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清稗類鈔》中有不少關于戲曲的內(nèi)容,是研究清代戲曲活動的重要資料,戲曲史、戲曲從業(yè)者優(yōu)伶、戲曲演出、民間技藝、西人戲劇演出等方面皆有所記載。筆者試從四個方面來闡述《清稗類鈔》的戲曲研究價值,一為清代戲曲劇種的流變,著重分析清代昆曲的衰落以及花部諸劇種的興起;二為優(yōu)伶之戲曲活動,欲從優(yōu)伶的梨園稱謂、派別、花榜以及優(yōu)伶界的名角等方面來展開論述;三為民間戲曲活動的繁盛,包括戲曲劇目花樣迭出,戲曲搬演者由專人專演擴展到普通民眾,戲曲種類翻陳出新,戲曲題材更具民間氣息以及民間戲曲技法的形式之多樣;四為中西方戲劇之互動,西人戲曲在國內(nèi)上演,西方亦有對國內(nèi)戲曲的專門研究。
關鍵詞:《清稗類鈔》;戲曲價值;優(yōu)伶;劇種流變
作者簡介:藺晨晨(1997-),女,漢族,山東濟南人,碩士,江蘇師范大學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戲劇。
[中圖分類號]:J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18--03
《清稗類鈔》全書分九十二類,涉及內(nèi)容極其廣泛。《清稗類鈔》中有關戲曲的內(nèi)容較多,除了十一冊中專門的戲劇類專論以外,其在優(yōu)伶類、音樂類、文學類和迷信類當中也有所涉及,在戲劇類和優(yōu)伶類中有著較為詳細的描述?!肚灏揞愨n·戲劇類》作為戲劇方面的專門論述,涵蓋了清代戲曲研究的諸多內(nèi)容,戲曲史、戲曲從業(yè)者優(yōu)伶、戲曲演出、民間技藝、西人戲劇演出等方面皆有所記載,涵蓋了戲曲的方方面面,行文嚴謹,分條羅列,同時又注重論述的趣味性,記載了有關京津滬等地大量的戲曲史料,對研究京津滬等地的戲曲活動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一、清代戲曲劇種的流變
清代歷史上有關戲曲史的發(fā)展流變,不得不提的便是清中葉以來戲曲花部與雅部之間的競爭,即花雅之爭?!肚灏揞愨n·戲劇類》開篇部分便就此段戲曲史做出了完整詳盡的論述。
論及昆曲的演變史,將之按照時間的脈絡進行梳理。昆曲之由來,一說創(chuàng)始于昆山魏良輔,昆曲之名源于地名;一說創(chuàng)于明朝蘇昆生,因而得名??滴酢⑶≈畷r,是為昆曲最盛時代,昆曲發(fā)源之地昆山即便一字不識者亦能高唱一二折,遑論京師戲園內(nèi)搬演《長生殿》、《桃花扇》的熱鬧景象,“康熙朝,京師內(nèi)聚班之演《長生殿》,乾隆時,淮商夏某家之演《桃花扇》,與明季南都《燕子箋》之盛,可相頡頏……而昆山之市井鄙夫及鄉(xiāng)曲細民,雖一字不識者,亦能拍板高唱一二折也?!盵1]昆劇盛極一時,至嘉、道之際也勢頭不減,不論是在士紳上流,亦或是郡邑城鄉(xiāng),皆常見昆曲的身影。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昆曲并未與時俱進,而是固守往日的輝煌,于曲調(diào)方面并未增添新意,伶人亦是“但求竊似”,將“茍圖射利”放在第一位,也足夠充場?!毒Y白裘》之劇目,依然是乾隆時期的本子。此時的昆曲已無新變,初現(xiàn)衰落之端倪,這是究其自身原因而得出的。昆曲發(fā)展至道光朝,其宮廷地位漸漸由一家獨大而變?yōu)椤耙岳?、亂彈相互奏演”。甚至于在演昆曲之時,常有觀者“輒出外小遺”的情況出現(xiàn),時人也由此戲稱昆曲為“車前子”。
