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咱倆是朋友

2020-07-27 15:56王善常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20年4期
關鍵詞:鎮(zhèn)里膝蓋

作者簡介:

王善常,黑龍江作協(xié)會員,2016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作品見于《北方文學》《廣西文學》《大地文學》《延河》《連云港文學》《大觀》《北方作家》《佛山文藝》《當代小說》等。

王百順是個賣獸藥的,在鎮(zhèn)中心街有個不大不小的店面,叫誠信獸藥店。

賣獸藥是王百順的主業(yè),他還有個副業(yè)——劁豬。劁一頭豬兩塊錢,不要本,也不用出大力,一貓腰,兩塊錢就進了腰包,所以他更喜歡劁豬這活兒。其實他喜歡劁豬還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他喜歡吃豬的睪丸。每次劁完豬,他都會用塑料袋拎回來一堆血淋淋的蛋蛋。他愛吃豬的睪丸,也并不是他覺得這又腥又臊的小蛋蛋有多好吃,而是他堅信著吃啥就會補啥的古訓,認為只要堅持吃下去,自己腎虛的毛病早晚就能好,也就不會再耽誤晚上的那點事了。

王百順平時不愛說話,苦瓜刻出來的臉,誰瞅一眼誰的心就會揪在一起,像胸膛里塞了一團破抹布,不得勁兒。但其實他也不是不愛說話。話說回來了,這世上壓根就沒有不愛說話的人。就像人天天吃飯,就必得去茅房拉屎一樣,人長了眼睛,長了耳朵,長了腦子,而長了眼睛就要看事,長了耳朵就要聽事,長了腦子就要想事,這些事不能總擱肚里存著,存久了肚子不爆,人也得瘋。所以他不愛說話并不等于他不需要說話,只不過是他不愿意和他看不起的人說話。按他的話來說就是,和不投機的人說話半句都多,如果非要硬著頭皮說起來,那這些話也都是廢話,廢話可說可不說,還不如不說,省了力,心里還清凈。但話又說回去了,一個人一輩子又能遇到幾個投機的人呢?

這樣一來,鎮(zhèn)里的人就都說他傲。傲就傲,他不但懶得計較,而且還覺得這個傲字正適合自己。他覺得自己的個頭仿佛因為這個傲字長高了不少,高出鎮(zhèn)里人至少一腦袋,有鶴立雞群的感覺,也有那么點孤獨的感覺。對,就是這感覺,牛逼里有點憂傷,奇怪的感覺。要是沒人找王百順劁豬,他就貓在家里,盤腿坐在炕頭上,一邊看電視,一邊滋溜滋溜喝茶水。鎮(zhèn)里人不像城里人,很少有喝茶水的,滿頭大汗地從外面回來,從水缸里舀一大瓢涼水,咕咚咕咚灌進喉嚨里就算喝水了。哪像他,喝水能喝出個滋味,是苦是香,反正這就是一個享受。在他心里,喝茶水與灌涼水截然不同,也算是傲的資本。他有一個特大號的罐頭瓶子,外面套著他老婆楊貴芝用絨線勾的杯套,這樣里面裝了新沏的熱茶水后就不燙手,而且有了這個杯子套,茶水也不容易涼。熱茶喝起來才滋潤。啥事都得滋潤點,要不沒意思。

按說像王百順這樣的人,應該很少有人能和他處一塊堆去,人都精得很,熱臉貼冷屁股的事沒人傻到去做第二次。但偏偏他就有一個最要好的朋友——養(yǎng)豬戶李萬才。好到啥程度?多個腦袋差個姓,要不是都拖家?guī)Э?,估計他倆就會搭伙搬一個屋住去。李萬才正好和王百順相反,從早到晚嘴沒有閑著的時候,說完南朝說北國,講完三國講水滸,中國的,外國的,就好像這世界上沒有他不知道的事似的。他人長得瘦,像一根拖布把,嘴唇薄得像折在一起的紙片子。這也難怪,一個人從早到晚不停地說話,鐵做的嘴唇也該磨薄了。

