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與棉花。吳冠中油畫。1972年
鮮花令人珍惜,是由于花期苦短,落花流水春去也?;ㄋ魄啻海耆A易逝,誠是人生中的千古憾事。為了賦予短暫的花期以恒久或深遠的含義,人們歌頌荷花是出淤泥而不染,蘭花為空谷幽香,梅花的香則來自苦寒。其實,正緣于生生滅滅的匆匆輪回,人間才有了繽紛多彩的萬物。新加坡位于赤道附近,終年酷熱,我同新加坡的友人開玩笑說,你們不分春夏秋冬,便沒有風花雪月,也便失去了文學和藝術(shù)。新加坡的國花蘭花,鮮艷奪目,終年常開,但似乎難比荷花或梅花由于身世而形成的獨特風姿。
人生缺不了花朵,但從未開花的人生當也不少,灰色的、苦澀的人生難以與花聯(lián)系起來。一路開花的人生也許有過,馬嵬坡之變以前的楊貴妃是否一直是盛開的花朵,也難說。開花原本是為了結(jié)果,花開只是一瞬,果實才是恒久的。果實本也不可能恒久,之所以能恒久,是因為它成為種子。桃花易開易落,但因結(jié)桃子,年年開,千年開。人們自我安慰:人生短,藝術(shù)長。藝術(shù)之長,也應當依靠種子生發(fā)新枝,失去啟發(fā)性的藝術(shù)是不結(jié)種子的藝術(shù),只能像花朵開過一次便消失。
(若 子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吳冠中散文精選》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