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

如果要我講一個備課上課的故事，無需深思，不需選擇，第一篇跳出來的課文，就一定是它——《岳陽樓記》。

《岳陽樓記》的備課故事，像一枚鉆石，鑲嵌在我的教學天空中，熠熠閃光，且，永遠保值，不斷升值。

當時尚年輕。一個顯赫的美英教育代表團要來考察。聽國學課，是他們此行的重要內(nèi)容。講授公開課的重任，最后落到了我的肩上。

為了《岳陽樓記》的教學，我做了很多“加法”：查詢和積累了大量的一手資料。從寫作背景到人物軼事，從文體特點到佳句鑒賞，從歷代評論到當代開掘。文無巨細，盡收眼底。再加上自己還不算太遲鈍的文本解讀功夫，真是寬深廣博，點點滴滴，準備到了滴水不漏。

而山重水復之后，在文本的引領(lǐng)下，我自然而然做的，卻是“減法”。而最后呈現(xiàn)的課堂面貌，也和初期預想的迥異。

且請先看我的課堂記錄?，F(xiàn)在讀來，依舊熱血澎湃。經(jīng)典之愛，語文之愛，生命之愛，蓬勃奔涌，生生不息。

這是一堂古文課。

這是一堂以誦讀作為唯一學習手段和學習形式的古文課。

這是一堂沒有教師的講解而希望通過誦讀來達到所有教學目標的古文課。

我們的課題是《岳陽樓記》。

這篇文章我已經(jīng)執(zhí)教過好幾次了，而這一次，是最有懸念和最讓我期待的。

期待的不僅是我和我的學生，還有濟濟一堂的聽課老師和外國專家。

期待爆發(fā)，期待共鳴，期待跨越……

我們的學習是從著名朗誦家童自容先生的錄音朗誦《岳陽樓記》開始的。

童先生的朗誦整整持續(xù)了十二分鐘。教室里寂然無聲，音樂深沉回響，朗誦高潮迭起。我們似乎見到了童先生站在舞臺上，慷慨悲壯，長衫飄飄。

音樂結(jié)束好一會兒了，我才緩緩地問：孩子們，聽了童老師朗誦，你的心情怎么樣？童老師在朗誦的處理上哪些地方給了你啟示？

如此聲情并茂的誦讀，孩子們怎么會沒有話說？教室里的手舉起了一片，沒有舉手的孩子眼睛中也亮晶晶的。

谷雨說，童老師讀得我的心中沉甸甸的，但又是回腸蕩氣的。童老師開頭第一段完全是用平淡的說話的口吻來讀的，這樣就為他后來情感高潮的到來蓄了勢。每一段文字童老師的處理都不一樣，情感輕重緩急和語氣抑揚頓挫的變化豐富而自然。我們的心時而在波谷，時而在峰頂，真是經(jīng)歷了萬水千山??！

何語婷說，沒有想到就是兩個“登斯樓也”，童老師也處理得完全不同。第三段他讀得異常緩慢，讀出了步履的沉重和遲疑，讀出了“憂讒畏譏，感極而悲”的沉痛。而第四段他讀得明快歡樂，讀出了步履的輕盈而舒展，讀出了“寵辱偕忘，其喜洋洋者矣”的樂觀和自得。我說，你也學學如何？何語婷果真來一對比朗讀贏得了滿堂喝彩。

劉宏達說如果我們來處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這句，是一定要把他作為高潮來處理的，兩句都要讀得重，而且后一句要比前一句更重?？墒峭蠋煹奶幚砗苣腿藢の?，“先天下之憂而憂”他讀得氣壯山河，而“后天下之樂而樂”卻越讀越輕，漸至無聲。這是為什么呢？劉宏達的發(fā)現(xiàn)引發(fā)了同學們激烈的爭論。最后大家終于理解：這種處理照應了前文的“進亦憂，退亦憂”，強調(diào)了范仲淹的“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之“憂”，這樣讀正可以讀出范仲淹的喜憂價值取向。這種設(shè)計，可以引導聽者對文本進行深入的涵詠和挖掘。創(chuàng)造性的朗讀就是對文本創(chuàng)造性地演繹??！