昆曲之衰落,除了其自身原因之外,與繼昆曲之后出現(xiàn)的諸如弋腔、皮黃腔、秦腔、京劇等花部戲劇的興盛有著很大的關系,與普通民眾對花部劇種的偏好有著很大的關系。這在《清稗類鈔·戲劇之變遷》中有著明確的描述,及至“尚秦腔”,已經(jīng)很少有表演昆弋諸腔者,即便是偶爾有演唱的,聽眾也是寥寥無幾。昆曲與亂彈相比,尤為縝密,“非特音節(jié)、臺步不能以己意損益”[1],即便是在服裝方面也是一絲不茍。例如在《剪發(fā)賣發(fā)》一出中,趙五娘的扮演者,“例不得御珍飾”。吳郡正旦某一次演戲時,疏忽露出其金約指,臺下霎時議論紛紛,幸而以金約指實乃銅質(zhì)而化解。皮黃較之昆曲,昆劇樂器以笛子為主,而皮黃則多鑼鼓,昆劇多雍容揖讓之氣,皮黃則有許多諸如《四杰村》,《(蟲八)蠟廟》等的跌打之作。也正是皮黃的大鑼大鼓,五音雜奏,與昆曲之委婉細膩有著極大的反差,反而贏得了當時民眾的喜愛,“大抵常人之情,喜動而惡靜”[1];徽調(diào)較之昆曲,昆曲謹守繩墨,而徽調(diào)改用胡索,恣意豪放;秦腔較之昆曲,昆曲“清惻宛轉,……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1],而秦腔“雍容圓厚,所謂治世之音者是也”[1]。從這一層面來說,昆曲之盛衰與國運之繁盛與否乃是相伴相生的。作為時代國朝之哀音而于明末興盛的昆曲,當遇之國運鼎盛之時,其衰落也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乾隆中葉,國力強厚,氣運鼎盛,人心樂愷,形諸樂律,秦腔便應運而起。秦腔比之昆曲,更貼合時人“人心樂愷”的表達訴求。
正所謂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昆曲的衰落,和當時統(tǒng)治者對皮黃的偏好也有很大關系。咸豐皇帝酷愛二黃,同治在繼位后也馬上恢復內(nèi)廷供奉。比之昆曲的“多緩惰,柔逾于剛”,文宗獨喜皮黃的“高而不折,揚而不漫”,更是召集二黃諸子弟為供奉,甚至親自校定,即便是伶人也頗為畏服。
時至咸、同之季,昆曲更是因為歷史事件之影響,太平天國戰(zhàn)爭致使蘇、昆淪陷,南北隔絕蘇州藝人無法北上,而“北人度曲究難合拍”,京城昆曲無人補繼,后繼乏力。與此同時,上海戲園也同樣深陷窘境,滬上戲園唯大雅為純粹之昆劇,然而“雖竭力振作,賣座終不能起色。”后有人聚集舊部,開設聚福園,雖然不能發(fā)達,倒也可勉強支撐。后易其名“曰全福,而出外賣戲?!y(tǒng)時閴如矣?!盵1]這些昆曲“伶工”后來分散在民間和其它劇種的戲班里,充當著演員、教習、曲師等的角色,雖然無法扭轉局勢,倒也使得昆曲得以流傳,不至于斷了香火。
二、伶之稱謂、派別、花榜與名角
《清稗類鈔》中有許多關于戲曲優(yōu)伶的敘述,這一部分主要集中于《清稗類鈔·優(yōu)伶類》之中。有關優(yōu)伶稱謂之介紹,雛伶謂之“像姑”,伶人所居地為“下處”,娼優(yōu)之著名者曰“角色”或“名角”,戲中角色,都凡生、旦、凈、末、丑、貼、副、外、雜九種。伶之流派始于程長庚,此后伶人分流派一事人皆奉為圭臬,所宗何派,即有何劇之長,“譚派之人,如張毓庭……汪派惟王鳳卿一人,魄力自雄。孫派則雙處既老,后起無人。至于奎派中人……王九齡一派,昔有王仙丹,后惟時慧寶而已……此外皆不足當正流焉”。伶人之花榜,與科舉會試之花榜相類,乃是京朝士大夫“評騭花事,亦以狀元、榜眼、探花等名詞甲乙之,謂之花榜”[1]?!肚灏揞愨n》中著錄了許多“名角”,如伶界大王譚鑫培、風流儇巧王紫稼、獨叫天程長庚、旦之名角田桂鳳、凈角第一金秀山等,行文不僅對其精湛的戲曲技藝描述細致,亦不乏其人艱辛成角之路之記述。伶界大王譚鑫培,專工老生,“其唱以神韻勝。本工昆曲,故讀字無訛;又為鄂人,故漢調(diào)為近,標新領異,巍然大家……故乍聞似亦平平,及應變出奇,人直不知為聲何以能至于此?!盵1]成角之前,亦是經(jīng)歷種種苦楚,初學老生不久,就因喉敗而不能再扮演老生,因而又改扮武生,并憑借精湛的技藝而頗負盛名。人至中年還歸京都,再次唱老生。學成之后,扮戲之苦,亦不可言喻,“濕帕幕首……初試緊束,如孫悟空之經(jīng)緊箍咒,頗不能堪,久乃由勉即安,不至岑岑如戴山矣……”[1]從這一層面而言,優(yōu)伶演戲謀生實為不易,戲曲從業(yè)者令戲曲延續(xù)至今更為難事,頗為偉大。
