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梅思
摘要:現階段研究莎士比亞的歷史劇時,主要聚焦于政治批評方向,挖掘其歷史劇作中所體現出的古希臘、古羅馬的政治思想主張。在文藝復興時代人文主義社會的背景之下,古希臘、古羅馬文化傳統(tǒng)的興起,其與基督教所產生的深切激蕩,也使得在這種語境下,王權的概念發(fā)生了世俗化的問題。本文就莎士比亞歷史劇《亨利四世》中的王權世俗化問題,作出具體分析,以供參考。
關鍵詞:莎士比亞;亨利四世;王權世俗化
《亨利四世》的王權世俗化概念集中體現在兩個方面:首先在王權體系中,上帝不會在實質上發(fā)揮作用,而是逐漸隱退于王權系統(tǒng)中,更加趨向于名義上的宣稱;其次,逐漸建立了一種以人為中心和主導的王權系統(tǒng),取代了過去以神為中心的權力體系,國王的自我意識得到了充分的體現,更加突出人性的作用。
一、亨利四世的該隱之罪
(一)該隱之罪:理查二世與圣禮性王權之死
在《亨利四世》的開場白中,莎士比亞通過開場白,展現了當時的國內形勢,同時也將目光聚焦于亨利四世的該隱之罪上。這里的該隱之罪指亨利四世不僅僭越理查二世,而且還將其殺害。這種該隱之罪也給亨利四世帶來了沉重的罪惡感,為了鞏固剛得到手的政權,也為了良心上的安定,亨利四世期望通過圣戰(zhàn),來取得王權的神圣性。但是由于王權的交替,使得在國內面臨著各種問題。同時,亨利四世的王位本身就是以不正義的手段獲取,因此其追求的神圣性依然無法如愿。無論亨利四世表現出多么虔誠的宗教信仰誠以及面對過去的罪業(yè)多么深切的懺悔,都無法接近王權的神圣性,而更多的是為了實現自身的政治目的,是一種自覺的政治意識的體現。
《亨利四世》一開篇,就通過介紹當時國內政治背景,引出了劇中所發(fā)生的政治叛亂的根源,即亨利四世在追逐王權的道路上所犯下的罪惡。亨利四世在還是公爵時,就脅迫理查二世退位,并在自己坐上國王寶座以后,將理查二世殺害。這不僅僅體現了權力的競爭和更迭,更是一種對于傳統(tǒng)的王權基督論的權力體系的取代,讓其以更加世俗化特點出現,將理查二世的死亡賦予了濃厚的歷史意義。
對于劇本《理查二世》中,理查二世作為國王和君主,更加帶有神性的特點,是超脫于世俗世界的神。當他的王權受到了背叛以后,他仿佛受難的耶穌,在交出王冠的那一刻,他也隨著自我神性的清空,變成了徹徹底底的人。這種舊有的神圣秩序,是以中世紀王權基督論的王權體系為支撐,隨著它的更迭,其神圣性也不復存在。在古老的權力語境之下,通過人民的選舉,以及上帝的默示以后,國王的地位才真正確立起來,其權力的神性也進一步彰顯。人民選舉確定國王以后,經過上帝的默示,便賦予了國王至上的神性和權力行使的合法性以及國王神的智慧。而且,其王位也在神的應許之下,流傳于子孫后代,具有堅定的正統(tǒng)性。從中世紀神學論的角度上來看,法學家們將國家理解為國王的身體,即國王的政治之體,必須依靠強大的君主,才能使得國家強盛。
雖然從君主所必備的德行來看,理查二世的所作所為并不能稱為一個合格的君王,他不僅肆意揮霍國土資源,甚至將整個國家都租賃出去,而且還與他的叔父之死有著莫大的關聯(lián)。但是由于理查二世的王權是上帝賦予的,具有至高無上的神圣性,是上帝所選定的代表來統(tǒng)治國家和領導人民。理查二世的家族也是英雄人物輩出,在歷史上立下了顯赫的戰(zhàn)功,是當之無愧的君主之家,理查二世的王位,也在神權的加冕之下,有著充分的正統(tǒng)性和合法性地位。但是君王畢竟只是上帝在人間的代表,而并不是上帝本身,這也使得理查二世忽略了這一點。理查二世在位期間,人民對他抱有不滿,貴族們也對他有二心。在老岡特死之后,理查二世還將波令勃洛克的繼承權剝奪。對于公爵的繼承權而言,其包含于宗法之中,這一舉動也意味著理查二世在試圖對宗法與法律的權威發(fā)起挑戰(zhàn)。在世間發(fā)揮統(tǒng)治作用的是國王本身而非上帝,當上帝的權威逐漸受到動搖時,在這樣的世界里,神圣性也無法解決全部問題。但是當時的理查二世并沒有很好地意識到這一點,隨著理查二世的死亡,他的王權體系和統(tǒng)治秩序也走向了覆滅,王權發(fā)生了實質性的改變,其本身帶有了死亡的意味。
