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荔
谷雨過后,花紅漸少,綠茵變得繁茂,這是一年的暮春時節(jié),一縷輕愁籠上心頭。再去西遞的路上,兩旁是白墻黑瓦的皖南村落。在車窗里偶然一瞥間看到“賽金花故居”的指示牌,原來黔縣是晚清名妓賽金花的故鄉(xiāng)。
小時候讀過有關(guān)賽金花的傳奇人生,自然這故居對我有著神秘的吸引力。穿過雨霧走進古徽州最美麗的私家園林,宅院很深,呈園林式,院子里有天井,布局是四水歸堂,是典型的徽州人家。驚異于古徽州無論富賈抑或平民人家,一律在客廳的案臺上擺放一個西式座鐘,左側(cè)是一面古鏡,右側(cè)則是一只花瓶,據(jù)說這暗喻著“終生平靜”之意,這里的擺放也如出一轍。
院內(nèi)有一口古井,青石幽幽的古井口,有幾道深深的被麻繩勒出的印痕,那是歲月的痕跡。想像晚清時的賽金花回到歸園時,身影是落寞的,顧影自憐的,如今古井猶存,芳蹤卻杳杳。
院內(nèi)有一株海棠花,導游說是賽金花親手種下的,海棠依然很茂盛。遙想當年,賽金花若知海棠又叫斷腸花,斷然不會種下,如同種下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無論古今,一個女子想要的,無非是安靜的生活,像一棵安靜的樹,靜觀世間風云。
步人這深深的庭院,宛若走進江南的園林。這如此氣派的院落,一看也是當年富貴人家的居所。賽金花小時家境貧窮,生活所迫才離開安徽老家,這肯定不是她小時生活的家園。這里,原來是她祖居旁的“歸園”,是后來一富商贈與賽金花的。
那個小腳深閨的時代,一個煙花女子居然出了洋,還能自如地出人洋人的皇宮。更傳奇的是,數(shù)年后八國聯(lián)軍攻占京城,八國聯(lián)軍的總司令居然是曾經(jīng)仰慕她的西洋人,晚清宰相李鴻章也拜倒在這個小女子門下,大清淪落到妓女救國,這讓慈禧太后一掃顏面,于是找個借口把這個賤人發(fā)配回了原籍,于是就有了眼前這“歸園”之名。
走過一間一間的木門,每一扇木門都有著班駁的歷史往事。在一雕著花卉的木格廳門口站定,八仙桌、紅木椅、老字畫,古色古香,伴著樓上傳出古韻小調(diào)悠悠,別是一番風情……
站在賽金花媚眼如絲二十一歲的老照片前,有一種神秘的魅惑,這種神秘來自上個世紀。老照片沉淀著一種深厚的美,有著屬于那個年代的風韻,柔美而凄艷地盛開在時光深處,像一幀水墨小品。
賽金花,原名鄭彩云,1872年10月出生在黔縣上軸村,10歲時隨父親遷居徽州,為了謀生父親去蘇州做了轎夫,12歲的鄭彩云也隨父至蘇州。不料命運在轉(zhuǎn)彎,父親意外病逝,無奈之下彩云做了花船上的清倌人,只賣藝不賣身的歡場女子,那是1886年。
賽金花的一生充滿了情愛。1887年,未滿16歲的賽金花,嫁給比她大34歲前科狀元洪鈞作三姨太,這是賽金花第一次婚姻。她隨洪狀元出使歐洲諸國,賽金花以聰穎天資,良好的語言天賦,周旋于各國王公貴族之間。在柏林居住時,曾受到德皇威廉二世和皇后的接見,并在皇宮里認識了年輕英俊的瓦德西將軍。瓦德西面對如玉凝白的東方美人賽金花一見傾心。
洪鈞回國后因病而逝,這令賽金花悲慟欲絕,畢竟是洪狀元給了她體面的生活。
賽金花第二次婚姻是和曹瑞忠,滬寧鐵路的總稽查,曹瑞忠為人忠厚,賽金花也決心想做個安靜的主婦,那在象牙骨扇上題寫的柳詩,就是最好證明。詩曰:“昔日章臺舞細腰,任君攀折嫩枝條。從今寫人丹青里,不許東風再動搖。”可是天又不遂人愿,曹瑞忠因急性腸炎而離開人世,孤苦的賽金花又再度回到漂泊的生活。
第三次婚姻是魏斯靈,當時擔任民國政府的參議員,而此時賽金花已年近40歲,但風韻猶在,此后兩人同住在前門外的櫻桃斜街。但是好景不長,民國十一年賽金花春天喪母、夏天喪夫。魏家認為她是紅顏禍水,賽金花只得搬出魏家閉門寡居,靠典當和借債度日。
促使賽金花再次成名的卻是庚子事變。八國聯(lián)軍進人京城,總司令竟然是令瓦德西,曾經(jīng)鐘情于她的一位德國軍官。借此機賽金花為慈禧求情,為京城百姓安全求情。因此京城百姓對她多有感激,稱之為“議和人臣賽二爺”,民間還稱她為“護國娘娘”。
民國十五年冬天(1926年),第一位裹著小腳出入歐洲上流社會的中國小姐,走完了崎嶇的人生之路,享年65歲,葬在陶然亭附近。明清小說家曾樸以賽金花傳奇經(jīng)歷寫《孽海花》一書,被稱為清末四大譴責小說之一;北京大學著名教授劉半農(nóng)和學生商鴻逵,根據(jù)賽金花本人口述為她作傳,名為《賽金花本事》。夏衍《懶尋舊夢錄》:“朝堂上的大人物的心靈還不及一個妓女?!?/p>
不明白賽金花晚年為什么不回“歸園”呢?走過環(huán)碧廊,環(huán)碧秀色一覽無遺,仿佛看見她邁著精致的三寸金蓮,禹禹獨行在悠長的廊沿下,女兒墻高低錯落成一種徽式建筑之美,那一盞盞紅燈籠,讓灰白之間一下子明亮起來,就像老照片中的賽金花,似乎并沒有令人驚艷之容,但一定是幽麗迷人的。
歸園,讓人領(lǐng)略到人工山水與世外桃源般自然美景的美妙之處。其中有梨花伴月、雙橋截春、等景色,真是美不勝收,只覺得雅到骨子里去了。園內(nèi)亭臺樓榭、小橋回廊錯落有致,有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溫婉意境。
“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惫沤穸嗌偈?,都付談笑中。歸園像一本泛黃的線裝書,我一頁頁用心翻著,賽金花電影般傳奇的一生。離開歸園,雨仍在紛紛下著,舊故里草木深深。
編輯/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