三、民間戲曲活動的繁盛
清代,戲曲藝術呈現(xiàn)出與民間風俗日益結合的趨勢,民間戲曲活動日益繁盛,不僅戲曲劇目花樣迭出,戲曲搬演者也由專人專演擴展到普通民眾,戲曲種類翻陳出新,在戲曲題材的選擇上亦是更加具有民間氣息。此外,民間戲曲技法也呈現(xiàn)出多種多樣的形式。
首先,在戲曲劇目的選擇上,不僅演“八仙上壽”,還有“長生殿傳奇”、“目連救母”、“臨川夢傳奇”等,體現(xiàn)著民間民眾在劇目選擇上的偏好。其次,戲曲表演者也由優(yōu)伶專演發(fā)展為普通人亦可演戲,稱之“串客”,亦謂之曰“票班”、“票友”等。清代以前,伶人演戲的受眾是家班的主人,由于事關自身的溫飽衣食,因而戲曲表演的要求也較為嚴格,“講關目,講情理,講筋節(jié)……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腳腳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2],“主人解事日精一日,而傒童技藝亦愈出愈奇”[3],“南曲中,妓以串戲為韻事,性命為之?!盵4]清代以來,隨著戲曲民間化的普及,串客雖然并非專演戲劇之人,然而他們在其戲劇知識方面,始終優(yōu)于伶工,即便是在戲曲技藝上,功力也在普通伶工之上。伶工嫉妒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斥之為外行”。光緒末,宮中也開始盛行客串,“太監(jiān)宮女,冠履雜沓”,甚至連王、貝子亦扮演出場。再者,在戲曲種類上,光緒庚子之前,應時戲的演出尤為京師演出所看重,“端午時節(jié)便上演《雄黃陣》,每逢七夕,則必定會上演一場凄美的愛情劇目《鵲橋會》”[1]?!傲砬迥蚯?已十分重視家庭倫理與人情,‘如秦腔各劇,注意家庭,猥瑣之中,卻有令觀者入神之妙……”[5]應時戲遵循古時傳統(tǒng),“猶有古風”。然光緒庚子以后,“專尚新異,輟不演矣”。隨之興起的便是新戲,新戲之合民眾意趣,即便是“不嗜歌者視之”,仍會被其“如真家庭”、“如真社會”之優(yōu)長所“通塞其境,悲喜其情”。如《捉劉記》一劇,劇中演劉青提,便從其初生演起,及至及笄、婚嫁、相夫生子、茹素誦經(jīng)等皆搬演至舞臺之上,達到以假亂真,甚至分不清戲劇與真實的境地。
再次,諸如武劇趣劇穢劇等各種戲劇題材也爭相演唱,“武劇鬧熱、趣劇奇趣、穢劇風情”[6]。武劇中的人物,包含了現(xiàn)實社會中形形色色的各類人,不管是手握重兵的大將,還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莽夫、劇盜,甚至是神怪,都被搬演至劇中。表演者也必須具備各種角色的突出性格,并且能完全貼合角色的氣質(zhì)是為最佳,這一點是與文劇的表演有所不同的,并不像文劇一般有著商量轉圜的余地。趣劇,“以丑為主,以活口為貴?!娋吧椋S機應變,謂之活口”[1]。穢劇,“即頑笑戲也”,“以貼為主,以不傷淫為貴。穢劇分為四種,一種是尚情致,一種是尚淫兇,一種是以口白見長,一種是以身段取勝。民間戲曲活動發(fā)展如火如荼,即便是朝廷“禁演圣賢之事”,“禁內(nèi)城演戲”,甚至于“禁婦女觀劇”,亦是屢斷不絕----即便是在園門明確張貼文告,也不能阻止世族豪紳們觀劇的熱情,進園觀劇的人群依然是熱鬧不減。后雖嚴令禁止婦女觀劇,眾人也因畏法而紛紛轉移到城外人跡罕至的祠廟中觀劇,但是每次有戲劇可看時,婦女亦是輒空巷往觀。
