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

1

不知道是哪個壞孩子先發(fā)明的壞游戲：把自己喜歡的禮物真誠地贈送給另一個人，原本很好很好很好的禮物，遞到別人手里的時候，卻變成了很糟很糟很糟的。真的，眼睜睜地就變了，只要你心里顯得很好的禮物，在他心里是個糟糕的禮物，你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的禮物變成糟糕透頂?shù)?、再沒有人會喜歡的東西。

“我把最好吃的這塊蛋糕送給你！”

“才不是什么好吃的蛋糕呢，”壞孩子搖搖頭，“只是一塊發(fā)霉的小餅干！”

于是今晚只有一塊發(fā)霉的小餅干。

原本世界上是沒有這個壞游戲的，大家都很誠懇，你給他一個桃子，他接過去就是一個桃子，很大很香甜。但是壞孩子來了。

2

壞孩子是從哪兒來的，沒有人知道。壞孩子是不是最早發(fā)明這個壞游戲的孩子，也沒有人知道。

在安靜小鎮(zhèn)上，從前是沒有壞游戲的。

從前我們最喜歡的游戲是“一二三，木頭人！”，天一黑下來，大家就來到小鎮(zhèn)中心的老蘋果樹下，玩起這個游戲，比起來，這個游戲安全多了，傳說只有一個小孩變成了真的木頭人，然后他就離開安靜小鎮(zhèn)了。

當(dāng)然不是每個喊完“木頭人”之后還在亂動的孩子被抓到后都會變成木頭人的，他們說，是那個叫小木頭的孩子自己一直很想變成木頭人，所以那天晚上，他在被抓到后一不小心就真的變了，讓大家都吃了一驚，游戲也中斷了。

但是，他第二天還是跟著大家一起去上學(xué)了，還和往常一樣，在路上跑來跑去的，這兒趕跑一只野兔，那兒追遠(yuǎn)一只蜻蜓。在課堂上，他表現(xiàn)得和從前一樣呆頭呆腦，數(shù)學(xué)老師忍不住嘆了口氣說，“小木頭，你以后該怎樣把知識學(xué)進(jìn)木頭做的腦子里去呢？”

小木頭站了起來，對老師說，“老師，我可以戴上草帽——一頂有帽檐兒的！”

我們這兒田里的稻草人就有這樣一頂有帽檐兒的草帽。雖然它的帽檐兒已經(jīng)破了，一圈兒快要掉下來。

第二天，小木頭還和我們一起往學(xué)校走去，但他沒有和大家一起走到學(xué)校，半路上，他突然大呼小叫地追著一朵蒲公英傘就跑遠(yuǎn)了，其他人喊他也不聽，就那么看著他吧嗒吧嗒跑過了小山坡，身影沒在草叢里去了。大家呆呆地看著，臉上都露出羨慕的神色來，但最后還是耷拉著腦袋去上學(xué)了。

他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歡樂??！你可以想象一個木頭人是怎么跑的：從每個關(guān)節(jié)那里甩動他的手臂、小腿和脖子，所以顯出搖頭晃腦的樣子，就好像一條終于去掉了尾巴的小狗那樣笨拙而歡樂。

而且他的腳步聲那么清脆響亮，吧嗒吧嗒的。和他從嗓子里喊出來的聲音一樣響亮。就好像他的身體里住著好些知了似的。

這時候，真正的知了還沒有爬出地面唱歌呢。

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和蜻蜓和野兔和新長出來葉子的大葉楊，都?xì)w他了。

但是他的爸爸媽媽說，這樣怎么行呢？一個小孩不去上學(xué)只肯做個木頭人怎么行呢？然而他再也不肯去學(xué)校了，他說，木頭人不需要上學(xué)。他們最終不得不把他送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蘋果城，在一個玩具店里做了店員。因為有個馬戲團(tuán)來安靜小鎮(zhèn)上演出時看中了他，想帶他離開，那個魔術(shù)師差點兒就在他背后偷偷把他成功地裝進(jìn)帽子里了。小木頭的尖叫聲把魔術(shù)師的帽子都刺破了，大家圍了過來，第二天他的爸爸媽媽就把他送走了。

