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亮,1990年生于四川眉山,現(xiàn)居四川宜賓。
在人間拆閱信件
我能向你描述的已不夠新鮮。
雨水滴答在窗外,那是另一個塵世的語言
在一盞暗黃的燈下,抱著手機(jī)
寫字的人是我,三米之外是無比濃稠的黑夜
有一條河,我們從未見過
但它越來越寬闊,就快要接近靜水流深的樣子
我能向你描述的,更多來自我眼下的生活
比如此刻的一滴雨,千里迢迢
來到我的窗外,它在我的耳朵里種上了
各種滴答的鳴叫,然后種子般生根、發(fā)芽
天地寂靜。還能向你描述什么
我在昏黃的燈光下拆閱信件
我和我的爐子在等待爐下的火燒到最旺
東坡湖畔
白天我又折了回來。這里的水
依然沉靜、幽黑,似一方
巨大的洗硯池。狼尾草、醡漿草
重瓣朱槿、鳳仙花——
昨夜錯過的,現(xiàn)在都一一遇見了
就連草地上的落葉,假山塘里的魚兒
此刻,也盡鮮活在眼前
秋天的早晨,一個人在湖邊閑坐
他已無數(shù)次如此設(shè)想并內(nèi)心篤定:
僅僅動用對岸遠(yuǎn)景樓上的一枚
彎彎的檐角,他就能蘸著
這沉靜、幽黑的湖水,描繪出遠(yuǎn)逝的大宋
與前世的自己
九月九日即景
下雨了。我往山下的住所走去
接連多日的雨水,使我跟我身后的這座山
都放慢了各自的速度
我變得更加小心翼翼
而它變得愈發(fā)漫不經(jīng)心
我們仿佛兩個陌生人一路不言不語
當(dāng)我回到我山下的住所
它仍站在空濛的天空下持久抖動著
被雨水擦亮的葉片
其實這樣多好,塵世曠闊
幾乎沒人在意我們。就像我也許久
沒在意廚房里的幾顆蒜頭
如今皆已長出了青青的新芽
凌晨六點(diǎn)的小鎮(zhèn)
露水深重。小鎮(zhèn)還披著霧紗
春晨寂靜,凌晨六點(diǎn),打樁的工人
已開始用骨頭和肌肉
在一條還未貫通的高鐵軌道上念經(jīng)了
有人在敲打鋼板,有人在敲打水泥墩子
有人趴著定位,若低頭禪想
人世安靜如畫,萬物跟我
都在屏氣凝神,這些一生都在試圖
敲打生活的人,空曠之中
也有膠著的氣流,在敲打他們
汗水滴落,猶如剃度著累世的須發(fā)
雨水謠
暮色四合。雨水又下了起來
萬物隱入黑夜,只聽得到
滴答滴答的雨落聲—
事實上,這樣的雨已連綿好幾日
而昨晚的月亮,宛若一只受驚的小鹿
它孤獨(dú)地游走在烏云密布的林子
不安地躲藏在黑漆漆的草叢
匍匐著趕路。我相信它看不見我
另一個遙遠(yuǎn)星球上一粒從不發(fā)光的塵埃
更看不到我在一座名叫古宋的小鎮(zhèn)
因這淅淅瀝瀝的雨,忽而有些
心灰意冷的表情:望著對面天臺上的雨水
仿佛望著清冷冷的疾苦
在立冬以后,愈積愈深……
冬日書
我在冬天才過上深居簡出的生活
自己燒水,自己泡茶
有時用一盞茶的時間寫房頂上
那只雪粒般干凈的鴿子
有時孤軍闖入不知其名的山水
到了冬天,我才學(xué)會照顧室內(nèi)的
丸葉松綠和君子蘭,像照顧另一個自己
給它們陽光、清水,夜深人靜時
將一張與世無爭的暗影
輕輕披在它們身上。我一直以為寫詩
是一件很干凈的事,猶如清晨
在雪花覆蓋的原野,走一串孤獨(dú)的足印
而一個人內(nèi)心究竟要多么豐足
才會站立茫茫風(fēng)雪的人間
無一人可戀,無一物想取……
黃昏速寫
陣雨和疾風(fēng)過后,群山更顯蒼翠
河流渾濁,但擁有了流瀉的氣勢
鳥鳴在密林起落,余暉中早出的星辰
像志書中的關(guān)鍵詞,閃爍著隱蔽的輝光
有人于高處吹笛,有人在隔壁種紅花
那種紅,讓人見過后便會染上懷古的疾
正如你們所想,山上塔樓寧靜
裂云之下,我以為那是一只上了年份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