在其王權被僭越時,王權基督的權力體系遭到侵蝕,并且這種王權體系伴隨著理查二世的死亡而崩塌。雖然反叛者波令勃洛克執(zhí)掌王權是人心所向,順應歷史的發(fā)展趨勢,但是這是在理查二世的死亡之上建立的王權,使得王座背上了該隱之罪。對于世俗權力之爭來說,是其原罪所在,這種原罪在基礎上組成了地面上的戰(zhàn)爭與紛亂。亨利四世結束了理查二世的生命,坐上王座以后,這一世都會受到良心的驅使和譴責。
(二)亨利四世的道德焦慮
《理查二世》劇本的結尾處,亨利四世在得知理查二世死訊以后,在群臣面前做出了懺悔,從這里我們也可以看到,理查二世的死亡讓亨利四世認識到了自己的罪行,并已經被這種罪惡感奴役,這種趨勢之下,不斷想方設法將自己的罪惡之手洗去血跡。亨利四世對于自身所犯下的罪行,無時無刻不在譴責,同時還被罪惡折磨,他決定繼續(xù)開啟圣戰(zhàn),將崩潰瓦解的中世紀騎士傳統(tǒng)重新拼湊起來。但是基于當時國內的政治問題,圣戰(zhàn)無法再次發(fā)生,同時王權基督論的權力系統(tǒng)也難以被建立起來。在這種罪惡感的影響之下,亨利四世直接陷入了道德焦慮,這主要反映在亨利父子之間的倫理關系上。由于亨利四世的焦慮,使得他極度缺乏安全感,并且被陰謀威脅和迫害,甚至對于自己的親生兒子哈爾王子,也始終做不到百分百信任。一直到亨利四世死前,才與兒子和解。
在劇本中亨利四世首次提起兒子哈爾,是討論另一個兒子的戰(zhàn)績時提起的,在這樣的語境之下,亨利四世對于烈火騎士珀西的戰(zhàn)績,作出了高度的贊美,但與此同時,也抒發(fā)了對哈爾的不滿。而在劇本的第三幕中,亨利四世與哈爾王子在交談時所說的話語,也體現出亨利四世認為哈爾王子的“荒唐與放蕩”,是上帝對于他過去的罪行的懲罰,是一種現世報的表現。亨利四世能夠說出這樣的話,這也體現了其濃重的道德憂慮,哈爾王子今后的君主表現,完全取決于自身的政治生涯在道德上作出的判斷。亨利四世開始對哈爾王子產生深深的擔心和憂慮,與此同時,也就對理查二世的內疚越來越明顯。
亨利四世對于哈里王子的態(tài)度持有兩面性,亨利四世的內心是矛盾的,他內心既對于兒子有著深深的不信任,將其看作是政治上的敵人,同時在另一方面他又對于哈爾王子抱有熱切的期望,希望他能夠具有與王位繼承人相稱的心靈,并交出偉大的戰(zhàn)績。這也從側面論證了現有處境下對于亨利四世的性情造成了深刻的影響,亨利四世具有很強的妒忌心,所以也無法對于兒子產生信任,總是對兒子的忠誠表示懷疑。隨著劇情的發(fā)展,在一次戰(zhàn)役中哈爾王子救了亨利四世一命,但是亨利四世也只是表示哈爾王子此舉僅僅是將過去失去的名譽輸了回來,證明哈爾王子對其父親確實還有幾分關心,但是,這時候哈爾王子只是取得了暫時的信任,亨利四世也并沒有從心底里完全信任自己的兒子。直到亨利四世的臨終之際,他對哈爾王子仍然抱有懷疑,認為哈爾急不可耐地要取而代之,奪走他的王冠,填補他的空位,盡管現在時機并不成熟。在什魯斯伯雷戰(zhàn)役中,哈爾王子奪回了自己的榮耀,將霍茨波擊敗。但是亨利四世對于此事的態(tài)度依然是無法放心將國家交付給他。亨利四世仍然不認為哈爾王子有資格、有能力繼承王位,對于其是否是一個合格的王位繼承人表示焦慮和擔憂。這可能也與亨利四世對于自身在道德上的判斷有關,由于亨利四世的該隱之罪,他的良心上一直有著深深的不安,因此在這種不安的折磨之下,所形成的道德憂慮也讓亨利四世的內心歷程陷入了罪與罰的輪回。但是,亨利四世雖然受到良心的譴責,將國內發(fā)生的不好的事都歸責為上帝對他所犯下的罪行的懲罰,這也并沒有讓亨利四世在政治中的所作所為受到影響。在他所做的各種政治事務中,始終是他的政治機巧在發(fā)揮作用,講求更加具備實用性的方針策略,而并不是面對上帝的懺悔。