真正的玩具店里都是有魔法保護(hù)的，小木頭在那里可以開開心心地做個木頭人，不用擔(dān)心自己被變成別的，也不用長大。

不用長大多好啊，我們都想變成那樣，又驚險又刺激，還有不用去上學(xué)的輕松！想想請病假時明明病著也渾身暢快的感受吧。所以“一二三，木頭人！”是個好游戲。

雖然再也沒有誰能變成木頭人。

3

壞孩子是在小木頭走后很久才來到安靜小鎮(zhèn)的。

壞孩子來到鎮(zhèn)長家里，問鎮(zhèn)長：我可以做你家的小孩嗎？鎮(zhèn)長捋了捋他的長胡子，他家的小孩都已經(jīng)長大了，有一個在遠(yuǎn)方研究大海的顏色變化，有一個滿世界地尋找一種據(jù)說只有貓的眼睛能看見的龍——也可能在尋找這樣一只貓，總之，他們很久沒有回家過了。于是鎮(zhèn)長說，好的，孩子。

安靜小鎮(zhèn)的鎮(zhèn)長是一只貓，是真正的國王貓。但是全世界總共有幾個貓國王，我也搞不清楚。所以壞孩子到底什么時候來的小鎮(zhèn)，也沒有人能搞清楚。

貓國王不叫他壞孩子——他一開始當(dāng)然不叫壞孩子，他一開始叫小正。

貓國王很喜歡小正，把他當(dāng)一只小貓那樣喜歡，讓他跟我們一起上學(xué)。他長得很好看，眼睛很大，像兩條小胖魚兒，看上去總是笑嘻嘻的，讓人覺得又活潑又勇敢。我們都喜歡和他一起走。他抓蝴蝶的時候從來不會落空，貓家族的人都不會落空的，雖然他并不是一只貓。

是的，他和我們一樣，耳朵也不是尖尖的，指甲也不是彎鉤的，臉上更沒有長胡子，也沒有尾巴——我們悄悄地觀察過，真的沒有，這讓我們松了一口氣。因為我們都有些敬畏貓國王，他把安靜小鎮(zhèn)治理得非常好，也就是說，他幾乎不用出現(xiàn)，什么都不用做，一切就會井井有條。大人們都在做該做的事兒，孩子們也在做該做的事兒，到目前為止。

小正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我們問過他，他沒有說什么，我們只能推測他是個離家出走的小孩，但是他的爸爸媽媽還沒有來找他。貓國王也很有耐心，并不仔細(xì)詢問他的來歷，只是把他照顧得很好，當(dāng)然，就像他照料安靜小鎮(zhèn)那樣，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小正自己把一切都做好了，他甚至?xí)龊芎贸缘娘?，有一次我去他家叫他上學(xué)，貓國王笑瞇瞇地給我嘗了一口他在吃的飯，是小正做的，滋味——真的香掉下巴！

4

那天我是特意去貓國王鎮(zhèn)長家里叫小正一起上學(xué)的。因為那天的前一天，我們一起回家的路上，一朵烏云黑沉沉地飄到頭頂，接著突然下起了陣雨，很大很大的白雨點砸下來，眼看著就要被打濕了，我們都慌張無措的時候，小正飛快地從書包里掏出一片薄薄的透明的折疊方巾，他把它打開，再打開，最后就成了一大塊雨布，他大聲地招呼我們用手舉著它的邊緣躲到下面來。真神奇，我們都擠到它下面來了，一只手舉著外面透明的邊兒，一只手捂住里面自己的書包，小正在迎風(fēng)的一面雙手把雨布舉過頭頂，書包斜挎著，看上去真是勇敢極了。

他喊了一聲“跑呀”，我們捉著雨布的那只手就感覺到了雨布的牽引和催促，在他的帶領(lǐng)下，不由自主地像一群躲在雨布下的小鳥一樣飛起來了，雖然步子不一，但是沒有一個人摔倒，女生們也一樣，大家跑著跑著忍不住都咧開嘴笑起來了，笑得雨過一會兒都不好意思地停了。