李萬才雖然能說,但在鎮(zhèn)里卻沒幾人愿意搭理他,原因不是他能說,而是太能說。他隨便在街上一溜達,只要碰見一個人,不論男女,不論老少,也不管人家有沒有著急要辦的事,一定就站住了腳,攔在那人面前,話匣子馬上就打開。這樣時間久了,屯里人就都開始煩他了,躲他像躲非典。本來幾個人蹲在老榆樹下正下象棋呢,看見他一來,就好像得到啥號令一樣,不約而同地收拾了家什,拍拍屁股,散了。每當這時,李旺才就會沖著那些人的背影,恨恨地啐上一口,同時免不了在嘴里不干不凈地罵上一句,然后呢?然后他就一轉(zhuǎn)身,直奔王百順家走去。

李萬才剛進屋,王百順立馬就來了精神,放下大罐頭瓶子,沖著外屋的老婆楊貴芝喊一句,快把那條羊腿熱了,我要和萬才兄弟喝兩盅!

楊貴芝心里不高興,成天就知道灌馬尿,這不晌不晚的,喝的是哪門子酒呢?

李萬才嬉皮笑臉地接過話來,嫂子,咋又生氣了,不歡迎兄弟?

楊貴芝翻了一下眼睛。她心里當然是不歡迎,這不歡迎其實應該算是嫉妒,嫉妒啥呢?嫉妒王百順對李萬才的親熱勁兒,超過了對她的親熱勁兒。李萬才是個啥?咋說也是個外人,自己呢?自己是王百順的老婆,天天一被窩睡覺,皮挨著皮,肉挨著肉,有時候還上摞。但她心里是這么想的,嘴上卻不能這么說。她嘴上說,我是生俺家百順的氣,哪敢生你的氣,他看見你就趕上看見他親爹了。

李萬才壞笑著,說嫂子,是不是我百順哥豬卵子吃得還不夠啊?

楊貴芝一扭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去和百順白話去吧,他都要急死了,我去做飯。

李萬才說,這才是我的好嫂子,明天俺家還有十幾個豬羔子要劁,放心,豬卵子都給你家百順大哥。

楊貴芝說,呸!

楊貴芝去了廚房。李萬才也不客氣,脫鞋就上了炕,隨手拿過王百順的大罐頭瓶子,一仰脖,咕咚咚灌了大半瓶子茶水。王百順看著他喝水,抿著嘴笑。他這個罐頭瓶子平時誰都不能動,就是老婆楊貴芝用它喝水他都會急眼,可偏偏李萬才嘴對嘴地用它喝水他卻不生氣,不但不生氣,還稀罕巴嚓地瞅著李萬才喝水,整張臉都掛著笑,那種討好的笑,有種賤味。

王百順和李萬才為啥能成為朋友,這事鎮(zhèn)里人都不知道,不但不知道,而且還都覺得奇怪。其實是這樣的,王百順別看平時不愛說話,但他卻樂意聽別人說話,可他雖然樂意聽別人說話,卻不樂意聽除了李萬才以外的人說話。按他的想法就是,李萬才說的每句話都能入他的心,聽完舒坦,不像別人,剛一張嘴,自己就打心眼里犯咯應。李萬才也是,別看他能說會道,但他心里明白,鎮(zhèn)里的人都煩他,煩他就不愿意聽他說話,這樣就好像拿繩子勒他脖子一樣。而王百順卻不同,總是笑呵呵地聽他說,也不插嘴,這世上雖然到處都是人,但能剎下心來聽他說話的還就王百順一個,這就是個緣,也正是他需要的。

看來老天爺也真是有閑心,本來看上去水火不容的兩個人,硬是被他捏在了一起,成了好朋友。王百順給李萬才家劁豬打針從來不要錢,而李萬才要是聽說了王百順家有個大事小情的,也都第一個到場,從不拉過。

