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濤
和太陽一樣,一輩子都在養(yǎng)育著白云。
多災多病,身子浸泡在藥水里。而枝條卻很堅硬,奇崛而不枯瘠,清新而不柔媚。
能輕而易舉地戳破寒風,你有棗樹枝柯的形與神。
開花,不是為了嘩眾取寵,而是為了結果。
保持著一顆草本之心,以柔和溫暖的情愫擁抱著寒風里的世界。
心形的果實,儲存著棉被、棉襖、棉褲、棉帽,還有悠長的可以拴住游子腳步的棉線。
直抒胸臆的白,像是一朵朵濃縮的陽光,點亮灰暗的生活。
愛意通過針尖,縫制成貼心貼肺的暖。陽光踩著骨頭在全身激蕩著、奔涌著。
雪白的花朵,盛開在低矮的枝頭。秋天的棉田,飄滿白云的天空。
到了深秋,你挺直了黑瘦的腰身。送走了子女,你站了起來,打著眼罩,望著遠處的炊煙,嘴角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水 稻
從一汪清水里提煉出一粒粒珍珠。
沒有魔法。滴落汗水,陽光受孕。這古老的過程,代代相傳,生生不息。
栽秧,腰身彎曲成半圓,另一半在天空。月牙裝載起星星,一天天鼓起了豐滿的腹部。
選種,育秧,整田,插秧,施肥,除草,打藥……辛勞隨著情節(jié)迤邐展開,最后變成一條通向村莊的小路。
后退,把時空讓給秧苗。一行行綠色的詩句里,蕩漾出了一片片吉祥的蛙聲。
一眼就可認出稗草。它的莖桿和葉子之間沒有茸茸的白毛。那是太陽的汗毛,有胎記般的記憶,深刻而又醒目。
葉片鋒利,直直向上,薄薄的一頁青銅,邊緣滑落了多少顆晶瑩的時光?
秋天太沉,頭顱太沉。陽光鍍亮的身影,排成了一張張?zhí)焯玫淖雷印?/p>
米粒很小,但撒上天空就會變成璀璨的星群。米粒很硬,但播進泥水就會變成雪白的奶滴。
從泥土里提煉出一粒粒舍利,裝殮進活著的肉體中。
芋 頭
我是土命。泥土是我的胎盤,大地是我的親娘。
遠離塵世的喧囂,我和泥土生活在一起,寧靜是我友好的鄰邦。
我質樸的名字散發(fā)著土腥味,就像是沾滿露水的野花,就像是被小花狗舔著鄉(xiāng)愁的乳名。
我的手臂就是我碧綠的藤蔓,纏繞在地壟之上,心形的葉片鋪展開一片碧綠。
我接觸的是根,長長短短,粗粗細細,那是另一個隱秘的世界。
答案盡在眼前。我知道地面上的莊稼為什么有的抗倒伏,為什么有的一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
我的身邊還有一些碎骨,它們沒有長出石碑,沒有換來祭奠的銘文。它們來自于哪些人的體內,我不知道。我只希望它們能像我,埋在泥土,活在人間。
我是水果,窮人孩子的水果,生長在泥土里的水果,生長在純凈綠色里的水果。
我是心臟,向著泥土里泵去的是質樸善良的血漿。
如果說長長的地壟是人間結繩記事的繩索,那么我就是繩索上大大小小的疙瘩。摸一顆,是貧窮年代的心酸;摸一顆,是童年灶膛里經久彌漫的香甜。
我是命,里面裝滿了泥土和鄉(xiāng)村。我可以釀酒,即便我已經腐爛了身軀。
我叫芋干酒。舉著火焰在水中行走,那是我浪漫的另一種活法。
踩著骨頭奔涌在鄉(xiāng)親們的血液里,我用我在泥土中儲存的熱力,給鄉(xiāng)親們送去冬天里的春天。
和活在泥土中一樣,我活在鄉(xiāng)親們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