最讓人難忘的是陳熙之的發(fā)言。她說，本來結(jié)尾只有一個“吾誰與歸”，但童老師讀了兩次，一次讀得語調(diào)很輕但語氣很沉痛，而第二次卻讀得高亢悲壯，撼人心魄。她說她認為這個地方是全文處理得最精妙的地方。第一次輕讀，是沉思的范仲淹在尋尋覓覓喃喃自語叩問心靈。而第二次卻是激憤的范仲淹在問天問地，在茫茫宇宙之中尋找自己的志同道合者。以這種聲竭力嘶的方式來讀，精準地表現(xiàn)出了作者的孤獨痛苦和堅決。小姑娘邊分析邊仿讀，仿得惟妙惟肖激情洋溢，讓教室里的每一個人無不動容。

伍勇俊談的是重音的處理，牛曉模仿的是語氣的對比，高潔強調(diào)了拖音的應用，楊羚箐分析了音樂的呼應。最難忘的是何語婷還談到了童老師好幾處處理得不夠好的地方……同學們神采煥發(fā)，侃侃而談，手舞足蹈，傾情模仿。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沒有了細致的點撥，沒有了冗長的講解，孩子們卻更加入情入境了。童老師的誦讀推開了他們情感的心門，閃亮了他們智慧的雙眼。在對朗誦的品頭論足之中，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也登上了壯麗的岳陽樓，并漸登漸高，從仰視范仲淹到走進他的內(nèi)心世界。我們的眼前真是“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了。

當教室里的氣氛日趨熱烈，躍躍欲試的火攪動了大家的心時，我趁勢發(fā)出號召：同學們，朗誦本就是一項創(chuàng)造性極強的活動。童先生有自己的處理，我們也肯定根據(jù)自己的理解有我們自己的設(shè)計和處理。來，讓咱們找出最喜歡的段落或者句子設(shè)計朗誦展示才華。

教室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我感受到了孩子們的猶豫。童老師朗誦的起點是太高了，這種表演性的舞臺朗誦畢竟和平時的朗誦不一樣。孩子畢竟還是孩子，他們擔憂自己的普通話不夠標準，擔憂自己的設(shè)計太平庸……我理解這種沉默。

但沉默僅僅只是短暫的，蔣云淞第一個舉起了手。

蔣云淞不算班上朗誦最好的孩子，甚至一直是很靦腆內(nèi)向的孩子，他的帶頭便是一種無聲的號召。他的聲音是低沉的，情感的處理還很稚嫩，但可以聽得出他在努力地尋找一種感覺營造一種氣氛。從孩子蹙起的眉峰上我讀到了他對朗誦本質(zhì)的執(zhí)著靠近。掌聲雷動。孩子們的誦讀熱情被這個內(nèi)向的孩子不同尋常的表現(xiàn)激發(fā)了。

以后的一切便是風起云涌精彩紛呈了。

我?guī)缀鯖]有時間說話，也沒有機會說話，孩子們一個個踴躍地舉手站起，用屬于自己的聲音演繹著對《岳陽樓記》的理解。劉宏達的速度快了些，但他的抑揚頓挫讓人叫絕;李想的聲音還很單薄，但她的重音把握和語速總是恰到好處;于西南的語音平了點兒，但她的情感非常飽滿;張慰慈的普通話并不標準，但他進入情境特別真誠……為了讓孩子們有所對比，我讓五個同學分別起來設(shè)計了“銜遠山，吞長江”一句，五個孩子精神抖擻，情緒飽滿，用不同的聲音和設(shè)計把這個描繪洞庭湖全景的句子演繹得“氣象萬千”。而他們對自己的設(shè)計的解說更是讓人慨嘆孺子不可小視?。?/p>