話往后說,這年入夏的一天早上,王百順劁豬回來,走到家門口一抬頭,就看見獸藥店的牌匾被風吹壞了。誠信兩個字中間壞了個大窟窿。他掐指一算,這牌匾到如今也掛三年出頭了,日曬風吹雨打地下來,廣告布早已風化變脆掉了色,昨晚風大,就被吹破了。

看罷牌匾,王百順不聲不響進了屋,把一袋豬睪丸倒進盆里,用涼水泡上,然后就搬了一張地桌出了屋。他要把牌匾摘下來,照著框子量好尺寸,明天去城里印個新的。放好了地桌,他伸手晃了晃,爬了上去,站直了腰,舉手向上一夠,沒夠著,還差一大截子。他又爬下來,進屋搬出了一張塑料凳子,放在了地桌上,準備再往上爬。

這是干啥?正好這時李萬才來了,站在牌匾下瞅了兩眼。你是要換新牌匾?

嗯吶,這個不行了。王百順還要往上爬。

你快下來吧,看你那笨樣,讓我來。李萬才推開王百順。你進屋讓嫂子炒倆菜,這活兒我給你干了。

王百順咧嘴笑了笑,沒說話,心里舒服,進屋去告訴楊貴芝炒菜去了。

這邊王百順剛進屋,那邊李萬才就爬上了桌子,一抬腿又上了塑料凳子。牌匾兩頭是用鐵絲擰在房檐上的,鐵絲不粗,李萬才三下兩下就解開了一頭??蓻]曾想,他剛解開了一根鐵絲,牌匾的這頭就忽地一下子落了下來,他匆忙間趕緊伸手一接。這一接不要緊,李萬才腳下向后一使勁,塑料凳子一下子被蹬倒了。按說連桌子帶凳子加一起也就一米多高,一般人掉下來頂多把腿腳蹭掉塊皮了不起了。但也許今天就活該李萬才倒霉,他摔下來時正好右側(cè)的膝蓋先著了地。膝蓋先著地按說也沒多大事,可他的膝蓋偏偏撞上了門口臺階的棱角,加上他本就瘦,膝蓋外面只襯著一張薄皮,這一撞就直接把那層薄皮扯出了一個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膝蓋骨。

王百順進屋安排停當,剛出屋,一下子就造蒙圈了。李萬才坐在地上,右褲腿被他擼了起來,正用雙手捂著膝蓋,稀溜溜地往嘴里吸著氣,一股殷紅的血從他指縫間擠出來,又滴答滴答地掉在地上。

王百順說,咋摔的?

李萬才說,踩禿嚕了。

王百順說,咋樣?

李萬才說,好像碎了。

王百順心咯噔一下,不再言語,趕緊進屋喊楊桂芝找紗布。

不管是不是飯口,只要李萬才一來,王百順就讓楊桂芝張羅酒菜,為了這事楊桂芝沒少和王百順生氣。她生氣的不是心疼幾個酒菜錢,也不是生氣她為了張羅酒菜費的工夫,而是她覺得王百順太拿李萬才當回事了。按她的話來說就是,朋友再好,也犯不上成天用酒肉連著,酒肉連在一起的哪還是真朋友,遇到大事頭拱地,出大力的才是真朋友。

楊桂芝一邊想一邊賭氣囔腮地準備炒菜,聽王百順一說,撇下菜刀就往門外跑。她先看見了一攤血,紅得晃眼睛,然后才看見李萬才齜牙咧嘴地坐在地上。她兩腿一軟,暗道一聲壞了,里倒歪斜地往屋跑,開始翻箱倒柜找紗布。她記得家里有紗布,整整一大卷。但東西這玩意就是怪,你不用的時候總能看見,可一旦著急用時卻咋也找不到。她左翻右翻,翻得自己直冒汗,等得王百順直著急,也沒找著。最后她急中生智,找了王百順的一件半舊襯衫,刺啦幾聲,撕成了布條。

