的告白,她的淚,也沒能留住他。
不知道,他在國外過得如何。
入夜,那個號碼,被她輸在撥號欄一次又一次,卻一次也沒撥出。
又過了幾年,她忙于工作,活脫脫把自己剩了下來。
到現(xiàn)在,還是孑然一身。
同事都說她是工作狂魔,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工作時,才能不想他。
她輾轉(zhuǎn)從同學(xué)那里找來了顏染的電話,想從顏染那里聽到點他的消息。
他的電話她實在不敢撥。
喝了點酒,夜里她壯著膽子撥了顏染的號碼。
電話通了,卻是一個小孩的聲音,含糊不清地說,“喂,媽媽在洗澡,你等一下?!?/p>
她瞬即清醒,孩子都會說話了,這些年到底錯過了許多。
醒了,該醒了。
她坐在地上,背靠沙發(fā),眼淚和頭發(fā)混成一團,又睡去。
時間很快,昔日同學(xué)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唯有她連男友都沒有。
同學(xué)聚會,一點酒便上頭,大家開始熱切討論起當(dāng)初的年少懵懂。她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一角,喝著果汁,靜靜聽著。忽聽見他們討論起了顏染,她聽得格外用心。
“唉,你們知道么,顏染有孩子了?!?/p>
“這有什么奇怪的,人家和顧之遠結(jié)婚這么多年了。”
“不是不是,顧之遠沒和她結(jié)婚?!?/p>
她聽到這里,不禁為之一震。
顧之遠逃婚了,沒有人知道為什么。
飛機擦在云里,她抬眼看去,下面是茫茫一片。
那次同學(xué)聚會后,她在夜半朦朧半醒時給顧之遠打過一次電話,可對面的提示音一直響著,“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p>
她心里慌了,怕顧之遠出了事,便訂了機票,去找顏染。
聯(lián)系顏染,說明了來意,她執(zhí)意要去機場接她。
卷發(fā)搭肩,一身衣物慵懶,還是那樣的漂亮。她帶著一個小男生,藍色的瞳仁,黑色卷發(fā),可愛至極,應(yīng)當(dāng)是她兒子。
咖啡廳里,小孩端著冰淇淋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宋梨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又一口,終于,她想好了說辭。
“顏染,我可以這樣叫你吧。我想知道他,去哪里呢?”
顏染端起的咖啡杯,突然被放下,她抬眸,明顯驚訝,“他沒來找你?”
窗外的樹茂密,陽光投下,落了一地細碎。
“我以為你只是想知道逃婚的真相?!?/p>
“什么意思?”
“他應(yīng)該來找你的?!?/p>
他是為了宋梨才逃的婚,其實他初回來時,顏染就已經(jīng)能感受到,他并不像他了。
一日,他趴在病床的床沿睡著,她從他口中堪堪聽見宋梨二字。
她知道從前的顧之遠回不來了,卻又拼命想留住他。
反復(fù)斟酌,她病剛好,便提出要去塞納河畔散步,沿著石板路,他們一起喂鴿子。她在藍天白云下笑的燦爛,踩高跟轉(zhuǎn)圈,顧之遠走她身后。她忽停下說:“顧之遠,你娶我好不好?!?/p>
顧之遠怔了怔,舔著嘴唇,猶豫了半分。
她那時心痛極了,這些年顧之遠從未對她猶豫過,卻又佯裝灑脫:“顧之遠,我知道啦,之前是我太任性,以后我去看你?!?/p>
他垂眸低頭:“好?!?/p>
婚禮是在塞納河畔舉行的,那天她穿著潔白的紗裙,拖地的浪漫,沒有邀請親人,她只想要個簡單的儀式。
她等他,眉眼帶笑,他匆匆趕來,沒有換上西裝。
顏染那時便知了,顧之遠不會再愛他了。
她把捧花丟進了塞納河,微笑,對他說:“你走吧?!?/p>
顧之遠有些愧疚,立在原地,“你都知道了?”
顏染點頭,沒有哭。
他手足無措,咽了口水:“對不起。”
顧之遠飛去法國確實不是因為愛,他只是在彌補,彌補他曾對她的忽略。
天空飛過一群白鴿,又有新的人投食,塞納河畔旁的斜陽將河水映襯得亮晶晶的。
“那條朋友圈?”
顏染在咖啡里加了顆方糖,勺子攪拌了一圈后,微微抿了口,還是苦。
“我發(fā)的。我承認(rèn),我確實有個惡毒的想法,我想讓你死心,因為從那個圣誕,我就知道你喜歡他?!?/p>
因為這件事,這些年來,他第一次用一種厭惡的眼神瞧她,不過也只是一瞬,可那一瞬足夠讓顏染死心。
大概是因為顧之遠的愧疚,他還是沒對顏染發(fā)火。
后來他去哪里,顏染也不知道。
窗外的太陽變換了方位,一束金光落在了咖啡桌上,透過光芒,仿佛可以看到空氣中的塵埃。
宋梨嘆了口氣,想起那夜,她哭的滿臉通紅,他安慰她,世間不會有這許多的錯過??山K究,她還是與他錯過。
返回中國,宋梨又搬回了那座城市,當(dāng)初她離開是因為顧之遠,現(xiàn)在回來也是為了他,畢竟那些不多的回憶都是在那里。
她還想住那間小屋,卻聽原來的房東說屋子早已賣掉,便要了買家的聯(lián)系方式,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想去與現(xiàn)在的住戶商量,看能不能賣給她。
輕輕敲門,她立在原地,內(nèi)心還在搗鼓著說辭。
但沒人應(yīng)答,她又敲門,心想莫不是早就出門了。她低頭看了看表,七點半,誰會在這個點出去。還是說,對方知道了她要來買房的,不愿意賣?故意躲她?