但我們的眼睛里一直帶著笑，直到每個人走到自己的家門口，再揮手進(jìn)門去。

最后是我?guī)托≌延瓴贾匦炉B好的，它又成了一塊又薄又透明的方巾，不沾一顆水珠，被他撣撣放進(jìn)書包里。

“這是什么？”我好奇地問他。

“媽媽給我的?！彼卮?。

原來他記得自己的媽媽啊，他有媽媽啊。他的媽媽一定是個很美又很手巧的媽媽，才能給他做這樣一塊遮雨布。

“你媽媽也會做啊?！毙≌皇沁@么說。

我媽媽做不出來這樣的東西，因為它比蠶絲要透明，比棉布要防水，比塑料布還要輕薄柔軟，而且看得出，上面還印著淡淡的雨紋，就好像雨花落下來自己印上去的。

但我媽媽會做好吃的蒸糕，里面放著甜糯的蜜棗和豆子，綿軟香甜的餡心，誰都會喜歡的。媽媽讓我?guī)Я撕脦讐K給小正。媽媽說，你呀，只要一淋雨就肯定生病的，一生病就得找醫(yī)生，一找醫(yī)生就得打針，一打針你就怕，害得媽媽都怕起來了?，F(xiàn)在不用怕了，因為你沒怎么淋濕，只淋到了一點點，所以要感謝小正。

5

我們一起走在上學(xué)路上，我從鼓鼓的書包里掏出媽媽給裝上的小塊兒蒸糕，打算先寶貝一樣拿一塊給他嘗，等他說很好吃，再把這一小袋都送給他。

“這是什么？”他問。

“我媽媽做的，可好吃了。給你的?！蔽疫f過去，“你嘗嘗就知道了?！?/p>

“我……不太想……吃東西……”他這么說，臉色有些發(fā)紅。

“就只是蒸糕啦?！蔽艺f，“我媽媽特意做的?！蔽铱粗咽稚爝^來，慢慢接了過去。

“怎么是一小塊煤渣啊?！彼灰詾槿坏剜洁熘?，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慢慢地把手伸到我面前——果真只是塊一元硬幣那么大的、燒透了的坑坑洼洼的小煤渣。

這，這，這，不是這樣的！

我結(jié)結(jié)巴巴的，以為自己弄錯了，但是又覺得自己沒有弄錯，是媽媽親手放進(jìn)書包的，是我親手取出來的，明明是媽媽做的非常好吃的還帶著微微熱氣的蒸糕啊。我看看手里還沒有遞過去的袋子里的蒸糕。是蒸糕。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笑起來，笑聲可愛得不像話，但好像是他故意這樣笑的，為了掩飾什么，“跟你開玩笑呢，只是一個惡作劇的小游戲啦！”

這該叫什么游戲呢？我還是有些目瞪口呆。

他看了看手里的煤渣，假裝不在意地扔到草叢里去了?！斑@次給我一塊真正的蒸糕，”他說，“我不玩‘壞游戲了，讓我嘗嘗吧。噓——不要讓你媽媽知道呀?！?/p>

我憂心忡忡地又掏出一塊來，看著他接過去飛快地放進(jìn)嘴巴里咔吧咔吧吃掉了。

真的，就好像他在嚼煤渣似的。

“這是怎么回事？”我說，“這是一個游戲嗎？”我不知道游戲真的可以改變東西。

“哈哈哈，只要在別人送你禮物的時候，心里覺得它不過是個很糟糕的禮物，然后它就會變成你想到的那個糟糕的東西了?！?/p>

這就是個惡作劇的小游戲，是他從別人那里學(xué)來的，一開始覺得很好玩，比如把別人送給他的裝著印章的小鐵盒變成了個生銹的瓶蓋兒。結(jié)果他現(xiàn)在怎么也改不過來了，別人送給他的禮物，到他手里都會飛快地變得糟糕。

