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的下午

陽光如針，皮膚之下

再無皮膚。

湖岸并不就是湖的邊沿，至少

在這兒不是。

還有用圍堰分割成的

幾小塊

并不算小的水面，有一條黃土路直指

湖心，雖然它太短了

但也占據(jù)了浩瀚中的一公里。

浮藻像是油畫中層層堆疊的顏料，

蘆葦和樹木

則要清淡得多。

有一艘船停泊在圍堰邊上，船頭的挖掘機

那紅色的鐵臂

高舉。

另一塊醒目的牌子，標明為

撈浮藻處。

但此刻了無人影，除了護坡用

鋼絲兜住的

一塊塊石頭。

在內(nèi)湖釣魚的人，總共三個。

一個正站立的人，

身穿白色的防曬服。

從頭到腳

仿佛來自雪地。

炫目的空中雖然沒有刻度，但我的內(nèi)心中

應有一根指針

——下午三點多鐘。

這個下午不同于其他的下午。

我不會將它們混淆。

入梅第三天

入梅第三天，暴雨

下個不住。

——其實已經(jīng)不是暴雨了。

那么多的水

不斷從空中跌落。

如果有坦克，肯定全部沒于水中。

如果有軍艦，艦身將

遠遠高于河堤。

飛機趴在機場，

被成團的水砸痛。

還有比它們更強大的嗎？

內(nèi)墻也閃耀著雨水的腥味。

我變成了晾曬在家中的

一件半濕的衣服，——

它又像一條垂頭喪氣的魚，頭朝下

靜靜地

懸吊在昏暗的光線里。

一只可能存在的貓，蜷縮在

電腦桌的下面

替我寫下這份真實的記錄。

雨事簡記

上午九點二十開始下，越來越急。

只到晚上六點半，

才停。

凌晨約三點多再下，黎明時分

雨點越來越響。

第二天整整一個上午，就這樣

直直地流瀉到了中午。

兩點鐘雨勢漸小，但

下午茫茫的空間里仍然充滿雨滴。

上半夜一個不明的時刻，終于

再次停下。

直到又一個第二日的上午

烏灰與土黃兩種顏色

在攪拌天空。

于是，再下，直到天黑。

月亮的一部分，與蟲聲

一起出現(xiàn)。

世界的明朗因而得到初步的保證。

我在清醒中夢見昔日村中一個老者。

摸黑一個人走在

水勢暴漲的河堤上。

他一個人扛著一架沉重的水車（一種

木制的抽水的工具）。

真的，月亮在今日

給出了他清晰的剪影。

白 鷺

有一排平房，很舊了。

青色的磚墻斑斑駁駁，不可靠的顏色

仿佛已經(jīng)流逝

剩下來的顏色才如此頑固。

平房之外就是田野，禾苗

厚密的綠光

曾經(jīng)讓兩只白鷺以及它們帶領的

三只更小一點的白鷺

回首展翅之間

略微不安。

我曾在黑夜，與另一個人

從它身邊的公路上經(jīng)過。

（當然不止這排平房，但它遮擋住了

其他平房）

那時都是步行，我們說話時

不得不把聲音壓得很低

——低得就像那些白鷺輕微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