在這其中，最讓人難忘的是謝勐和楊雅云兩個小組的創(chuàng)造性朗讀。謝勐們用的是“復讀”——關(guān)鍵句子重復朗讀的方式。兩個男孩和兩個女孩兒配合著演示，每一次的反復都掀起了一個小小的高潮。楊雅云小組提出了“輪讀”的理念，兩個女生聲部一前一后造成了一波未平又起一波的氣勢，直把“其喜洋洋”一段讀得流轉(zhuǎn)輕揚，美不勝收。最妙的還是孩子們爭先恐后的建議：一個孩子說第一聲部可以聲音大一點兒，第二聲部聲音小一點兒，這樣形成聲部落差效果會更好。一個孩子說他們朗讀的速度可以再快一點兒，以顯示出情緒的明快。還有一個孩子說幾個同學的表情比較生硬，笑容應該燦爛一點兒，眉宇之間應該活潑一點兒，以展示足夠充盈的快樂。

這些發(fā)言讓笑聲擠滿了課堂。此時的課堂已經(jīng)不像課堂了，而像一個諸多朋友圍爐而坐的溫暖茶室，充滿了躍躍欲試的躁動和心心相印的感動。

多么不舍得結(jié)束這個教學環(huán)節(jié)啊，但是必須繼續(xù)下一個環(huán)節(jié)了，因為離下課只有十分鐘了。

我說，孩子們，剛才是我們的個人和小組朗讀智慧和才藝的展示，現(xiàn)在，讓我們用集體的力量來共同展示《岳陽樓記》的美。

這個環(huán)節(jié)是上課之前就設(shè)計好的，兩位領(lǐng)讀的同學——姚未來和代東航，我還專門輔導了一遍。

《赤壁懷古》的音樂響起，深沉的鈍響撼動著教室的空間，沖擊著人的心扉。對這兩個孩子的領(lǐng)誦，我有把握。這是兩個與朗誦有緣的男孩兒。一個語文的筆試成績也很好，而一個的筆試成績一般。但相同的是，這兩個孩子的朗誦都特別投入，因為朗誦而渾身閃射出了智慧和才氣。所以從初一開始，我就非常重視在朗誦上培養(yǎng)他們，發(fā)展他們這方面的潛質(zhì)。這個現(xiàn)象告訴我：就是在語文單科上，也還是存在著多元智能的??！

姚未來是渾厚的男中音，代東航是嘹亮的男高音。一個活潑，一個穩(wěn)重，于是他們對文本的處理便有了獨特的風格。朗誦的形式是相同的，但不同的個性演繹出來的效果卻不同。整整兩遍的表演領(lǐng)誦，直誦得整個教室波瀾起伏，直誦得每個孩子雙頰泛紅，豪情沖天，欲罷不能。

但這還不是整堂課的最高潮。

當代東航的第二遍“吾誰與歸”還余音繞梁的時候，我滿懷激情地說：“千百年來，無數(shù)的仁人志士深情地回應著范仲淹‘吾誰與歸的呼喚，為中華的歷史寫下了壯麗的篇章，來，讓我們聽聽歷史的回音！”

我們的朗誦課，是在二十句和“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主題相似的名句朗誦中結(jié)束的。我領(lǐng)誦，孩子們齊誦。從孟子的“樂以天下，憂以天下”到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從譚嗣同的“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到魯迅的“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我們感動成山，我們激昂成河。

第二十句，最后一句了。

我高聲領(lǐng)誦：“毛澤東說——”

孩子們情在弦上，蓄勢而發(fā)：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lián)Q新天！”

“天”字落地，我沒有給孩子們休息的機會，我緊接著高聲誦到：

“我們說——”

孩子們愣了片刻，因為這是朗誦材料上沒有的。

音樂依舊鈍響，一弦一柱真真切切。

我一字一頓：“孩子們，認真想想吧……”