舔了舔嘴唇,她換上真誠的口吻:“對不起,打擾了??墒俏艺娴暮苄枰@間屋子,我想等一個人回來,他曾與我在這里住過,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愿意出雙倍價錢。”
“真的么?可是我也在等人啊,怎么賣給你?這樣吧,你看你搬過來好不好?!?/p>
入耳,是種熟悉的感覺,她尋聲而去,一眼便看見樓梯口的他,手里提著一大包菜。
筆直的背脊,干凈的面龐,還是那樣的好看,只是剪為了寸頭。
她肩膀微顫,淚光閃爍,頓了頓說:“要錢?”
對面的人放下手中的菜,眉宇舒展道:“不要,免費入住,你看行嗎?”
樓梯墻角口的花盆里,桂花正開的漂亮,一朵朵金黃藏匿在深秋里,香味卻在樓里傳開,整棟樓仿佛浸了蜜。
顧之遠回國后便來到了這里,他是回來找她的??墒?,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搬走,人海茫茫,他不知往何處尋,也不知她是否會回來。他便將這里買下,這次換他來等她。
這些年,他一個人沿嘉陵江,望月的倒影,年復(fù)年的圓缺。
一個人去老校區(qū),踩綿黃的銀杏。
一個人去商場,等一場不會再有的雪。
她的孤獨,他都體會了,嘗盡了,也愈發(fā)懂得。
那本書他翻了又翻,紙頁已經(jīng)泛黃,邊角也已起毛,可他仍舊喜歡在睡前讀上兩頁,方才入睡。
他喜歡她,是更早的事。
那年夏天,他拒絕了一個女孩的告白,轉(zhuǎn)身離開時,卻瞥見一個騎車匆匆的影子,他只望得小半邊側(cè)臉,暈得紅潤像極了天邊的晚霞。
不知為何,他的心莫名抽動了一下。
他追上去,無意拾到從自行車上飄下的一張小紙片,上面用端正的楷字寫著“你是擁有山川河海的神明,而我是因與神明交錯而發(fā)光的少女。海會淹沒往事,扼殺惡靈,封存愛戀。陰天,晴天,太陽,月亮,黑色,白色。愿我的神靈保有能越過山林游動海底的靈力,愿我的神靈常駐此地眼里有我?!睍鴮懬逍闫?,是《溺水小刀》里的臺詞。
那是從女孩車兜里的書縫中飄出來的。
后來,他在一次運動會上看見了顏染,嬌小的背影,像極了夏天的那個女孩,他便是她了。
縱然顏染一直都很疑惑,為什么顧之遠這么想靠近她,但后來又想喜歡本就沒有原因,便未曾問過,他亦未曾提過。
命運真是神奇,他還是遇上了那個女孩。
宋梨送的書里夾了張薄薄的紙條,他在法國整理房間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上面用天藍色的鋼筆字寫著:
“你是擁有山川河海的神明,而我是因與神明交錯而發(fā)光的少女。海會淹沒往事,扼殺惡靈,封存愛戀。陰天,晴天,太陽,月亮,黑色,白色。愿我的神靈保有能越過山林游動海底的靈力,愿我的神靈常駐此地眼里有我?!?/p>
這是宋梨隱藏的心事,也是她暗藏的愛意。
那天,他才發(fā)現(xiàn),他想找的人原來是她。
但他和顏染已經(jīng)在一起這么久了,這些年的情誼他體會的也是真切,所以那段往事,他想深埋在心。可顏染和他提分手,他無奈回國,聯(lián)系人的列表,卻鬼使神差地點了宋梨的號碼。
相處的那段日子,他永生難忘,從最初的淡淡念想,至而后的喜歡,他想陪她到老。
而顏染,他難抵愧疚,縱是她分手,自己卻轉(zhuǎn)而就愛上了別人,終是不對。電話是顏染的好友打來的,電話里說顏染病的很重,時時念他,他便更加愧疚。那天夜里,顧之遠聽她的表白,心底里很是歡喜,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做才能改變目前的狀況。
所以,飛去法國,去彌補也是去了斷。
回來時,他剛下飛機便急急回到這里,卻是物是人非。宋梨已經(jīng)搬走,無人知她去了哪里。他懊惱自己的愚笨,卻也不知如何去尋,便買下這里,等她。
他們一錯過,便是幾年。
還好,不算太晚。
重逢的這天晚上,他們又在一起看了一遍《情書》,宋梨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他抬手為她蓋上毯子,聽她綿勻的呼吸聲,枕著影聲入夢,說,“真好?!?/p>
他和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走到了一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