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曄
她與“毒”共舞29年,是中國工程院院士、軍事科學院軍事醫(yī)學研究院研究員,也是我國為數(shù)不多的女將軍。
從阻擊SARS,到抗擊埃博拉,她總是深入前線,為病患帶來救治的曙光。武漢疫情,全國告急。2020年農歷大年初二(1月26日),陳薇帶領一支由軍隊緊急派出的專家組趕至武漢,迅速投入到了新型冠狀病毒的病原傳播變異、快速檢測技術、疫苗抗體研制等工作中。
從進入疫區(qū)的那一刻起,陳薇就開啟了“忙到飛起”的模式。經(jīng)過4個晝夜的趕工,一座帳篷式移動檢測實驗室終于在1月30日上午開始投入使用。
她和同事們應用自主研發(fā)的檢測試劑盒,配合核酸全自動提取技術,實現(xiàn)了新型冠狀病毒的快速檢測,加快了確診速度,有力地推進了疫情防控工作。這無疑是一項重要應用成果。
30日當天,她還抽空趕到金銀潭醫(yī)院,見到了院長張定宇。面對這位身患漸凍癥、妻子感染新型冠狀病毒卻依然奮戰(zhàn)在一線的同行,陳薇的話很簡潔:“你的事跡讓我非常感動?!庇⑿巯嘞?,張定宇回了她一句“彼此彼此”。
不過此時,大多數(shù)人還沒注意到這位在默默戰(zhàn)斗的女將軍。
讓陳薇“紅出圈”的是《中國科學報》的一次采訪。面對記者,她言簡意賅,句句切中要害,極富客觀思辨。
有人質疑疫苗是“馬后炮”,她駁斥:不是。“當年‘非典之后,如果國家對冠狀病毒研究有更長效的支持,有更多團隊持續(xù)來做這個研究,那么不管疫苗還是藥物,至少會有比今天更好的局面。再次狹路相逢,措施就會更有力。”
有人說疫情拐點很快就會到來,她補充說:“但是第一個拐點到來之后,疫病會不會還有第二峰、第三峰呢?對此,我們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拿出最充分的方案,準備最長期的奮戰(zhàn)?!?p>
武漢一線,陳薇院士(中)在檢查移動檢測實驗室
有人批評這次是把“非典”的經(jīng)驗教訓都給拋棄了,她不同意:“‘非典是我們國家公共衛(wèi)生管理的一個分水嶺,從那以后,我國有關傳染病防治的人才隊伍、平臺條件、技術儲備和專項研究,都不可同日而語了。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們國家如果國力不強大,到現(xiàn)在早就被宣布為‘疫區(qū)了?!?/p>
最硬核的一番話是她談及自己的感受:“疫情防控絕對不能等到疫情來了再做。國家有必要建立防疫科研白名單,形成真正有力的‘首席科學家體制,長期支持一批團隊專做某種病毒或細菌的深入系統(tǒng)研究,不追熱點,敢坐冷板凳,別管這個病毒是來了還是走了。一旦疫情發(fā)生,就能迅速找到最權威的團隊,即使出了事故也知道打誰的板子。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新型冠狀病毒一來,誰都覺得自己能做,但發(fā)揮的作用還是有限?!?/p>
網(wǎng)友們大贊:“這才是一位院士該有的表述,專業(yè)而有遠見!”
陳薇自己都沒想到,昔日浪漫的自己會成為一位雷厲風行的女科學家。
她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不僅是長了一張“初戀臉”的前衛(wèi)女孩,還是個實打實的學霸。1984年,18歲的她考入浙江大學化工系。4年后,她因成績優(yōu)異被推薦到清華大學生物化工專業(yè)攻讀碩士學位。
直到那時,她仍然志不在搞科研。她喜歡舞蹈,組織過聯(lián)誼舞會,因為清華女生少,還跑到其他學校去拉人;也喜歡文學,經(jīng)常發(fā)表一些美文,夢想是以后當一名作家。
就連她的愛情都屬于浪漫邂逅。23歲時,她去泰山旅游,沒買到坐票。火車拐彎,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這時,一個陌生男人將三個人的座位使勁往里擠了擠,騰出了一點空地,招呼她過來坐。陳薇坐下后,兩人一路相談甚歡。
這個男人名叫麻一銘,35歲,青島萊西人,是青島一家葡萄酒廠的工作人員。臨下車時,麻一銘問陳薇要電話,陳薇沒多想,就把宿舍電話號碼報給了他。麻一銘如獲至寶,牢記在心,最后問道:“我過一個星期還要去北京,可不可以去找你?”陳薇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一周后,麻一銘真的出現(xiàn)在陳薇面前。年齡相差12歲的兩人相愛了,并于1992年結婚。
所有人都覺得,浪漫又前衛(wèi)的陳薇,將來不太可能從事科研工作。然而,畢業(yè)前夕,陳薇的選擇跌破了大家的眼鏡:她不僅要搞科研,還要到軍隊去搞科研!