每一雙眼睛中都像要噴火，每一個孩子的表情都無比莊重。

《赤壁懷古》依舊回響，一如洪鐘大呂。

這時，下課鈴聲響起……

以這種形式備課上課，而且是大型公開課，不說是在多年前，就算是在現(xiàn)在，也依舊算另類。

當年這樣備課，憑的是一種語文直覺和課堂直覺。當時年輕的我，深思熟慮之后，終于確定：像《岳陽樓記》這樣的文本，再怎么努力地講，再怎么深入地挖掘，都不如帶領(lǐng)學生用心去朗讀，去背誦。這個文本，其詞句音韻之美，其情懷思想之高，如果不徹底解放自己的聲音，徹底解放自己的身體，以通天貫地的聲音去朗讀，便無以和文本靈魂相撞，和偉大作者相擁，更無以得其真會其妙。這是我在“素讀文本”時產(chǎn)生的原始感知和原始沖動。我循著這樣的沖動去建構(gòu)我的課堂，因而造就了我自己教學生涯中的一次“絕唱”。

后來我又在語文教學的原野中摸爬滾打了很多年，積累漸漸豐了些，領(lǐng)悟漸漸多了些之后，我開始為自己心心念念的“青春語文”建構(gòu)屬于一名一線教師的“課堂理論體系”。我根據(jù)自己多年的課堂心得，提出了“青春語文文本特質(zhì)和課型創(chuàng)新”的理念。我把日常的語文課，分為了“主題型文本、語用型文本、寫作型文本、誦讀型文本、積累型文本、思辨型文本、跳板型文本”，以此希望能夠幫助更多的一線教師找到駕馭課堂的竅門。

2017年，2018年，2019年，整整三年的時間，我和我的團隊都以《中學語文教學參考》為平臺，對各種文本類型的操作進行深入的辨析和實踐，慢慢地摸索出了青春語文獨具特色的課堂路徑，并以生動活潑的集體備課的方式推介給全國的一線老師們。

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得以重新審視了那堂《岳陽樓記》誦讀課的價值。我恍然大悟：《岳陽樓記》見證了我的成長。從早年的“課堂直覺”到如今的“課堂自覺”，我自己，終于把大學時代所學到的基礎(chǔ)教學法融入了自己的生命，終于在努力打通“教法和活法”的路上有了屬于自己的開拓。

這樣獨辟蹊徑地準備《岳陽樓記》，是典型地把這個文本定位為“誦讀型文本”來對待了。

什么是“誦讀型文本”呢？形象地說，就是以“誦讀”為課堂教學的主要手段，甚至是唯一手段來達到教學目標的一種課堂教學形式。這種課堂的教學手段相對簡約，其呈現(xiàn)狀態(tài)也相對簡潔——就是各種形式的誦讀組合。以“誦讀”為抓手，以“誦讀”為推進器。“誦讀訓練”本身就是教學目標或者教學目標之一?？傊?，這種課堂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教學目標是在誦讀中自然達成的。

有徒弟問：那我們?nèi)粘Ｗ钕矚g用的討論法啊，咬文嚼字法啊等等方法，在“誦讀型文本”中是不提倡的嗎？

我解釋說：不是不提倡，而是當我們把一個文本確立為了“誦讀型”文本之后，就認可了這個文本在這一次的課堂教學中，“誦讀”本身就具有自足性——我們有能力把咬文嚼字，把討論辯論都以“誦讀”的方式自然呈現(xiàn)出來?！罢b讀”具有了“打通”的功能，它把所有的教學法都打通了，融合了。

是的，誦讀本身就具有“自足性”。在日常教學中，并非只有“講”才能夠解決語文的理解問題，很多時候，誦讀自帶“理解性”。二十多年前我在一所小學的一年級聽課，看老師給小朋友們講《彎彎的月亮》這首小詩。老師的一個目標是想告訴孩子們“彎彎”的表達效果。但對一年級的孩子，不適合講“反復”這些修辭概念。怎么辦？這個老師非常聰明，他就組織孩子們反反復復搖頭晃腦拖聲拖氣地朗讀“彎彎的月亮”。你猜怎么著？小孩子被朗讀喚醒了。一個小朋友說“‘彎彎比‘彎更‘彎”。哇，當時全場掌聲雷動啊！這就是誦讀的神奇魅力。這樣的例子，真是數(shù)不勝數(shù)。