誠信獸藥店正挨著鎮(zhèn)中心街,人來人往,沒多大會,門口就聚了一堆人。這堆人當然以閑人居多,這個鐘點忙人還在忙正經(jīng)事呢,都沒時間在街上閑溜達。雖然王百順平時牛逼哄哄的不愛說話,雖然李萬才平時碎嘴討人煩,鎮(zhèn)里人都不愿和他倆有交集。但今天這事可不一般。鎮(zhèn)上的閑人早就待煩了,巴不得鎮(zhèn)里出點和自己無關的事好看看熱鬧。尤其這事竟然出現(xiàn)在王百順和李萬才的身上,這就更激起了大家的興趣。

這邊王百順正往李萬才的膝蓋上纏布條,那邊就有閑人說,這得去醫(yī)院,整不好得殘廢。

膝蓋正是吃勁的地方,這要是碎了,得坐一輩子輪椅。又有閑人說??礋狒[的人就是這樣,只要事不關己,就不嫌事大,只嫌事小。

王百順咬著牙不吱聲。李萬才齜著牙也不吱聲。楊桂芝瞪著眼珠環(huán)視了一圈,心里氣往上拱,嘴里狠狠地說,你們要會說話就說兩句,不會說話就別瞎逼逼。她一向以潑辣著稱,閑人們也怕她三分,就都閉了嘴。但閉嘴是閉了嘴,心里卻在偷著樂,更歡了。

王百順包扎完李萬才的膝蓋,就開始打電話找車,打了四五個,才找來一輛農(nóng)用三輪,是親戚家的。車來了,王百順拽著楊桂芝進了屋,說,給我拿錢。

楊桂芝還真沒猶豫,輕車熟路就拿出了一沓錢,有四五千的樣子,又麻利地查出一千,遞給王百順。王百順接過錢,黑著臉,又伸手把剩下的錢都奪了過來,揣進衣兜,轉(zhuǎn)身往外走。這一奪楊桂芝不干了,可不干也沒往回搶,只氣得罵娘,不是罵王百順的娘,也不是罵李萬才的娘,誰的娘她也沒整清。

王百順沒去鄉(xiāng)衛(wèi)生所,直接去了城里的大醫(yī)院。大醫(yī)院手續(xù)麻煩,排隊、掛號、租擔架車、做心電、拍片,一氣忙下來兩個小時就過去了。醫(yī)院里亂得像農(nóng)貿(mào)市場,也不知道哪來那么多病人。王百順覺得自己的腦袋慢慢地在變大,大了一圈,又大了一圈,壓得肩膀生疼。他想吸一根煙,壓壓慌亂的情緒,但手剛伸進兜里,就又掏了出來。這里是醫(yī)院,墻上明晃晃地寫著禁止吸煙,違者罰款一百。在王百順心里,一百太大,大過煙癮。

沒敢抽煙,王百順又覺得口渴起來,嗓子眼里像塞了一把干稻草,刺撓得難受。他胡亂地抹了一把腦門子上的汗,貓著腰問李萬才,你渴不渴?他想,要是李萬才也渴,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丟下李萬才自己先躺在擔架車上,自己去外面買兩瓶水回來。但李萬才今天偏偏不渴。他搖搖頭說,疼還疼不過來呢,哪顧得上渴。

王百順像吞了一個又大又熱的粘豆包,卡在了嗓子里,吐不出來,咽不下去,臉登時就被憋得通紅。他原地轉(zhuǎn)了一圈,蹲在了地上。人家李萬才正在忍受著疼呢,自己渴點怕啥?還能渴死不成。他不言語,蹲在地上想該辦的事。李萬才這時也不言語,躺擔架車上,臉上像蒙了塊白布,他在閉著眼想王百順該辦事。

