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澍

青春光影里，有人慌張見面，有人草草告別。

正如日本美學里的“侘寂”，青春故事?lián)u曳著詩意飄零的美，然而歲月沉淀之后，那種不圓滿和無常卻讓人更加癡醉神迷。

你有多久沒寫信了？

已想不起上一次提筆寫信是何時，這種真摯又樸素的交流方式如今愈發(fā)顯得珍貴，即時通訊讓一些需要細嚼慢咽的情感變得狼吞虎咽起來，激情卻倉促。偶爾念想那個有些淡遠的書信年代，費勁又折騰，但書寫的每一個字都是深情。

巖井俊二無疑對書信情有獨鐘。二十多年前，《情書》里的女孩渡邊博子面向連綿雪山，對著隕落在登山事故中的未婚夫藤井樹高喊——“你好嗎？我很好！”二十多年后，《你好，之華》里的周迅無暇也無意辨明她究竟是姐姐之南還是妹妹之華，便再次像青澀年代中的少女伏案寫信，以“你好”打頭，回望青春問候初戀。

巖井：“書信”母題的跨國敘述與變遷

《情書》和《你好，之華》都是經(jīng)由寫信抽絲剝繭出往日的愛情故事，書信串聯(lián)了幾組人物的關(guān)系架構(gòu)和代際重疊，是時空傳承的線索與媒介。兩部劇從畫面風格到臺詞，甚至場景的布置都無可避免地流露出巖井俊二導演作品中根源性的傷感情懷和唯美意識。但《你好，之華》更多的是通過女主之華的角度將三代人的故事糾葛層層鋪開，講述人生幾十年的錯過與遺憾，重逢與成長。

巖井俊二元素落地中國，也遭遇過“水土不服”的尷尬期。手機嚴重依賴癥年代對書信功能的唐突重啟、文化差異下的葬禮告別等細節(jié)，以及家庭戲和臺詞念白的本土化調(diào)整，無不體現(xiàn)出巖井俊二為將這部合拍片自然地“漢化”所作的努力。用傳統(tǒng)“寫信”的方式傳遞情感已經(jīng)有些“非主流”，但在巖井俊二的當下世界中依然有它獨特的敘事與審美價值。

“我人生中兩部這么重要的作品里都是以信為載體，信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一種通訊的手段了，對我而言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東西?！睅r井導演說。

《你好，之華》與《情書》相隔二十余年，除卻對青春往事的美好追憶，它更像一部進階版，片中不僅通過“寫信”這一情節(jié)設(shè)置描繪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還描繪了中年人流逝的青春，以及爺爺奶奶輩依然守候盼望的溫馨浪漫。另外，巖井俊二在《你好，之華》中對家暴、抑郁癥、老年關(guān)懷等社會問題的關(guān)注，其社會視角顯然比30多歲的他更為寬廣也更為成熟。

周迅：精靈影后真實演繹倫常情愛

在看過《你好，之華》的劇本以后，周迅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應(yīng)承了巖井導演的盛情邀約。對于一直“蠻挑”劇本的她來說，這其中或許有她可信賴的導演陳可辛擔任影片監(jiān)制的原因，但更多應(yīng)該是角色本身賦予的挑戰(zhàn)和超越需要。巖井俊二在接受采訪時說，“我認為之華的角色設(shè)定和《花與愛麗絲》中‘花這一人物形象有些相似之處，比如她們都會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謊話，一些讓人覺得可愛的謊話?！?/p>

作為一名杰出的多棲藝人，周迅既主演或出演過《蘇州河》、《風月》這樣的文藝片，也主演過《李米的猜想》、《如果愛》這樣的都市劇情片，就像《射雕英雄傳》里的黃蓉一樣，機智與靈性賦予她把每一個角色都演得活靈活現(xiàn)的“超能力”，周迅也因此成為一個囊括了眾多國際國內(nèi)電影電視最高獎項最佳女主角的重量級“影后”。遭遇巖式美學，周迅的古怪精靈與巖井俊二的柔軟碰撞，造就了一個生動又自然的“之華”。