“能收到禮物也是很棒的感覺呢?！彼f，但是他再也收不到滿意的禮物了。他總是無意識地就讓它們發(fā)生變化。

我媽媽要是知道美味可口的蒸糕被變成了煤渣會大吃一驚然后怒氣沖沖的。

“下次我自己學(xué)著做蒸糕嘗嘗。”他若有所失。

6

有的小孩子看不起大人，覺得他們長得太大了，看上去笨笨的，而且都看不見地上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總是茫然地做一些沒有意義的東西。

所以這些小孩什么都不跟大人講，還喜歡搞一些惡作劇讓大人生氣，讓大人不得不正視他們，他們甚至想偷偷離家出走，想去自己才知道的那種都是好玩的家伙的地方，去找會跳舞的毯子啊，會自動彈奏的琴啊，會說話的熊啊，反正就是懶得跟大人說，除非他們也知道應(yīng)該喜歡什么，應(yīng)該去做什么。

小正就是這么跑到安靜小鎮(zhèn)上來的吧？

只有貓國王這種不像普通大人的——貓，才能讓小正這種小孩喜歡吧。當(dāng)然我也喜歡。又敬畏又喜歡，不知道小正來這里之前有沒有聽過貓國王的逸事。

貓國王啊，從前也是個喜歡惡作劇的貓呢。

據(jù)說他有一次遇到一個迷路的小孩，就走上前去告訴他自己是個勇敢的衛(wèi)兵，要帶他去野貓的王國里一起歷險，幸好隔壁的奶奶成功地用一份拌魚飯把他吸引了，不然那個迷路的小孩肯定還得好幾天回不了家。

但是貓國王后來解釋說，他知道小孩心里有一個從沒實現(xiàn)的愿望，他只是想趁著那個機會幫他實現(xiàn)一下。

這個解釋我們深信不疑，因為他在做貓國王以來，幫過小鎮(zhèn)上好些小孩子處理各種煩惱瑣事，他說，因為小孩子的時間都是一個個剛開始拆出線頭的大線團(tuán)，他們還掌握不好怎么牽著線頭走來走去，線團(tuán)繞來繞去的很容易打結(jié)，然后就會給他們帶來各種小麻煩，小煩惱，小錯誤，比如把碗打翻啊，摔了一跤啊，做噩夢了啊，偷拿爸爸的錢啊，迷路啊……只有貓善于解開時間的線結(jié)，而且貓國王是永遠(yuǎn)不會老的。這也是他能當(dāng)上我們的鎮(zhèn)長的緣故。

所以他作為貓國王，當(dāng)仁不讓地要來幫助小孩子們啦。因為安靜小鎮(zhèn)上多的是小孩子。一批長大了還有一批?，F(xiàn)在的大人也是從前的小孩子長大的。

總之，貓國王收留小正，肯定有他的緣故的。

我把小正的“小游戲”一直沒有忘掉，但是也沒有告訴別人。他們要是聽到蒸糕被小正看起來就是煤渣塊兒，一定會嘲笑起來的。好在蒸糕還是讓他吃了一塊，剩下的我后來都自己在課間悶悶不樂地吃光了，它們還是那么好吃。

我也沒有告訴媽媽。

7

過了一天，叫小妍的女生在放學(xué)路上紅著臉遞給小正一小束自己用彩紙折的樹葉，是她跟著姐姐學(xué)了六七個晚上做出來的。我在旁邊看著，知道她想說些什么，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張口，就愣住了，我也愣住了，小正慢慢地接過去又打開手心，在他手心里躺著的，是一小團(tuán)廢紙片兒。

“不是的！是五彩葉呀！”小妍喊。其他人都看見了，大呼小叫地聚攏來。他們還不知道小正在玩什么把戲。

我知道，他又把收到的禮物變壞了。

“就是這個啦?！毙≌櫚櫭济?，說，“不過，你們是不是想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透著讓我不太喜歡的笑意。