二、政治機巧的中心作用
(一)作為政治手段的“圣戰(zhàn)”
亨利四世幾次宣稱要進行勝地的遠征,都是帶有強烈的政治目的,指向性明顯,將圣戰(zhàn)作為一種政治手段,來滿足個人目的。劇本中三次提及亨利四世的圣地遠征宣告。第一次是在第一幕,亨利四世將內亂給國家?guī)淼某林卮驌艉蛡σ灰辉V說以后,便開始了遠征圣戰(zhàn)的宣告。但是這一圣戰(zhàn)計劃未能實現,被當時國內緊急的軍情打斷。第二次是在什魯斯伯雷戰(zhàn)役的勝利,使得反叛勢力崛起,這時亨利四世由于憂慮無法入睡,便對安慰他的大臣宣布圣戰(zhàn)遠征的計劃。第三次是在反叛勢力被剿滅以后,亨利四世這時并沒有得到明確的消息,于是在群臣面前宣稱如果這次戰(zhàn)端結束,便要將青年人帶到崇高的圣戰(zhàn)戰(zhàn)場之上。通過對于這三次宣告的語境之間的對比,我們發(fā)現每一次圣戰(zhàn)宣告,其目的都是要將國內暴亂的反叛勢力進行轉移,以此來使得國家太平安定,維護政權的穩(wěn)固。但是,亨利四世所一直期望的圣戰(zhàn)再也不會發(fā)生了,隨著理查二世的死,那種在基督教的領導之下,為耶穌而戰(zhàn)的日子已經消失,隨之而來的是波令勃洛克新時代的象征。騎士時代的沒落以及理查二世的死亡,都并不是偶然的,而是維系舊的社會體系土壤已經不存在了,因此舊世界和王權體系也無法繼續(xù)存在。在亨利四世將古老傳統(tǒng)摧毀以后,開創(chuàng)了波令勃洛克的政治時代,亨利四世想抱著政治目的讓其回復,這一期望也永遠無法實現。亨利四世接手王位以后,所拿到的政權處于新舊秩序更迭的時期,整個政局動蕩不安,政權也無法得到安定。所以對于整個國家來說,每天都要面臨很多的問題來處理,不僅要解決國內的反派勢力,還要防止強大的外部敵人。所以對于此時的亨利四世而言,圣戰(zhàn)更像是一個神圣性的宣稱,宣告圣戰(zhàn)也是為實現某種政治目的,可能并沒有太多的真心實意。
(二)政治機巧與人的彰顯
不管是在政治哲學還是政治神學的理論傳統(tǒng)中,反叛的開始都要首先進行人心的籠絡。在古希臘的語境之下,僭主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野心,通過籠絡平民來得到平民的力量和支持,并借此對于貴族階級進行打壓。最初興起的時候,僭主一般都來自平民階層,充當著群眾領袖的地位。但是有些僭主其產生的途徑不同,有些本身就是王室中人,不滿足于當前的職權,在野心的趨勢之下,進行了專制統(tǒng)治王權的建立??v觀歷史的此種政治斗爭和角逐,僭主所頒布的一部分措施確實有利于平民,因此才能夠贏得民心。而對于波令勃洛克后來的反叛道路來說,也是從籠絡人心開始的。在劇本中王子與國王的首次交談,亨利四世在教導哈爾王子時,也將他的王權爭奪道路上采取的計謀和策略向哈爾王子坦白。亨利四世向哈爾王子傳授的是一種具有更高實用性的政治權術。亨利四世深知只有在行為表現上看起來較為高尚,這就足夠讓他在群眾之中獲取一個好名聲。但是如果在現實中,真正做到高尚的話,在政治方面反而難以取得較好的效果。因此,在亨利四世看來,一個君主只需要看起來在表面上具備良好的美德就可以,而實際上并不需要真正做到。如果君主真正地將美德落實于現實生活的各項事務中,反而會造成有害的后果,所以只要做足了表面功夫,就能夠取得良好的效果。在亨利四世對哈爾王子說的這段話里,亨利四世并沒有談及上帝和政治傳統(tǒng),也沒有談及正義和公正,主要聚焦于人民的輿論和君主的聲望。亨利四世對哈爾王子的教導中,突出體現了君主所具有的感知力和他的業(yè)績一樣重要,無論這個君主是否能夠襯得上人民的贊美,都能夠通過表面功夫贏得贊美。