之華像曾經(jīng)年少不更事的我們，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做出一些粉紅色的荒唐事：偷偷截下自己喜歡男生給姐姐的情書，鼓足勇氣進行單方面的冒失告白，這使她就像每一個觀眾青春里隱秘的自我，得以產(chǎn)生共鳴。但是在另一方面，與周迅在《風聲》《紅高粱》等影視大片中演繹的性格強烈鮮明的女主角不同，之華本身并不是一個可以大放異彩的角色。她從小就被遮蔽在姐姐之南的光環(huán)之下，還承擔著小時候幫姐姐送信、成年后幫婆婆送信等一摞子“戲劇性責任”，讓人不由得感慨和心疼她好辛苦。

“影后”的魅力，正在于歷經(jīng)風雨進入成熟之年的她，將少年之華對愛情的懵懂與單純生動逼真延續(xù)，生活愈瑣碎愈平淡，她的演繹和呈現(xiàn)就愈絢爛愈去技巧。

“巖井導演非常注重在影片里營造和還原生活本來的面貌與真實”，周迅說，“電影中奶奶讓我交付信件的老師這一角色，就是由平常說的‘素人扮演的，因此當我穿過廣場，敲開他家的門并借他的寶地給男主角尹川寫信，走進與他一連串的極簡對話并且相互傾聽時，我覺得我就是在走進生活本身”。

對話：季節(jié)更替時你在故鄉(xiāng)都好嗎？

溫婉揪心的音樂，俯仰旋轉(zhuǎn)間不斷拉升強化的鏡頭是巖井美學的重要符號，無論《情書》還是《你好，之華》，那樣的音樂與拍攝視覺都更好地促成了劇中角色互為鏡像，相互映照且散而不亂。同時，導演對劇中人物、臺詞與情感的拿捏保持了他一貫的嚴謹，這讓他既努力做到了讓《你好，之華》具有新鮮感，又讓《情書》這部經(jīng)典，在時隔二十余年之后依然如此耐看。

也許是巖井俊二的習慣使然，也許是巧合意外地讓他具有了近乎先知般的直覺。這兩部影片的故事情節(jié)都設(shè)置在季節(jié)交替之時，流感與口罩不約而同地出現(xiàn)在片中，既講述災(zāi)難突襲生命的故事，也鋪陳青春的心跳與神秘，推動著各自劇情的發(fā)展與走向。剛剛過去的冬天，“口罩”是熱詞，疫情之下許多故事也按下了暫停鍵，許多想見卻不得見的故事里的人，不知可還安好。

“在大連拍攝時，我住處的窗外就是蔚藍的大海，我被那樣的海的藍色打動。我跟導演說，我想把之華的指甲涂成海的顏色，因為藍色和影片的調(diào)性是相契的?！?/p>

2020年“雨水”時節(jié)，周迅在她杭州的家里完成了一段“他們隔山遙望，遠遠致意”的錄音制作及公眾號推廣。那一天恰逢巖井新片《最后一封信》（日本版《你好，之華》）在日本公映“滿月”，而距離周迅拍攝抗疫公益宣傳片則正好14天。在冬日影院關(guān)門、漫長宅家的日子，他們通過手機翻譯軟件彼此問候，盡管文字在二度翻轉(zhuǎn)的過程中有語義的損耗與流失，卻并不妨礙存于一個天才導演和演員間的心靈默契。

時隔許久以后，巖井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周迅當初的提議里隱藏著她青春的記憶和消息，因為藍色不僅是《你好，之華》片中的基調(diào)，也連接著影迷和她自己對“浪奔——浪流”的《蘇州河》的深刻記憶。她的提議與注重細節(jié)的巖井導演的欣然同意，不經(jīng)意成就了青春的“小心思”和影片間的自然銜接。

“我庭小草復萌發(fā)，無限天地行將綠——真好??！”

“在人們還未看見的地方，在驚艷的最初，春天已經(jīng)來臨！”

（責任編輯：丁小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