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大地有耳朵嗎?有。我相信有,是因?yàn)槟赣H說它有。
母親繪聲繪影地說:“人間每天都有許多有趣的事情發(fā)生,大地好奇,便把長長的耳朵伸出地面來聽。”
天上的云有眼睛嗎?有。我相信有,是因?yàn)槟赣H說它有。
母親煞有介事地說:“善良的云,有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它在天上飄來飄去,一看到人間發(fā)生不平的事、不樂的事,便撲簌簌地掉淚,我們把這淚喚為雨?!?/p>
海洋有嘴巴嗎?有。我相信有,是因?yàn)槟赣H說它有。
母親言之鑿鑿地說:“海洋的嘴巴大大的、闊闊的,它喜歡唱歌,當(dāng)它唱歌的時(shí)候,海濤便穿著鑲上花邊的裙子,一進(jìn)一退地跳舞;海鷗呢,聽得入神,看得入迷,在海洋的上方盤旋不去?!?/p>
樹木有手腳嗎?有。我相信有,是因?yàn)槟赣H說它有。
母親口沫橫飛地說:“樹根是它的腳,樹枝是它的手。你們可不要隨意踏它的腳,更不要隨便拗它的手,它會(huì)痛的喲!”
母親隨口編造的故事,為我的想象力裝上了一對美麗的翅膀,帶著我高高地飛;而那個(gè)聲色娛樂匱乏的時(shí)代又賦予我一顆單純的心,使我得以充分地浸浴于故事所帶來的童趣里。等我略識(shí)之無而跌入由文字所釀造的醇酒內(nèi),我才醺醺然地發(fā)現(xiàn),口語的張力,其實(shí)遠(yuǎn)遠(yuǎn)不及文字。
口述的故事像紙鳶,非常有趣,可是,它所能飛的高度有限,能提供思索的空間也極有限;文字的世界呢,卻像連綿不斷的風(fēng)、強(qiáng)勁有力的風(fēng),能將你帶到云深不知處,讓你哭哭笑笑不能自主,讓你反芻,讓你思考,也讓你的想象力無拘無束地?cái)U(kuò)展到極限。
從此,癡癡地迷上了文字,難以自拔。
如果說文字是桑葉,我便是春蠶;如果說文字是落葉,我便是狂風(fēng);如果說文字是池塘,我便是錦鯉。而今,文字已經(jīng)變成了我的氧氣。
現(xiàn)在的孩童,不相信大地有耳朵、浮云有眼睛、海洋有嘴巴、火山有鼻子、樹木有手腳。
不相信,是因?yàn)樗麄兊哪赣H忙得沒有講故事的余暇和心情。
不相信,也是因?yàn)榉簽E的資訊過早地戳破了他們童稚的夢。
早熟的孩童,無趣地活在一個(gè)無夢的年代里。
一個(gè)無夢的孩子,肯定無法將快樂的色素織入人生的錦衣里。
能扭轉(zhuǎn)乾坤的,只有文字。
把親愛的孩童化成一只只可愛的綿羊,將他們放逐到文字廣袤的草地上,讓他們盡情地、盡量地嚼食文字的綠草,從中汲取精神的養(yǎng)分,尋覓人生的大樂趣。當(dāng)文字的嫩草在孩子的味蕾上泛出讓他難忘的甜味時(shí),閱讀便會(huì)讓他終生上癮。長期以來,我伏案埋首,孜孜不倦地寫,寫寫寫、寫寫寫,一心只希望以文字為讀者的精神世界開拓出一片又一片怡情養(yǎng)性的草地。
孩童與成人,都需要精神的草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