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
摘要:在當代文壇,路遙是一位具有代表性的現實主義作家。扎根生活、立足人民、反映時代建構了路遙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觀的精神內核。面對風起云涌的文學新思潮,路遙不為所動,堅守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道路,與童年經驗的影響、柳青《創(chuàng)業(yè)史》和俄蘇文學的啟迪,以及獨立品格和理性精神的驅動有很大的關聯(lián)。
關鍵詞:路遙;路遙現象;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觀
20世紀80年代,受西方文藝思潮和文學理論的影響,現代主義大行其道,逐步成為中國文壇最具爭議性和影響力的思想主潮,強有力地沖擊了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在當代文壇,路遙是一位具有代表性的現實主義作家。在同時代作家大都追求新銳,爭先恐后地向“現代派”陣營突圍的態(tài)勢之下,他依然不改初衷,致力于創(chuàng)作全景式反映當代生活的現實主義敘事文本。
路遙在《嚴肅地繼承這份寶貴的遺產》中指出:“我們必須遵照《講話》的精神,深入到人民群眾的實際生活和斗爭中去,深入到他們的心靈中去,永遠和人民群眾的心一起搏動,永遠做普通勞動者中間的一員,書寫他們可歌可泣可敬的歷史?!盵1]扎根生活、立足人民、反映時代建構了路遙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觀的精神內核。不論是《一生中最高興的一天》《人生》等中短篇小說,還是《平凡的世界》這一長篇巨著,都著力于反映歷史大變革背景下人民群眾的生活困境和現實遭遇。
路遙的作品,尤其是《人生》和《平凡的世界》,一直備受讀者熱捧,但是,他在主流文學史一直是被冷落、被質疑的狀態(tài)。這種讀者接受與文學史敘事的鮮明反差,被學術界命名為“路遙現象”。究其原因,“路遙現象”的出現與路遙堅守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有著根本性的聯(lián)系。那么,路遙為什么如此堅定地選擇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道路呢?或者說,他的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觀是如何形成的呢?
一、童年經驗的影響
路遙出生在陜北山區(qū)一個貧窮的農民家庭,因為家中孩子多,他在七歲那年被過繼到延川的伯父家。伯父雖然為路遙提供了上學的機會,但是伯父家也不富裕,饑餓、困頓、自卑為路遙的求學生涯打上了悲涼的底色。早年的創(chuàng)傷性生命體驗,在路遙的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為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的靈感和素材。《平凡的世界》開篇入木三分地描述了孫少平在學校的窘境:穿著老土粗布裁剪成的學生裝;每頓飯只能吃兩個高粱面饃,時常餓得兩眼冒花;貧窮使他感覺自己比別人低了一頭,同時又讓他過分自尊。不難看出,“窮小子”孫少平的心境與處境描摹,明顯帶有路遙童年經驗鐫刻的“傷痕”。
路遙童年時代都是在農村和縣城度過的,17歲之前沒有出過縣境。生于斯,長于斯,陜北獨特的自然與人文環(huán)境塑造了路遙的靈魂,使他深深地扎根在熟悉的黃土地上。在路遙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窯洞、土炕、黃土高原、信天游,以及陜北方言等俯拾即是,散發(fā)著不容忽視的陜北風情。更重要的是,農村的生活經歷使路遙在不知不覺間形成了“農民的樸素哲學”,不粉飾,不浮夸,“盡量反映那個時代的真實”。[2]路遙對當代文學最重要的貢獻之一是開掘了“城鄉(xiāng)交叉地帶”這一敘事場域,通過《在困難的日子里》《人生》《平凡的世界》等作品,不厭其煩地從生活細部揭示七八十年代農村有志青年艱難的生活境遇,切實做到了反映時代真相的審美追求。
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在《創(chuàng)作家與白日夢》中指出,文藝創(chuàng)作與創(chuàng)作者的童年經驗有很大關聯(lián),“應當追溯到童年時代去尋找想象活動的最初蹤跡”。[3]童年時代獲取的生命體驗,尤其是心理體驗,會深深地印刻在創(chuàng)作者的自我意識中,為他們的創(chuàng)作實踐打上鮮明的獨家烙印。路遙自然不是例外。童年的創(chuàng)傷性體驗讓他對現實生活有著更深層次的體會,從而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自覺地探討人性、描摹苦難、聚焦社會現實、灌注悲天憫人的情懷,最終凝練成堅定的現實主義寫作取向。