還有,各種民間技法也出現(xiàn)了許多新現(xiàn)象。秧歌戲,秧歌戲所唱之詞甚鄙俚,多淫褻之氣,一唱百和,頗為熱鬧。孝欽尤喜秧歌,“纏頭之賞,輒費千金”,秧歌一時風靡。太平鼓戲,顧名思義,乃是以鼓聲作節(jié)的戲。每次演戲時,鼓聲、環(huán)聲、喧笑聲、哄鬧聲雜間其中,震耳欲聾。打花鼓戲,“是劇以市井猥褻之談,狀家室流離之苦,殆猶有風人之旨焉……所唱皆穢詞褻談,賓白亦用土語,取其易曉?!盵1]此外,還有傀儡戲、影戲、幻術、口技、煙戲、手技、高蹺、虎戲、馬戲、猴戲、鼠戲、蛙戲等民間技法,出神入化,令人眼花繚亂而由無法參透其中妙處,唯有嘖嘖稱奇耳。
四、中西方戲劇的互動
清代以來,隨著西方戲劇的傳入,中國的戲劇史產(chǎn)生了中西方戲曲的雙向互動。西人戲曲在國內(nèi)上演,西方伶人來華演戲,在道光朝時期就已有,稱為洋戲。上海還有專門的外國戲園,西人演戲,“于唱歌跳舞甚為注意,且男演男戲,女演女戲……”[1]西人在進行表演時,觀看者不能吸煙,也不能吃東西,必須要等到休息的時候進到一個專門的場所里才可以。西人所演戲曲技法也異于國內(nèi),描述較多的是幻術技法,諸如帽子戲法,“呼七八歲之童子上場,使立其旁,己則左手持一黑帽……十余枚雞卵既皆置童手中……”[1]馬戲,“初用常法騎馬,循場而走,繼則立于馬背,旋以兩膝跪于馬背……又能馴伏獅虎及象等獸,驅(qū)使之,無異于驅(qū)馬。且能倒立,以手代足而步行……最妙者為翻棍,其身手之快,直無異于飛鳥也”[1]等,令人眼花繚亂。
光緒年間開始盛行新戲,新戲者,“實即周,秦時代優(yōu)人之所為,專取說白傳情……是亦輔助教育之一種……我國開發(fā)最早,自六朝以后,歌舞怡情,故每言戲,必偏重音樂,美術一途,無專以說白扮演勝者?!盵1]光緒時,留學日本人士曾經(jīng)創(chuàng)辦春陽社,學習如何演新劇。春陽社致力于改良戲曲,“木鐸者,鄂人劉霖也,嘗留學于日本早稻田大學……尋與鐘聲合,而以改良戲曲遞呈民政部,是為吾國學生演新劇之鼻祖也。”[1]西人戲曲在國內(nèi)上演,西方也同樣對國內(nèi)的戲曲有所研究。晚近以來,西方國家對我國的戲劇也進行了深入的研究,有英國的瓦兒特,德國的哥沙爾和那洼撒等?!巴邇禾刂粫?,曰《中國戲曲》……哥沙爾著一書,曰《中國戲曲及演劇》……那洼撒著一書,曰《中國及中國人》……此外尚有《中國戲劇》二冊,一為法人巴散著,一為法人格蘭著?!盵1]
結語:
《清稗類鈔》是研究清代戲曲發(fā)展的重要文獻資料,其中涉及到的戲曲內(nèi)容廣泛而又生動。對清代戲曲史的發(fā)展流變,尤其是雅部昆曲由盛而衰的這一動態(tài)過程以及花部諸劇種是如何逐步取代昆曲并興起的描述較為細致,也生動得展現(xiàn)出清代民間戲曲活動的發(fā)展,對各種民間新興技藝的描述活靈活現(xiàn)。更是細致得對戲曲從業(yè)者---優(yōu)伶中諸位名角的身世經(jīng)歷,尤其是其戲曲人生展開了長篇的論述,這些都對清代戲曲的研究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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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吳民.從《清稗類鈔·戲劇類》看清末戲曲生態(tài)及其流變[J].新疆藝術學院學報,2014,12(01):69-74.
[6]吳民.從《清稗類鈔·戲劇類》看清末戲曲生態(tài)及其流變[J].新疆藝術學院學報,2014,12(01):6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