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弗蘭納甘

加利奧普靠在粗糙的樹枝上，嘆了一口氣。六月的山風侵入皮膚，涼涼的，她微微發(fā)抖，緊了緊身上的夾克。“我不應該穿這么薄的衣服來?！彼謬@了一口氣，拿起望遠鏡看向遠處。

在樹上，她能看到整個山谷。山谷中長滿茂密的樹木，正中間是一面平鏡似的大湖。因為有水，附近有不少野生動物棲息。她看到一群山羊在山谷邊緣游蕩，她和爸爸居住的營地就在湖邊。

加利奧普的爸爸是位科學家，或者說是名動物研究者——他和同事們長期在阿巴拉契亞山脈觀察蒼狼。她實在不太了解爸爸的工作，只知道他們大多數(shù)時候是貼標簽、跟蹤、拍照和記錄。爸爸總是住在營地，難得回一次家，所以加利奧普和他見面的次數(shù)少得可憐。

媽媽認為女兒需要有更多時間跟爸爸在一起，所以安排加利奧普在假期來到爸爸工作的地方。加利奧普和爸爸都很反對媽媽的安排。爸爸認為這里根本不適合小孩，她來只會妨礙他工作;加利奧普則完全不想去一個沒有電視機、收音機，以及別的像她這個年齡的孩子的地方。然而媽媽說她不能坐視他們的良好父女關系變淡漠。最終，媽媽贏了。

自從加利奧普來到這里，爸爸嘗試過很多方式跟她交談，但她都不理睬。她真的認為有很多不能原諒爸爸的地方，比如，她不明白爸爸為什么把愚蠢的、骯臟的狼看得比家人還重要，如果是她，她才不會那樣做。

一聲狼嚎破空而至，打斷了加利奧普的思緒。她抬起頭，驚覺天快黑了。她抱緊樹干一寸一寸地往下滑，花了大約10分鐘才回到地面。天黑得差不多伸手不見五指了，她擔心地想：“我真的要遇見狼了?！?/p>

又有四五聲狼嚎陸續(xù)傳來，加利奧普身子顫抖了幾下，因為冷，也因為害怕。即使狼群已經(jīng)習慣了這座山上有人類活動，但它們畢竟還是野狼，很難預料它們會不會攻擊人。

加利奧普朝著她以為是營地的方向走去，過了5分鐘就發(fā)覺走錯了。再走5分鐘，她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心里隱約有點恐慌，她撥開面前的樹枝和野草，暈頭轉向地朝前沖。

又傳來幾聲狼嚎，比先前的聲音更近了?，F(xiàn)在，加利奧普才后悔沒有多向爸爸學習一些野外生存的技巧，爸爸曾告訴過她每一種狼嚎表示的不同意思，可她根本沒認真去聽。她掃了一眼那輪明亮的圓月，似乎每一聲狼嚎都是在向月亮打招呼。它們以為月亮會答應嗎？這樣一想，她不由笑了起來，但很快又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所處的情勢有多危險。

過了好久，她覺得聽到了一個聲音，是的，又響了一聲，是有什么東西掉入水里發(fā)出的聲音。她加速朝前鉆，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鉆出樹林來到了湖邊?，F(xiàn)在她知道了自己所在的方位——他們的營地在湖的另一邊，要繞湖半圈才能到。

她突然感到四周靜得出奇，沒有狼嚎，也沒有蟲鳴。寂靜，死一般的寂靜。接著，她背后傳來“啪”的一聲，是樹枝斷了。她僵了一下，然后轉過身，心當即沉到肚子那里了。

她正跟一只狼遙遙相望！

“好小狗，好狼，你自己來這里的嗎？”她蹲下來，好像想遁地而逃一樣。她拼命回想這是哪只狼——營地附近生活著這個地區(qū)最大的狼群，一共有24只狼，爸爸曾向她一一介紹過這些狼。她知道它不是阿努比斯，也不是伊希斯。那么，是泰夫努特嗎？是何露斯嗎？她的腦海中不斷地閃過這些名字。

那個黑影朝她走過來，借著月光，她認出它來了，是洛基，幼狼當中最調皮的一只，而且好奇心特別強，靠近營地的次數(shù)比任何一只狼都多。有時，加利奧普真不知道它該算是可愛的朋友還是可怕的敵人。

爸爸總說狼沒有人們說的那么兇惡，現(xiàn)在她希望他說的是真的。

洛基繼續(xù)向前走，在她面前停了下來，她能把它看得非常清楚了。它一身黑，只在鼻子上有一條白線，體形跟成年狼差不多大，略微還有一點“嬰兒肥”。它的耳朵在翕動，尾巴看起來很軟，毛茸茸的。它的眼睛那么深邃，那樣充滿感情，好像在審視她的靈魂——似是憂傷，又像有點玩世不恭。

加利奧普像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站在那里。忽然，她明白了爸爸為什么會對這些狼那么著迷。洛基離她那么近，她可以感到它呼出的氣息吹到臉上，熱乎乎的……下一刻，她不由自主做出了完全是瘋狂的舉動——伸出手去摸洛基的脖子。她馬上就后悔了，以為自己的胳膊會被它咬下來?？陕寤孟癫⒉唤橐馑膿崦畔滦膩?，繼續(xù)摸它的身子、它的耳朵……

突然，有樹枝斷裂的聲音，洛基警覺地轉身而去，漸漸消失在黑暗中。加利奧普仍然蹲著，手撫在地上，回味剛才的感覺。

有人拍她的肩膀，她知道是爸爸。

“加利奧普，”他溫柔地說，“來，我們回家?！?/p>

她轉過身，看著爸爸，完全理解了他為什么要從事研究狼群的工作。那么多年來因為爸爸不在身邊而產(chǎn)生的怨恨一下就煙消云散了。

“爸爸，你剛才看到了嗎？洛基！它……”

“看到了?！?/p>

“你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嗎？我現(xiàn)在感覺那么不同，好像……好像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改變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彼ь^看爸爸，眼里是孩子氣的興奮。

爸爸沉默了一陣，“我也不是很確定。但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有過相同的經(jīng)歷，我想，那次經(jīng)歷改變了我的人生。就在那時候我知道了自己應該怎么過這一輩子，我愿意把它看成是一個生命的禮物?！?/p>

“但是，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意味著什么都有可能，只要你想?！卑职终f著，帶她走向營地。

加利奧普拉著爸爸的手。她知道洛基給了她永遠無法歸還的某種東西，她知道自己跟以前一點也不一樣了……

發(fā)稿/莊眉舒

插圖/世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