二、柳青《創(chuàng)業(yè)史》和俄蘇文學的啟迪
路遙非常重視對中外文學成果的學習,通過清醒的思考、取舍和內化,為創(chuàng)作實踐提供源源不斷的養(yǎng)分。對于創(chuàng)作者來說,閱讀偏好和審美傾向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他們對理想文學狀態(tài)的想象。路遙創(chuàng)作觀念的建構,離不開優(yōu)秀文學資源潛移默化的影響。
柳青是一位成就顯著的現實主義作家,路遙在《病危中的柳青》和《柳青的遺產》等文章中多次表達了對柳青的尊重。柳青對路遙的啟發(fā)是多方面的,除卻創(chuàng)作實踐上的陶染,柳青的個性、思想、文藝追求等特質也對路遙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從某種層面上講,“柳青是路遙做人和做文的真正的老師,可能也是第一個老師”。[4]路遙尤其重視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在籌備寫作《平凡的世界》時第七次閱讀了這部著作?!镀椒驳氖澜纭烦薪硬P棄了《創(chuàng)業(yè)史》的“人民性”、史詩品格和現實主義美學追求等精神內核,以歷史的眼光觀照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這一轉型時期陜北“城鄉(xiāng)交叉地帶”的人民生活和時代變遷。
路遙從不掩飾對俄羅斯古典作品和蘇聯(lián)文學的偏好,細讀路遙的小說,可以輕易尋覓到俄蘇文學的藝術氣韻。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堂而皇之地植入尤里·納吉賓的小說《熱妮婭·魯勉采娃》,并賦予其獨特的敘事功用,以熱妮婭和謝廖扎的凄美結局鏡像田曉霞和孫少平的愛情悲劇,為這份超凡脫俗的愛情故事增添了一抹浪漫主義的色彩。俄蘇文學對路遙的啟發(fā)不只表現在文本的敘事和修辭上,還在一定程度上豐盈了路遙的現實主義文學理念。比如,巴爾扎克所說的“書記官”職能,就對路遙的創(chuàng)作觀念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三、獨立品格和理性精神的驅動
路遙追求生活百科全書式的宏大敘事,盡管這種“不識時務”的現實主義審美意趣會讓他陷入孤立境地,他依然選擇了“個人向群體挑戰(zhàn)”。[5]所謂的“挑戰(zhàn)”,其實是孤勇無畏的獨立品格的體現,并不帶有過激的負面情緒。在路遙看來,“在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和現代派創(chuàng)作方法之間分出優(yōu)劣高下,實際上是一種批評的荒唐”,[6]創(chuàng)作活動的關鍵不在于選擇哪種創(chuàng)作方法,而在于如何提升文本的思想與藝術高度。
路遙認為,“在現有的歷史范疇和以后相當長的時代里,現實主義仍然會有蓬勃的生命力”,而且,它在我國的當代文學中“根本沒有成熟到可以不再需要的地步”。[7]路遙對現實主義的選擇,是建立在理性精神燭照的基礎之上的,他將自己抽離出身處的“文學場”,以客觀清醒的“局外人”立場把握現實主義的生存現狀與發(fā)展空間。而且,路遙并不排斥“現代派”,只不過,他意識到新潮作品讀者群小,相較之下,現實主義作品更能滿足各個層面的讀者的需要。
路遙的可貴之處就在于,他能夠始終堅守自身的獨立品格,即便是面對紛至沓來的文學新潮,依然“忠于自我內心要求,執(zhí)著于自我的藝術追求”,同時“密切注視當代文壇,洞悉各種起伏擅變的文學現象和文學時尚”,[8]繼而做出理性的價值判斷。在此基礎上,路遙一直在積極地探索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的可能性,可以說,他的現實主義敘事是深入時代脈搏和生活肌理,與社會發(fā)展趨勢相切合的創(chuàng)作實踐。
在當代文壇,路遙是一位極具爭議性的作家,其爭議主要來源于對現實主義的執(zhí)著堅守。探因路遙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觀,是期望通過探究路遙的創(chuàng)作心理和創(chuàng)作動因,對其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進行相對客觀的價值探討和文學史反思。路遙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一度被有意或無意地遮蔽,但是,不能否認的是,他“非常真實地、沒有任何逃避地參與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文學的歷史過程中,并為此付出了一位嚴肅作家應有的力量”。[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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