顯而易見,哈爾王子接受了父親的教誨,并早就以另一種方式在開始執(zhí)行。在劇本的第一幕第二場中,哈爾王子在表面上營造了放浪的形象,但與此同時也向我們表明:“我要把放蕩不羈當作一種手段,好在人們最意外時改惡從善?!彼詫τ诤嗬缸佣?,他們所采用的政治權術都是在輿論方向的引導上展開的,輿論的支持成為亨利四世的奪取王位的手段。同時在這種輿論支持的導向之下,也決定了亨利四世的王權確立的基礎,其中重要的因素就在于民眾。這在本質上與理查二世的王權體系有著明顯的不同。在亨利四世的王權體系中,人民的輿論能夠決定君主的興衰。而并不是由上帝或者是神性所決定。從理查二世再到亨利四世,其王權體系呈現了下行發(fā)展的特點。從以往至高無上的神性的王權系統(tǒng),到神權僅僅作為名號,之后再到人世的苦難,逐漸呈現世俗化的發(fā)展趨勢,在政治生活中,逐漸有著市民的參與,同時伴隨著人的自我意識的覺醒。這種自我意識突出體現在人物福斯塔夫的身上,充分實現了自我的塑造。
在莎士比亞歷史劇中,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個人與國家的關系。在《亨利四世》中,國王能夠讓其自身擺脫政治之體的束縛,這也與人的自我意識的覺醒有著密切的關系。劇本中,最為明顯的自我意識的體現就是通過以福斯塔夫為首的東市集團體現出來的。東市生活具有濃郁的世俗化的特點,相比較以往的王權之下的宮廷生活,或者是舊日騎士世界,東市世界更加世俗、真實,更加接近于現實的世界。在這一世界里,人們的人性被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欲望得到了膨脹和擴散。同時,這個世界所使用的語言也是近乎生活化的俚語。在這一世界中塑造的人物也都是身份地位普通的市民群眾,以及平庸但是真實的情感生活。哈爾王子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之下,接受了福斯塔夫的世俗化教育,并實現了自我教育。在福斯塔夫的啟蒙教育之下,哈爾王子認識到王權的榮光給個人帶來的束縛和局限,并且讓其努力克服這種局限。哈爾王子身處世俗化的世界,也和底層人民有著更為密切的互動,并且通過互動贏得了民心,受到了人民的愛戴。但是這種愛戴在哈爾王子成為亨利五世并且背叛他們以后還仍然存在。哈爾王子在東市放浪形骸的那段時間,也是他的一種政治手段,為了贏得人民的好感與支持,這種放蕩不羈只是他的偽裝,為自己日后的王權統(tǒng)治打下堅實的基礎。在哈爾王子登基以后,他拋棄了曾經的老師福斯塔夫,還認了大法官為他的父親,可以看出,為了能夠確立起全新的合法性,哈爾王子為此作出了不懈的努力。
三、結語
《亨利四世》作為莎士比亞歷史劇的代表作,其中的王權觀念發(fā)生了世俗化。在莎士比亞的眼中,基于英國的歷史背景之下,要想保持政體的健康,就要與世俗性保持距離。在這樣持續(xù)性下降的世界中,能夠依然維護他的崇高與偉大,代替上帝來統(tǒng)治人間的子民,行使他的神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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