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炳發(fā)
這個乞丐是什么時候進入將軍視野的,將軍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將軍喜歡乞丐含混不清的表達方式,他靠猜測和判斷與乞丐交流,雖說有些困難,但大致還明白乞丐的意思。
看樣子,乞丐很長時間沒有洗臉了,一臉的污漬,但笑起來很好看。有很多的時候,你會覺得將軍不是在和乞丐聊天,而是欣賞他的笑容。
晚上的長堤很熱鬧,垂釣的、談情說愛的、做買賣的,干啥的都有。將軍喜歡這里的煙火氣,勞累一天,只要一踏上長堤,他頓時覺得渾身輕松。
將軍幾乎每晚都要來這里散步,兩個警衛(wèi)員遠遠地跟在后面;而乞丐呢,大部分時間都賴在長堤上,或看江水在夕照下是怎么變紅的,或?qū)γ總€經(jīng)過自己身邊的人嘻嘻地笑。但只要將軍的雙腳一踏上長堤,他無論在什么位置,一定會第一時間跑到將軍跟前,嘻嘻地笑著,向?qū)④娋炊Y。
這時候,將軍如果帶著吃的便遞給乞丐,然后蹲在地上看著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和一臉的笑容。乞丐一邊吃著也不忘嗚嗚地說話,將軍知道他是在埋怨自己來晚了,他已經(jīng)等很長時間了。
如果沒有吃的,乞丐也不失望,他依然嘻嘻地笑著給將軍當向?qū)?,帶著將軍在長堤上散步,看盡收眼底的晚霞染紅江面,聽小販嘈雜的叫賣聲。將軍要是停下來,乞丐便開始仔細地欣賞將軍的制服和肩章,那敬畏的目光讓將軍十分感動。這時候?qū)④姾鋈挥X得他也是一個兵,一個沒機會走進軍營的兵。
后來,將軍把自己的一套舊軍裝拆下肩章準備送給乞丐,可乞丐嗚嗚地指著軍裝一個勁兒地搖頭,半天將軍才弄明白,原來乞丐是嫌沒有肩章。
將軍告訴乞丐,他的身份只能穿這樣的軍裝,不能有肩章。乞丐看著將軍忽然委屈地哭了。
乞丐沒有接受將軍的禮物,這完全出乎將軍的意外。他本來是好心可卻傷害了乞丐,將軍覺得對不起乞丐。為了安慰乞丐,將軍再到長堤散步的時候,總是帶一些吃的,從乞丐的吃相和對他的態(tài)度看,將軍知道乞丐已經(jīng)不介意這件事了。
漸漸地將軍對乞丐的感情越來越深,如果一旦有事耽擱了沒去長堤散步,他便會有些失落。在他心里乞丐已經(jīng)成為一道不容忽略的景致,從內(nèi)到外都散發(fā)著一種純凈天然的氣韻,不做作不矯情,渾然天成,我就是我你就是你。將軍完全能從乞丐身上看到自己從前的影子。
后來,這個乞丐不知什么原因離開了江邊的長堤。將軍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乞丐了,他很想乞丐,想和他在一起聊天的樂趣,更想他嘻嘻地笑著一臉無憂無慮的樣子。將軍忽然覺得乞丐就像自己的一個孩子,和他在感情上的牽系已經(jīng)超越了血緣。
長堤還是從前的長堤,風(fēng)景也是從前的風(fēng)景,可將軍再也提不起興致,他的目光不斷地在四處搜尋,前行的腳步拖拖拉拉地也少了軍人的氣度。他努力地回放著和乞丐相遇的諸多場景,直到星光滿天也不忍離去。兩個警衛(wèi)員遠遠地跟在將軍的后面,他們理解將軍此時的心情,也不敢勸說。
那天,將軍剛走上長堤,乞丐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嘻嘻地笑著給將軍敬禮。將軍一把摟住乞丐的肩,問他這些天到哪兒去了。乞丐嗚嗚地說了半天,將軍才明白他去了很遠的地方,因為想念將軍又回來了。
將軍用手撫摸著乞丐亂蓬蓬的頭發(fā),連聲說好。
乞丐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趕緊在懷中一陣摸索,最后掏出一塊烤紅薯,遞給將軍。將軍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接在手里,然后吃了起來。
這可能是一個乞丐能拿得出的最好的禮物了。乞丐看著將軍并不怎么文雅的吃相,心滿意足地嘻嘻笑著。
這時一只瘸著腿的流浪狗經(jīng)過兩人的身邊,乞丐趕緊跟在流浪狗后面向江岸跑過去。
將軍本來是一個孤兒,小的時候四處流浪,經(jīng)常吃不上飯,后來一支路過的隊伍收留了他。他跟著這支隊伍從北打到南,再從南打到北,等全國解放了,他成了將軍。
將軍正在回憶往事,忽然堤下傳來呼救聲。他和兩個警衛(wèi)員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乞丐已經(jīng)被人從水里拖上岸。
一條流浪狗得救了,但乞丐卻從此閉上了眼睛。
不知這算不算見義勇為,大家圍著乞丐議論紛紛。
將軍心情沉重,他雙腿立正緩緩抬起右臂,對著乞丐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選自《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