當然，當我們把一個文本處理為“誦讀型文本”之后，就不再是微觀地，局部地去使用誦讀法。而是整個課的課堂教學都以誦讀去建構(gòu)，去推進，去達成目標。就像我的這堂《岳陽樓記》。

把文本處理成為誦讀型文本，是一種極儉省極聚焦的教材處理方法，它更要求老師要“舍得”——繁冗刪盡，目標純粹，手法天然，大道至簡。對誦讀有信念的老師才有這樣的教學勇氣，深諳誦讀精髓的老師才擁有這樣的教學智慧。

這堂《岳陽樓記》上完之后，不僅在學生層面激起了語文學習的狂飆，誦讀之美久久縈繞班級，為我打造夢想中的“誦讀型班級”添了一把火。而且，從我這個執(zhí)教者層面來看，這堂課，也激發(fā)了我的反思熱情：如何讓“誦讀”和“深入理解”聯(lián)姻，如何讓“學生主體”和“教師主導”交織……一個又一個的教研追問，都因為一次“絕唱”而被深度喚醒了。

我在長文《課堂對話中的“有所為”與“有所不為”——對《岳陽樓記》美文誦讀課的再思考》中詳細記錄了這些喚醒和反思。比如：

有所為之三——對話中的拓展

生：我感觸比較深的是朗誦的配音。我想那背景音樂肯定是有人專門為童老師的這次朗誦量“聲”定制的，因為它的整個節(jié)奏完全符合《岳陽樓記》的情緒變化。從一開始很平靜，然后緊張激烈，接著是明快歡樂，最后高亢悲憤，音樂和朗誦完全同步。

師：豈止是同步！王老師簡直覺得就是天衣無縫呢！童老師朗誦得感人，音樂也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我想起了前段時間我們演《石壕吏》也是配了背景音樂的，潘俊臣，現(xiàn)場采訪你一下，當時咱們劇組是怎么考慮的？

生：當時老師安排我拉二胡，拉的曲子是那首《江河水》。

生：班上音樂人才不少，楊羚箐是古箏手風琴雙十級，還有幾個同學是彈鋼琴的，吹小號的，為什么最后定的是你的二胡《江河水》呢？

生：大概是《江河水》這首曲子很悲涼憂郁，很適合《石壕吏》的內(nèi)容吧。

【自評：當時課堂的對話到這個地方就停止了。課后反思的時候，覺得這個地方意猶未盡，于是找來潘俊臣，把課堂上沒有能夠深入的對話繼續(xù)深入了下去?！?/p>

師：其他樂器也可以演奏《江河水》??！

生：二胡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人在哭，如泣如訴的，而古箏鋼琴等很難有這么強烈的悲傷的效果。

師：還記得當時你配樂的時候是從頭到尾一直在拉嗎？

生：不是，中間官吏和老婦人交涉的那一段就沒有拉，配的主要是開頭、高潮和結(jié)尾。

師：這和今天童老師的朗誦配樂有相通的地方嗎？

生：有的?！对狸枠怯洝返呐錁芬埠芩囆g(shù)，比如第一段到第二自然段之間，有一段時間音樂就是若隱若現(xiàn)的。三段和四段之間的音樂的變化比較大，在過渡的時候也有一小段的停頓。

師：你很仔細啊。再說說，你們聽出了給《岳陽樓記》配樂的是什么樂器嗎？

生：好像不是某一樣樂器，而是交響樂。

師：本來也是很痛苦傷心的感情，為什么不用二胡呢？

生：二胡顯得小氣了，范仲淹雖然也很愁，但那是一種蕩氣回腸的愁，和《石壕吏》中一家子哭哭啼啼生離死別的愁不一樣。還有就是洞庭湖本來就是浩浩蕩蕩橫無際涯的，這些因素合在一起，所以《岳陽樓記》的音樂必須大氣有氣魄，所以交響樂比較好。

