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春天，71歲的葉廷芳在兩會期間發(fā)出了《盡快停止執(zhí)行獨生子女條例》的提案，轟動一時，甚至被命名為“葉廷芳提案”。

那是身為著名作家、翻譯家的葉廷芳作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最后一年，但他卻聯(lián)合了其他28位全國政協(xié)委員聯(lián)名提交了這份在當時聽起來有些刺耳甚至帶有挑戰(zhàn)性的提案，成為當年網上最受關注的一份提案。

這份提案發(fā)出十年后，“只生一個”的獨生子女政策已成歷史，隨著“全面放開二胎”政策的正式實施，有不少家庭迎來了第二個小生命。

葉廷芳十多年前的發(fā)聲，并不是孤獨的。在卸任十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之后，他把“放開二胎”的發(fā)聲筒交到了十一屆、十二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王名手中。

正是在這兩位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努力之下，2016年1月1日，“全面放開二胎”政策終于開始正式實施。

十年的堅持，最終變成現(xiàn)實。

卸任前的履職

生于1936年的葉廷芳，他的名字曾經和卡夫卡聯(lián)系在一起。

作為中國社科院外文所的研究員，他曾經翻譯了多部卡夫卡的作品，是中國最權威的卡夫卡研究者。對于多年前自己那份在當時看來有些令人震驚的建議，葉廷芳的記憶十分清晰：“我覺得獨生子女政策是有不科學的地方的，說實話我是有抵觸的。”葉廷芳說，當時提案的時候，當了十年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他希望最后一年自己可以說一些思考了很久并且想說的話?！吧姆敝骋?guī)律總是從少到多，如果人為減少，是有違科學的?！比~廷芳是家中的老四，在中國開始實施計劃生育政策之前，葉廷芳和妻子也只育有一個女兒，而獨生女如今也只帶給他一個外孫。讓葉廷芳憂慮的是，越來越多的獨生子女們除了沒有兄弟姐妹，之后也會孤獨到沒有姑姑舅舅，社會關系極為單調，情感系統(tǒng)也單調化了，“就像一個房子，空空蕩蕩的，根本不堅固。”

2007年，葉廷芳決定提交這份在當時看起來有點不可思議的提案。在他以前，幾乎沒有人公開對計劃生育國策提出不同意見。“我已經那么大歲數了，也沒有什么可擔心的?！?/p>

除了擔心獨生子女們面臨的精神孤獨，葉廷芳更擔心中國的老齡化問題。在那份提案中，他寫到：發(fā)達國家經過100年形成的“老齡化社會”，我們只用了20年。60歲以上的老齡人口超過了國際公認標準，預計到本世紀中葉，這個年齡段的老人將達4億。

葉廷芳在年幼時因為摔傷導致失去了左臂。2007年的兩會期間，他就一只手拿著那份《盡快停止執(zhí)行獨生子女條例》的提案，穿梭在會場中間，希望找到委員可以和他共同聯(lián)名。葉廷芳所在的社科界別有60多人，大多數委員都不認同葉廷芳的觀點，“你這是挑戰(zhàn)國策，我不能簽這個字?！?/p>

“那你仔細看看我寫的是什么，再看看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嘛。”當時已是古稀之齡的葉廷芳就這樣，一個委員一個委員去做工作，最終讓28位政協(xié)委員同意聯(lián)署這份提案。

國家計生委快速回復

葉廷芳當時心里清楚，提案交上去，并不那么容易帶來很快的改變。但他沒有想到，這份提案成為了當年最受關注的提案。葉廷芳牢記著一個數字：網上有72%的網友認同他的觀點。更出乎葉廷芳意外的是，來自政府部門的回復竟是如此神速。僅僅過了一個月，當時的國家人口計生委專門派車來接他去開會，政策法規(guī)司的一位司長帶著七八個人接待了他，非常耐心地聽取他的觀點。臨走時，有官員拉了拉葉廷芳的衣角，說：“我個人是贊同葉老您的觀點的。”還有人這樣告訴葉廷芳，“這是我們收到材料中最有價值的一份?！?/p>

但不管是個人贊同還是被評價為有價值，之后，葉廷芳收到了國家人口計生委一篇長達5000字的書面回復，回復的核心觀點只有一個：不能放開二胎。

“勞動力很快就會求大于供?！睂τ谌丝谟嬌拇饛?，葉廷芳自然不同意，他撰寫了一篇3000字左右的文章，去反駁人口計生委的回復，甚至引用了著名勞動經濟學專家蔡昉有關勞動力會供不應求的預測觀點。他很認真地把這份長文寄去了人口計生委。

