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田
春天一到,百花盛開,傳統(tǒng)的簪花季就拉開了帷幕。
總從唐代到宋代,人們都有春季簪花的嗜好,無論男女,無論官民,甚至皇帝,個個都是香花插滿頭。這不僅是一種習俗,更是一種制度,稱為“簪戴”。上行下效,皇帝喜歡春花,不僅自己簪戴,還把難得的花材按品級高低和喜好排序賜給群臣,例如宋真宗就曾把千葉牡丹賜給寇準表示恩寵,當場只有十幾朵干葉牡丹,本來只給親王宰相,但他破例多賞了兩人,稱作“盡將春色賜群臣”。
宋仁宗時代有記載,如宰臣樞密使這樣的項級高官賜大花18朵+欒枝花10朵(喜歡數(shù)字8,倒像是廣東官員參與修訂的規(guī)矩),二等大臣賞大花14朵+欒枝花8朵(全部需要簪戴哦),第三等則是大花12朵+欒枝花6朵(又是8又是6的,可見對吉利數(shù)字的偏愛古來有之)……但皇帝自己卻比較低調(diào),只戴了數(shù)朵小羅帛花(人工花)。
除了簪花,令春日更迷人的還有飲宴。杜甫《麗人行》寫的就是三月三楊氏兄妹春游曲江并豪華飲宴的圖景:
紫駝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盤行素鱗。
犀著厭飫久未下,鸞刀縷切空紛綸。
黃門飛鞚不動塵,御廚絡繹送八珍。
唐代名仕許慎選據(jù)說也是玩這一手的行家,他不僅召集朋友到他家賞花撫琴,還把花辦收集到一堆稱作“花梱”,就是花做的褥子或墊子的意思,提倡大家直接坐在上面玩?!喝栈▓@里芳草如茵,坐在花墊子上玩花賞春,這倒是情景交融,但真要坐起來恐怕有些硬和冷呢??梢婘煊裨峄ê拖嬖谱砼P(半被落花埋)的美麗情景并非曹雪芹亂開腦洞,而是有著名的生活原型。
發(fā)展到后來,皇帝逐漸舍棄了自己簪花的做法,雖然賜花的規(guī)模更勝于前,“盡將春色賜群臣”之前加了一句“惟有至尊渾不戴”,戴花是為了與民同樂,不戴是為了彰顯至尊身份——從滿頭香花到一花不簪,什么是唯一的標準?事情總在微妙地向前發(fā)展。
由雅到俗的演變
《紅樓夢》里,就有鳳姐將一盆子花橫三豎四插了劉姥姥一頭的描寫,眾人嘲笑她“老妖精”,說明到了清朝,在身份階層的審美里,簪花滿頭演化成了艷俗的形象。于是——
“眾人笑倒。
劉姥姥語出驚人:
“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老風流才好?!?/p>
可見簪花于唐宋乃是雅事,清朝村婦卻說是風流,“花兒粉兒”并上,已與原來的高貴定位相去甚遠,接近今天的“風騷”和“庸俗”之意。劉姥姥這番自黑,在大觀園時代的文化氛圍意識里,產(chǎn)生了一個不錯的笑果。
此時雖然不時興簪花了,但飲宴仍為人們喜愛,如潔代散文《浮生六記》所載,才子沈復到蘇州賞花,自己帶酒前往,對花冷飲,頗覺無趣,于是與朋友們商量,索性雇傭了一個賣餛飩的挑著餛飩擔子一同前往。于是美妙的圖景誕生了:一群文人賞花吟詩,賣餛飩的小販燒火做飯,這樣酒也不冷,菜更熱烈,詩性愈濃,雖然沒有楊氏兄妹赫赫揚揚的排場,但內(nèi)容幾乎是一致的,一行古代小資精神愉快又飽腹開心,可謂是民間雅樂的體現(xiàn)。
除了俗世審美,花也有禪意。除了大家熟知的“拈花微笑”典故,傳說圣人王陽明曾有一次與朋友同游南鎮(zhèn),朋友指著巖中花樹問道:“(你說)天下無心外之物(王陽明是心學創(chuàng)始人),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guān)?”王陽明回答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你既來看此花,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p>
好像一場電影,當你和一朵花同浸在夜幕中,你們都是黯淡的,但并不表示不存在;只需要兩盞光源,你們就會一起亮起來,彼此打量,彼此照見,在彼此的世界中依存:你看見了花,花亦在你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