這時五六個人火急火燎地圍了過來。王百順抬頭一看,是李萬才的老婆、大姐、二姐,還有其他的親屬。

摔啥樣???你說你就讓人操心,自己也不長個心眼,這家里還有一大群豬呢,我自己咋伺候得過來?李萬才老婆舞馬長槍地說,伸手就要去摸李萬才的膝蓋。李萬才用手一擋。

拍的片子出來沒?李萬才大姐問。做CT了么?該做的可都得做,一樣都不能省,膝蓋骨可是大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同時翻著白眼瞅了王百順一眼。這一眼像劁豬刀一樣鋒利,王百順渾身一冷,蹲在地上把腦袋又低了低,想插進褲襠里。

我去找人。看病不找人就抓瞎,俺家他大舅的兒子在這管點事,得趕緊住院,必須找個好點的房間。李萬才的二姐扭著肥碩的屁股著急忙慌地走了。

李萬才住院了,右膝蓋骨粉碎性骨折,裂了五六瓣,準備第三天手術,大夫說要換人造的膝蓋骨。

病房里擠了一群人,都是李萬才的親屬,七大姑八大姨都在,鬧鬧哄哄,像關了一屋的綠豆蠅子。王百順像個罪人,耷拉著腦袋站在墻邊。他們雖然都在說話,像機關槍,突突突響個不停,但卻沒人跟王百順說一句話,就是從他身邊走過,也只是拿仇恨的眼睛在他身上輕輕一掃。王百順覺得自己好像一團青煙,無著無落地浮在病房里。

又站了一會,護士來屋里通知去交住院押金,王百順像得了赦令,趕緊往門外走,還沒走出去,他腦后就響起了說話聲,是沖著他的后腦勺說的,長沒長個心,到現(xiàn)在還沒去辦手續(xù)交押金。

王百順悶著頭走出了病房,心里沒有一點縫,眼睛里好像起了一層矇。在走廊里,他好懸沒撞到一個漂亮的護士。在交費處,排了半天隊,他才把來時著急忙慌帶來的幾千塊錢塞進了收費窗口,進去出來,錢變成了幾張薄而透明的紙片。

晚上,人都散了。李萬才仰躺在床上,臉上蓋著一個小線毯子。王百順知道李萬才沒睡,他在地上悄無聲息地轉(zhuǎn)了兩圈,沖著李萬才張了張嘴,但啥也沒說出來,轉(zhuǎn)身出了病房,躲在廁所里點著了一根煙。

一根煙抽了半截,被王百順掐死了,回到了病房。

萬才兄弟。王百順低頭叫了一聲,有點謙卑,還有點拘謹,像沒結(jié)婚的姑爺跟老丈人說話一樣。李萬才沒動。

萬才兄弟。王百順聲音提高了些。

李萬才吭哧一聲,掀開線毯子,裝著用手去揉眼睛。

今天我打聽了,那個人造膝蓋有兩樣。王百順咽了口吐沫。一樣是進口的,要八萬多,一樣是國產(chǎn)的,四萬多。大夫說國產(chǎn)的也不錯,和進口的質(zhì)量差不哪去。你看咱用哪種?

李萬才沒吱聲,平靜地盯著王百順瞅。王百順脊梁骨發(fā)涼,頭皮發(fā)炸。

王百順說,咱倆這么多年的關系了,你好歹言語一聲唄!

李萬才說,這和多少年的關系沒多大關系。孩子他二姑問了,進口的比國產(chǎn)的好十倍。又說,這也不是錢的事,是看良心,你也提到了關系,那你就看著辦吧。

王百順低頭看著地面,不知道用什么話回過去,心里狠狠地罵了一句,看著像在罵腳下的地板磚,其實是罵李萬才。李萬才扯過毯子蓋在臉上,繼續(xù)睡覺。

進口的就進口的。過了一會,王百順抬起頭,握了握拳頭,我明天回家整錢去。

第二天一早,王百順坐頭班車就回了家,一進屋,屋里坐滿了人,都是自己的親屬。

老婆楊貴芝問,咋樣?