盡管葉廷芳也明白，不會再收到更多回復，但他認為該說的話依然必須要說。

兩位政協(xié)委員的提案接力

自己的提案在社會上如同一石擊起千層浪，這多少會讓葉廷芳有一些意外之喜。

而和葉廷芳當時同為社科界別的另一位政協(xié)委員、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王名，成為了葉廷芳強有力的支持者，“當時是王名建議我把提案做成大會發(fā)言，這樣可以印4500份，發(fā)到每個委員手上，也能讓有關部門第一時間看到?！?/p>

大概也是因此，讓葉廷芳發(fā)自內心地信任這個比自己小20多歲的清華教授，兩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叭~老卸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之后找到我，希望我把這個提案接過去，繼續(xù)提?！蓖趺榻B說，當時，葉廷芳關于人口問題的思考很超前，而他自己并非研究人口問題的，但葉廷芳的堅持和人格魅力讓他覺得必須擔起這個責任。為了讓自己的提案有理有據，連任了第十一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王名并沒有馬上開始提案，而是研究了兩年的人口問題，直到把自己也變成了這方面的專家。

經過了將近兩年時間的準備，王名在2010年和同為十一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劉大鈞聯(lián)合提案：《關于放開二胎、調整我國人口政策建議》。

王名說，在提案之前，他專門找到了葉廷芳，讓葉廷芳提意見，葉廷芳也提了修改意見。而提案涉及的數據，也專門請北大、人大的人口專家進行了更謹慎的核對和修訂。由此，他算是正式接過了葉廷芳遞出的“放開二胎”的發(fā)聲接力棒。

從2010年到2016年，連續(xù)擔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王名，每年提案都有和人口政策相關的內容，形成了一個提案群。2010年是取消一胎化放開二胎，之后是呼吁全面放開生育，實行積極的人口政策。期間，由于對人口經濟學的鉆研，王名還提交了呼吁取消社會撫養(yǎng)費、關注失獨家庭等提案。王名每年都會把自己的提案放到個人的網絡博客上，他發(fā)現(xiàn)關于呼吁調整人口政策的點擊和跟帖是最多的。

王名注意到，自己持續(xù)堅持提案，每年得到計生部門的回復也開始發(fā)生變化。

一開始，他得到的回復是，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不可動搖。可是后來，他得到的回復變成了“建議做進一步的深入研究”。再后來，計生部門答復他，中央正在調整政策，在做單獨二胎的試點。很快，單獨二孩政策全面鋪開。再后來，就是二胎的全面放開，“聲音一直發(fā)，才會成為一種推動力。”

“全面放開二胎”之后，曾反對他們的人致歉認錯

王名說，在自己因為葉廷芳的影響持續(xù)提案后，自己多次受邀參加了有關人口經濟的座談會，和衛(wèi)計委的不少官員成了朋友。

而這些年來，即使葉廷芳不再擔任政協(xié)委員，這個固執(zhí)的老人依然會找到各種機會發(fā)聲。曾經在一次會議上，他正巧坐到了原國家計生委主任、原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彭珮云的身邊，葉廷芳便向她坦誠地表達了應該放開二胎的觀點?！拔乙恢庇X得，放開肯定是會放開的，畢竟人口問題擺在那里，不能忽略。”葉廷芳說，根據統(tǒng)計，平均生育率在2.1才能達到一種平衡，而前些年的統(tǒng)計，中國的平均生育率只有1.4，遠遠低于世界平均水平。

2016年，當全面放開二胎政策正式進入實行階段后，葉廷芳十年前的驚人之語成了現(xiàn)實。

十年前，和葉廷芳同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工作，同屬社科界別的一位全國政協(xié)委員不同意葉廷芳的提案，因此沒有參加聯(lián)署。而在2016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舉行的一次會議上，她專門向葉廷芳致歉。

著名作家張抗抗是葉廷芳的好朋友，但她一直以來的觀點是“中國人口太多了”，當年葉廷芳提案時，張抗抗并不支持。2016年11月葉廷芳過八十大壽，張抗抗專程來為他賀壽，說：“我原來以為中國人口夠多了，現(xiàn)在看來還是葉老您有先見之明。”

不過，葉廷芳和王名如今并沒有因為全面放開二胎政策的實施而徹底欣慰，不管葉廷芳還是王名，依然期待著用自己的方式去推動他們所關注問題的后續(xù)解決。

“放開二胎以來，想要生二胎的夫婦比例并不高，生育意愿并不強?！?/p>

“未來中國人口如果出現(xiàn)下滑，特別是青壯年人口比例的減少，社會和經濟活力都會減退。”

“即使今年，我依然關注和這個主題有關的話題，比如獨生子女家庭的養(yǎng)老問題，我還在準備提案?！蓖趺@樣告訴記者。

一個耄耋老人，一個大學教授，他們關于人口問題的發(fā)聲，仍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