大家都睜大了眼睛。然后每個人都知道這個壞游戲怎么玩了。

只要在接過對方送給你的禮物時，飛快地眨一下眼睛，同時故意在心里使勁地把它想得很糟很糟很糟，然后，你看，它在你的手心里就真的變成你想的那個東西了——它還是原來的那個禮物，只是在你們眼里看起來再也不是了。到最后，你就不用故意了，別人送給你的禮物，都會顯得很糟很糟很糟，變得什么也不是。

這比玩“一二三，木頭人！”變出一個真正的木頭人容易多了吧。

“我忘了在哪兒看到的‘壞游戲說明，”小正說，“然后……我就試了試，發(fā)現(xiàn)是真的，就會玩了。”

我擔(dān)心地看著大家。

“那……能把糟糕的禮物變成好的嗎？”阿肖擠在跟前期待地問。

“當(dāng)然不能了，那樣的話就不是惡作劇了！”小正回答。他順手把廢紙片兒扔掉了，小妍也看見了，低了低頭走過去，想要從一地亂草里把它找回來。但是大家已經(jīng)紛紛玩起來了。

“我送你一顆蘋果啊，很大很甜的。”

“咦，哈哈！是個皺巴巴的不能吃的蟲果啊！”

“給你……給你我才贏回來的一顆琉璃球？”

“啊！已經(jīng)快裂成兩瓣了吧！”

大家看著別人遞過來的小禮物，開動腦子想著各種越來越糟的東西，但是因為都還沒有過什么很糟很糟的想法，所以并不能把對方遞過來的禮物變成特別壞的東西，只是比原來的要壞一點兒。

小正把手向我伸過來，手指頭上輕輕握著一個白石頭雕的小和尚，“來，我也送給你一個小禮物啊。”他是誠懇的。

但想起媽媽做的蒸糕，我輕輕哼了一聲，壓抑住對小石雕的好感，伸出手慢慢接住，用力地眨一下眼，在心里默默地飛快一想，打開手心，“什么啊，是個螳螂卵嘛?！币粋€灰溜溜的發(fā)白的螵蛸。

再也沒有想要把它好好放在手里把玩的那種感覺了。但是感覺小小地報復(fù)了他。哼。媽媽做的那么好吃的蒸糕，在他心里就是毫無滋味的燒透了的煤渣塊。

小正瞧著我，好像有些不開心。我才不管呢。

8

我們都變壞了。我們都在玩這個壞游戲。連小妍也玩了。我們把這個新游戲玩了又玩，在每個放學(xué)后的黃昏，在每個黃昏。有幾個人還為此打了一架。

“我再也不送給你我家的果子了。”阿肖對洪仔說。

“我以后也不會送給你我自己做的木頭手槍了?！焙樽袑ε侄≌f。

好些天后，我們一齊決定不再玩這個壞游戲了。

因為安靜小鎮(zhèn)上的孩子，能拿來做禮物送給別人的東西并不多，當(dāng)它們在對方眼里變成了丑陋的、干癟的、無趣的、沒用的，我們很心疼，我們太擔(dān)心自己剩下的其他寶貝了，我們再也舍不得把那些好好的禮物，變成誰也不喜歡的。

不想把一個嶄新嶄新的日記本，變成幾片爛樹葉。

不想把自己寫在紙上的一首可愛的小詩，變成字跡歪歪扭扭的“胡說八道”。

其實我們也沒法讓它們變得更壞，我們都還是一群善良的孩子。只有小正，能隨心所欲地玩這個壞游戲，他說他也不想，但是他改不了。

那么好的心意為什么要浪費呢？

我送給你一束自己采來的野花，你接過去，它在你手上變成了枯枝。

我送給你一幅非常漂亮的蠟筆畫，你接過去，它在你手上變成了一塊破布。

我接著送給你一顆美麗的心，你接過去，它卻在你手心里，變成了一撮沙子。

多么讓人傷心啊。

你只顧在這個壞游戲里笑著，看不見我失望的眼神。

9

所有的孩子都默默地和小正保持了疏遠(yuǎn)的距離，因為大家都記得，這是小正喜歡的游戲。如果不僅僅是禮物會變成這樣呢？是不是在他心里，我們看上去也和被送出的禮物一樣變得很糟很糟？我們可不想變成那樣。我們都想好好地做現(xiàn)在的自己。