其實,陳薇之前也沒想過要走這條路。本來她已經(jīng)和深圳的一家著名生物公司簽了約,但一個插曲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
1990年底,導師派她去軍事醫(yī)學科學院取回實驗需要的抗體,沒想到這一去,她就被那里的尖端課題和科研設備吸引住了。又聽說軍事醫(yī)學科學院是周恩來總理親自簽署命令,從全國抽調最優(yōu)秀的科學家成立的,擔負著國家防御核武器、化學武器和生物武器的特殊使命,陳薇頓感熱血沸騰,心中產生了一種投身其中的強烈愿望。
于是她放棄了高薪工作,毅然從軍,堅信“一個人的職業(yè)選擇如果能與國家重大需求相結合,個人價值就會成倍放大”。
麻一銘很支持陳薇的決定。為了和她在一起,他從青島辭職,到北京暫時當了一名“待業(yè)青年”。麻一銘從不肯讓陳薇做家務,認為是對她才能的“浪費”。有了愛人的支持,陳薇開始心無旁騖地做科研。
陳薇的研究對象很恐怖,包括鼠疫、炭疽、埃博拉……以至于她的一位同事在轉業(yè)前特意勸她:“少搞這些‘魔鬼課題研究?!钡愞庇X得,各種致病微生物,在戰(zhàn)時可能成為敵人手中的武器,而在和平時期,則可能成為大規(guī)模疫情發(fā)生的罪魁禍首,給人們帶來災難。一想到這些,她就對鑄造“生物盾牌”有一種緊迫感和使命感。
十年如一日的蟄伏和堅持,讓陳薇在2003年抗擊“非典”的戰(zhàn)斗中爆發(fā)出令人驚嘆的“能量”。當時,憑著敏銳的科研直覺,她預判自己正在研究的ω干擾素,對“非典”病毒有抑制作用。疫情防控十萬火急,為了盡快驗證這一判斷,她帶頭進入負壓實驗室進行研究。
一般情況下,負壓實驗室一次最多只能待5個小時,待久了就會因缺氧導致頭痛。但為了和疫情搶時間,每次進實驗室前,她都會少吃少喝,裝備成人尿布,一直待八九個小時直到撐不住為止。
除此之外,她還要隱忍不能和家人團聚的辛酸。因為每天都要與高濃度的“非典”病毒零距離接觸,陳薇與團隊被單獨隔離了起來。
100多天后,4歲半的兒子從電視節(jié)目中看到了陳薇,不禁親吻了電視機里的媽媽。這一幕被麻一銘拍了下來,后來看到這張照片時,陳薇哭了。
陳薇院士
但所有的付出都值得——陳薇率團隊研發(fā)的廣譜抗病毒藥物在抗擊“非典”中發(fā)揮了關鍵作用,1.4萬名醫(yī)護人員預防性使用了“重組人干擾素ω”噴鼻劑,無一例感染!
2008年汶川地震,陳薇再次臨危受命,擔任國家減災委科技部抗震救災專家委員會衛(wèi)生防疫組組長,組織編寫了《震后衛(wèi)生防病30問答》和《衛(wèi)生防疫與心理援助知識手冊》,在不斷的余震中率隊入川,戰(zhàn)“疫”長達兩個月。
從災區(qū)回家后,她又馬不停蹄地投身軍隊奧運安保指揮小組專家組,帶隊負責北京奧運會期間各場館的核生化反恐防護任務,成功處置了數(shù)十起核生化疑似事件。
2006年,在大多數(shù)國人還不知“埃博拉”為何物時,陳薇就敏銳覺察出:“埃博拉離我們也就是一個航班的距離?!痹谒膱猿窒?,“重組埃博拉疫苗項目”獲得國家“863計劃”支持。
2014年,西非大規(guī)模爆發(fā)埃博拉疫情并迅速向外蔓延。由于這種病傳染性強,死亡率高達50%至90%,美國將其歸類為“最高等級之生物恐怖襲擊武器”,由此引發(fā)全球恐慌。陳薇知道,自己研究了8年的病毒,又一次發(fā)生了變異。為了將疫情阻擋在國門之外,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到非洲一線去!
2015年年底,陳薇率團隊研發(fā)出世界首個2014基因型埃博拉疫苗,為疫區(qū)的人們打開了生命的希望之門,實現(xiàn)了中國疫苗在境外臨床試驗的“零突破”。一時間,世界為之驚嘆,國人為之自豪。
曾有人問過陳薇兩個問題:埃博拉從來沒在中國爆發(fā)過,研究它有意義嗎?去疫區(qū)那么危險的地方,有沒有想過萬一回不來怎么辦?對于這兩個問題,陳薇的回答始終是:“穿上這身軍裝,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p>
她常這樣鼓勵團隊官兵:“在生物防控的戰(zhàn)場上,我們是一線中的一線!”這個“一線”意味著,像陳薇這樣的一批軍隊醫(yī)學科研工作者,要屢屢冒著生命危險,與各種足以致命的病原體短兵相接,在“無形戰(zhàn)場”拼死搏殺。
新冠疫情爆發(fā)后,陳薇團隊再次展示了在疫苗研發(fā)方面的強大優(yōu)勢。2020年3月17日,陳薇和團隊研制的新冠疫苗通過了臨床研究注冊審評,獲批進入臨床試驗。陳薇介紹,按照國際的規(guī)范和國內的法規(guī),疫苗已經(jīng)做了安全、有效、質量可控、可大規(guī)模生產的前期準備工作。
與“毒”共舞29年,陳薇始終沖在一線,于危難之際挺身擔當,交出的是一份份令人肅然起敬的答卷。她說:“除了熱愛,我想不出其他理由?!?/p>
2015年,她晉升少將軍銜;2019年,她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她還是全國人大代表、全國青聯(lián)常委、全國婦聯(lián)執(zhí)委……面對鮮花和掌聲,她說:“我是一個母親、一個女兒、一個妻子,我希望我的家人健康,同樣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