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松
最初的一個音,來自遠(yuǎn)方,里面充盈著奔忙的腳步,在奔忙的腳步聲里,還有饑餓、戰(zhàn)爭、掙扎、遷徙……它們在遠(yuǎn)方一直響個不停:“來吧,到這里來,這高高低低的梯田,才是你們真正的故鄉(xiāng)?!?/p>
第二個音,來自地底,里面涌動著巖漿憤怒的悶吼,在巖漿的悶吼聲里,稻谷的種子在悄悄發(fā)芽,它們在路上一直響個不停:“來吧,到這里來,這金黃一片的梯田,才是你們真正的故鄉(xiāng)?!?/p>
第三個音,來自天空,里面飄蕩著千萬朵云霞,在飄蕩的撞擊聲里,一場場雨水嘩嘩落下,它們在山谷一直響個不停:“來吧,到這里來,這滾滾朝前的紅河,才是你們真正的故鄉(xiāng)?!?/p>
第四個音,來自山林,里面交織著各種鳴唱,在鳴唱聲里,一股股清泉涓涓流出,它們在紅河一直響個不停:“來吧,到這里來,這明晃晃的梯田,才是你們真正的故鄉(xiāng)。”
第五個音,來自蘑菇房,里面燃起了熊熊火塘,在火焰噼噼啪啪的燃燒聲里,一個個藍(lán)色的精靈跳了出來,它們在身邊一直響個不停:“來吧,到這里來,這漫山遍野的寨子,才是你們真正的故鄉(xiāng)?!?/p>
第六個音,來自梯田,里面萬物竊竊私語,在交談聲里,一個個影子跳了出來,它們在心間一直響個不停:“來吧,到這里來,這火火熱熱的元陽,才是哈尼族人真正的故鄉(xiāng)?!?h3>影 子
從一個影像移到另一個影像,光芒穿透了哀牢大山,這些沉重的山脈,涌動著梯田的經(jīng)血。
造物者的手,揮來一陣陣風(fēng)交錯的影子,如鷹隼般疾飛,它銜來星星的位置,安放在了,梯田的最中央。
從一點(diǎn)黑,移向另一點(diǎn)白;再從一點(diǎn)白,移向另一點(diǎn)黑,一個民族藏身于哀牢,藏身于梯田,他們足下的體溫,在山林間發(fā)酵。
白鷴輕盈地飛翔,落在永恒的故鄉(xiāng),它身后的影子,沿著梯田拾級而上,巍巍哀牢??!被時光和翅膀,穿成一串又一串。
還有云霧中的蘑菇,化作梯田之下,村村寨寨溫暖的家房,燃燒的火塘,投向它生命的背影,一個古老氏族,在火焰和星光中,邁出蹣跚的腳步。
從一群影像到一個潮濕的背影,從一片光芒到另一棵稻谷的金黃,從紅河之水到南海之濱,真正照亮梯田的,是樸實(shí)的哈尼族人,他們卻用大山與河流,將自己的名字悄悄隱藏。
沒有圓的外形,它們卻能在天地間,自由滾爬。沒有方的外貌,它們卻能在風(fēng)雨中,恪守獨(dú)立。沒有溫暖的子宮,它們卻能把諸多生命,孕育在自己體內(nèi)。沒有箭的力量,它們卻能用柔軟的泥土,讓一個民族低頭彎腰。
哦,它們是什么樣的呢?彎彎曲曲的線條,它們在計(jì)算什么呢?是天地的距離,還是人世的重量;是歷史遷徙的厚度,還是今朝開掘的長短。
長長短短的手腳,它們在忙碌什么呢?是四季的勞作,還是縱情的歌舞;是盛大的狩獵,還是虔誠的祭祀。
高高低低的身軀,它們在盼望什么呢?是旭日初升的暖陽,還是雷電交加的夜晚;是繁星密布的蒼穹,還是悠遠(yuǎn)迷離的綺夢。
坑坑洼洼的土地,它們在等待什么呢?是涓涓細(xì)流的灌溉,還是江河咆哮的沖擊;是五谷豐登的收獲,還是犁鏵翻動的痛快。
它們,還在變化;它們,還在守望。更大的水,流動著前方;更高的山,綿延著遠(yuǎn)方。它們的樣子,就是這個民族的樣子;它們的性情,就是這個民族的性情。它們,和哈尼族一起,成為元陽大地上,流動生息的子與民。
面對梯田,只有黑色,才能召喚莊重的神靈。面對神樹,只有黑色,才能虔誠地祭祀。面對自己的族群,只有黑色,讓我們?nèi)棠颓靶小?/p>
紅河之水,流淌著什么,你可以把手探進(jìn)去,那里有你觸摸不到的溫度。紅河之水,激蕩著什么,你可以把腳伸進(jìn)去,那里有你抵達(dá)不了的建筑。紅河之水,漂游著什么,你可以把身子放進(jìn)去,那里有你一心的歸屬。紅河之水,過濾著什么,你可以把眼睛放進(jìn)去,那里可以清洗世界的污垢。
金黃色是有重量的嗎?被壓低的梯田,是不是它的重量。金黃色是有生命的嗎?被收割的稻谷,吃進(jìn)了哈尼族人的肚子。金黃色是梯田的靈魂嗎?被清風(fēng)吹拂的山林,安息著哈尼族人。
綠色的秧苗,栽進(jìn)了梯田,這生命的青春,在哀牢山遍地扎根。綠色的秧苗,生長在梯田,這生命的火焰,在元陽熊熊燃起。綠色的秧苗,成熟在梯田,這生命的頂點(diǎn),在細(xì)雨下沸騰了。綠色的秧苗,收割在曠野,這生命的輪回,在秋風(fēng)中召喚著。
藍(lán)天照進(jìn)了梯田,這明晃晃的倒影,空出了什么?藍(lán)天飄浮著云彩,這慢悠悠的輕盈,將要落下什么?藍(lán)天飛來了白鷴,這吉祥的神鳥,身后尾隨著什么?
“要記住紅河谷你的故鄉(xiāng),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
唯一能把哀牢山系緊的,是這條彩色的飄帶;唯一能把云南從中間一分為二的,是這條滾滾向前的大河,在巍山源頭,它是細(xì)碎的、不起眼的水流,在越南注入南海之后,它成了浩瀚與邈遠(yuǎn)的巨洋。
云貴高原的鷹,打探過哀牢山最深處的秘密;云貴高原的牛,耕犁過紅河兩岸的土地,但,只有這里的秘密,被分割成了千千萬萬閃光的鏡面,只有這些鏡面,成為元陽通往上界的天梯。
每一組丘陵,環(huán)拱著盆地;每一個盆地邊緣,無數(shù)的細(xì)流,推動著石頭。石頭、石頭,紅河水里的石頭,在一個季節(jié),比駿馬還要奔跑得快;在另一個季節(jié)比骨頭還要清白。
陽光把紅河之水,運(yùn)往梯田之上;季風(fēng)把梯田之水,送到云層之上;云層把紅河之水,推到了雷鳴和閃電之間,撞出生命的甘露,甘露、甘露,滋潤哀牢山每一寸,干皴欲裂的肌膚。
梯田的堤壩啊,再把哀牢山,光鮮的部位展露,讓命運(yùn)漫漫,回歸到紅河,成為新的水流,流向滋養(yǎng)萬物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