小木頭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蘋果城的玩具店里寄信回來，說，聽說現(xiàn)在到處的小孩子都在玩一個新游戲，店里賣出去的好些玩具被變得壞掉了，不能再恢復(fù)原來的樣子了，只好扔掉。我不能出去外面看，聽說街上到處都是垃圾。它們本來都是很好很好很好的禮物啊。

他寫到，但是賣掉的玩具也多起來了——大人們習(xí)慣一邊買各種東西一邊扔，小孩子們也學(xué)會了，他們不停地索要禮物，但是拿到手就把它們變成壞的了。

我們都知道小正是從哪兒來的了。他是從蘋果城里來的，我們沒有問他是否去過一家玩具店，見過小木頭。

現(xiàn)在他不叫小正，他被偷偷叫作壞孩子。他來到安靜小鎮(zhèn)上，就是想讓這里的小孩子也養(yǎng)成忽視別人的心意，把別人的禮物變成糟糕的東西扔掉的壞習(xí)慣——我們猜是這樣。

但我不愿意這么叫他，我還是在心里叫他小正。

他的爸爸媽媽怎么還不來找他啊。

可是，他也沒有做壞事，他只是不喜歡禮物，只是沒有辦法接受別人的心意而已，他還把自己的雨布給我們一起遮過雨呢。那時他是個多么勇敢的人啊。

10

我們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去找貓國王，問他有沒有找到小正的爸爸媽媽。但是，很不巧的，小正就回來了，他板著臉走過我們面前。貓國王拉住了他的手。

貓國王挨個打量著我們，胖胖的身軀靈活地挪動著，他走過我們面前。

“真是哪兒都離不開我，不然就會搞得一團(tuán)糟?！彼f得很“言之鑿鑿”，下面這句話好像是對小正說的，“別人送的禮物，哪怕親自采的一朵小小的蒲公英球，哪怕一粒糖果，都是飽含著誠懇的心意的，為什么要在心里把它想成很糟很糟很糟的東西呢？”

“為什么啊？”

咦，他是怎么知道這個壞游戲的？大人們很少關(guān)注我們在玩什么。

“小孩子都很珍惜別人的心意。如果有的大人這么玩的時候，這么傷害過小孩子的心，那為什么不讓大人改正呢？為什么要把大人的壞游戲?qū)W過來玩呢？”

貓國王并不看小正，只是背著手——不，背著肉乎乎的爪子，這么說。

有一個聲音突然哇地哭起來了。

接著另一個聲音，第三個聲音，好幾個聲音輕輕哭起來了。

再也不要玩這個壞游戲了啊。

哭得最傷心的是小正，他先是低著頭抽泣，后來撲在貓國王的懷里，哭得像剛剛受過委屈的白月牙兒。

“我用貝殼和紙板做過小帽子……被丟到垃圾箱里了……”他的淚水把貓國王的胡子都打濕了。

我一直都知道，他不會是個真正的壞孩子。

11

曾經(jīng)被互相送來送去又變壞了的禮物，突然都變好了，好得就像它們原本的樣子，不，比原來的還要好一點兒。我們每天都驚奇地說著這些事兒，又激動又快樂。

是的，雖然它們被這個游戲變壞了，但我們沒有一個人舍得扔，都偷偷地留著。

小正回了蘋果城，他說，他覺得爸爸媽媽很想他，所以他也想他們了。他還要告訴蘋果城的孩子去玩一種新的游戲，比壞游戲好玩多了，他會讓他們忘記壞游戲的。我們拜托他有空去玩具店看望小木頭，并告訴小木頭，希望他和玩具們在一起很開心。

我把小正送我的白石雕小和尚拿了出來。就在我的書桌上擺放著。這樣，等小正從蘋果城回來，上我家玩的時候，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你喜歡玩游戲嗎？

我來教你一個好游戲吧。

責(zé)任編輯：丁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