王百順說,要換人造的膝蓋,進口的八萬多,國產(chǎn)的也四萬多。

楊貴芝說,難不成這錢都咱出?

王百順說,那你說誰出?

不管咋說,誰也不是故意的,這咋說也得一家一半吧?王百順的二弟說。

咱也沒上趕子找他來幫忙,是他自己非要逞能,摔了也活該,象征性地給他拿點醫(yī)藥費就不錯了。王百順兄弟媳婦說。

不行找個說合人給咱說合說合呢?王百順的爹說。

再說吧,桂芝,你去信用社把咱家的錢都取回來,再去爹那拿兩萬。李萬才要換外國的膝蓋。

他要不要個逼臉了,張口就八萬,八千也沒有,八十也沒有。楊貴芝扯著嗓子喊。屋里其他人也跟著扯著嗓子喊,亂得像一鍋粥。

要不先拿四萬去,你倆平時好歹也算是朋友,多說點軟乎話,看看他家能不能也拿點,實在不行再說。王百順的爹拿了個主意。

朋友不假,可朋友也大不過錢。王百順說。想了一會又說,也行,試試吧,他對我按理說不該這樣,都是旁人使的壞。

回到醫(yī)院,李萬才的親屬們早來了,擠滿了病房。

你這是跑哪去了?明天就手術了,這手術費還沒交呢!李萬才的大姐說,眼睛里伸出兩把小刀,咔嚓咔嚓地剜王百順。

你快去交吧,剛才人家又來催了,別耽誤了手術。李萬才的舅舅說。

王百順腦袋直迷糊,冷靜了一會,心一橫,說,我就拿來四萬,看看你們能不能也先拿點?

啥?

你咋尋思說的呢?

萬才躺在自己家炕頭上能摔壞?他是幫你家干活,要不也不會遭這份洋罪。

眾人七嘴八舌。

那你們看咋辦吧?錢實在不湊手。迫不得已,王百順嘟囔了一句。

這事于公于私你都得全掏。

做人不能昧著良心,白瞎了萬才這些年對你的一片心。

不行就經(jīng)官,咱去法院說說理。

王百順腦袋嗡的一聲,轉(zhuǎn)頭去看床上的李萬才。李萬才裝作沒看見,脖子一扭,臉沖向了窗戶。窗外的天很藍,藍得有點假,像人造寶石藍玻璃。

王百順認了,決定手術錢都自己拿。他給家里打了電話,楊貴芝又送來了五萬。

手術前,李萬才的舅舅又逼著王百順給主刀醫(yī)生送了五百塊錢的紅包。王百順本不打算送。他說,大夫就是負責手術的,這是他的責任。

李萬才的舅舅說,責任是不假,但現(xiàn)在興這個。萬一不送,醫(yī)生沒心情手術,手術時出點小差錯,以后落下啥后遺癥,不還是給你留下麻煩。

王百順不愿看見李萬才給他留下的麻煩,就說,那就送。

李萬才的舅舅又說,麻醉師也給一頭二百的,讓他多用些麻藥,省了遭罪。

王百順說,行,也送。

李萬才在手術室里換膝蓋骨,楊貴芝在外面和李萬才的家人之間怒目而視,眼珠子里嚓嚓地蹦著火星子,要不是王百順一再壓服楊貴芝,估計就會打起來。

手術很成功,大夫說半個月后就能出院??纯匆呀?jīng)下午了,王百順硬著頭皮領著李萬才的親屬們又出去吃了一頓飯,之后他們才散去。

李萬才騰到一個月后才出院,他說膝蓋總疼,要多打幾天消炎針,觀察觀察。這一個月里,王百順買飯打水端屎倒尿地忙下來,整個人掉了七八斤秤,掉下的肉估計都長到李萬才身上去了。李萬才白胖胖的,有些發(fā)福了。晚上王百順躺在租來的折疊床上,李萬才躺在病床上,倆人就離一米遠,相互間的喘氣聲聽得真真亮亮的,但誰都不說話,也從來沒對過眼珠,稍一搭邊就都趕緊挪開。

出院后的第二天,李萬才的老婆、舅舅、大姐、二姐來到了王百順家。

李萬才的二姐說,這不萬才也出院了么,俺們這次來就是找你商量一下以后的事。你也知道,萬才這個手術也不小,一時半會也下不了炕。家里家外都指不上他。停了一下,又問,你看你能出多少錢?