師：對了，看來，音樂必須和文本相互理解相互詮釋才會出最好的效果。

【自評：很為自己課堂上的淺嘗輒止而遺憾。教師既是對話的參與者，更應該是對話的推動者。我啟動了這個教學環(huán)節(jié)，但是卻在不該緊急剎車的時候緊急剎車了，導致了天然教學資源的閑置，當然這個對話環(huán)節(jié)就顯得略為單薄了?！?/p>

有所不為之二——對話中的批判

生：我覺得童老師對“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個句子的處理還不夠完美。我認為也應該像“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一樣前后兩個句子讀出明顯的差異來。不過恰好和這一句的處理相反。

師：又提出反對意見了，很有意思。怎么個相反？

生：“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讀得輕，而“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要讀得重。

師：為何這樣處理呢？

生：因為“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而“處在江湖之遠”就很不容易，這預示著古代仁人們的仕途很兇險了，或者不得重用，或者遭到讒言。在這種情況之下還能不明哲保身，而“思其君”，我覺得這種思想境界是最高，所以我認為朗誦的時候應該強調(diào)“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師（很興奮）：陳熙之同學能從童老師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中得到啟示，對另一個句子的朗誦處理提出自己獨到的認識，王老師很佩服。熙之說得有理，古代知識分子是有兩種生存境界的。正如孟子的諄諄告誡“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你皇帝老兒都不器重我了，我都“處江湖之遠了”，我干嘛還念著你？我還不如自己種種花兒自己喂喂魚自己抱抱孫兒算了。（眾笑）可范仲淹們是這樣嗎？不是！越是身處逆境，越是不得重用，他們越是心憂天下，心憂國事，所以這種精神境界確實是非同一般，重讀確實很有道理。來，我們根據(jù)陳熙之同學提的建議試讀一下。

【自評：在課堂的瞬息萬變中，我為孩子們能提出這樣的獨到見解而興奮，一度也覺得自己的點評還算中肯。課后細細一想，其實這番對話還有兩個問題沒有解決：一是就這個句子本身的理解還有可探討之處?！熬訌R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本質(zhì)上應該是一個互文句，前后兩句相互作用，應該沒有孰重孰輕。所以應該巧妙提醒同學們注意這點。二是并不能說“居廟堂之高”就是比“處江湖之遠”輕松容易的事情（很多歷史事實可以證明這一點），所以童老師的處理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不能因為陳熙之發(fā)言的獨到就否定了童老師。這樣的“不為”，對于培養(yǎng)學生良好的批判品質(zhì)并無好處。后來，我想這番對話應該加上下面這一問把對話略微推進一下才是比較完美的?！?/p>

師：童老師說不定對陳熙之的發(fā)言不服氣呢，誰能幫童老師辯論一下。

【自評：老師在這個基礎(chǔ)上再進行引導，強調(diào)童老師和陳熙之各是“一家之言”。如能如此對話，基礎(chǔ)知識就能夠得到扎實，學生的批判品質(zhì)也能得到完善?！?/p>

就這樣，“誦讀”，把我和學生帶到了離文本最近的地方，也帶向了思想的遠方。

關(guān)于《岳陽樓記》的這次備課經(jīng)歷、上課經(jīng)歷和反思經(jīng)歷，給予我的最大的啟發(fā)在于：面對最厚重的文本，我們依舊可以以“斷舍離”的勇氣，以素樸之道，入經(jīng)典殿堂。以純真之師心引領(lǐng)爛漫之童心，選擇用最簡單的方式去感知經(jīng)典的溫度。

先文本之憂而憂，后文本之樂而樂。青春之語文，青春的課堂，就這樣，進亦憂，退亦憂，殫精竭慮，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