咋?這還沒完沒了?楊貴芝登時就炸了廟,從炕上一個高躥到了地上。

李萬才的舅舅說,俺們是來和你商量事的,商量不妥咱也沒招,就只能走經(jīng)官這最后一條路了。你倆是好朋友,我看事情不會鬧到這一步。

楊貴芝說,經(jīng)官就經(jīng)官,我就不信找不到說理的地方,誰也沒死皮懶臉求你們家李萬才幫忙,出了這事就應該算兩家一起倒霉,俺家做得就不差啥了。

李萬才大姐說,好,咱們法院見!抬屁股要走。

李萬才舅舅說,你回來,這是說事嗎???又轉(zhuǎn)頭對著王百順說,按說出了這檔子事,是該兩家攤著,你倆又是朋友,但你也知道萬才的情況,家里家外一大攤子事,還有一個孩子沒成家。你摸著心口窩問問自己,他要不是實心實意地對你,他能把腿摔壞?

王百順不說話,去炕上摸罐頭瓶子,里面有半瓶水。他剛想喝,腦袋里就出現(xiàn)了李萬才用這缸子喝水的情景,于是放下缸子,干咽了一口吐沫。

多少錢?王百順最后問。

李萬才老婆,五萬。我們咨詢過,這個誤工費啥的加起來得這個數(shù)。

楊貴芝大喊,那你們就來搶吧!

王百順回頭瞪了一眼楊貴芝,繼續(xù)問,不能少了么?

李萬才大姐說,一分也不能少,這還是看在你們朋友一場的份上呢。

王百順說,行,給我兩天時間,我籌夠了錢就親自送去,我要見見萬才。

第三天,王百順去了李萬才家。他懷里揣了四萬,褲兜里又揣了一萬。

王百順說,兄弟,出了這事我心里也不好受。不是我不愿意掏錢,也不是我拿不出這些錢,而是我倒要問問你,咱倆是不是朋友?

李萬才說,大哥,其實我心里比你還不得勁。不是我非要你這點錢,也不是俺家真的就窮得非要訛你這點錢,我就是想知道,我為你把膝蓋磕碎了,值不值這點錢。

王百順不再說話,從懷里掏出四萬擺在炕上,緊接著又毫不猶豫地從褲兜里掏出了那一萬,摞在了那四萬上面。

王百順說,五萬,查查不?

李萬才說,查個啥。

王百順抬屁股,轉(zhuǎn)身出了門。

李萬才沖著王百順的后背喊了一句,這事就算過去了,咱哥倆以后還是朋友。

王百順沒回頭,說那一定。

但王百順前腳剛走,李萬才就罵了一句,媽了個逼。王百順剛出院門也罵了一句,媽了個逼。

那之后李萬才依舊是個能說的人,鎮(zhèn)里人照常煩著他;王百順也依舊不愛說話,別人也還和從前一樣都說他太傲。但唯獨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倆再也沒了來往,就是在街上遠遠地看見了,也都抹頭就走,或是自動拐進旁邊的岔道上去,就是為了避免見面。

另外,王百順雖然繼續(xù)給人家劁豬,卻再也不吃豬睪丸了。他說,有些病得了也就得了,這世上壓根就沒藥可治,想開了,心里反倒能舒坦些。

責任編輯/董曉曉

猜你喜歡
鎮(zhèn)里膝蓋
讓多贏成為可能
膝蓋夾硬幣
孤 學
眾神的黃昏
認識費城
拔出蘿卜帶出泥
美腿從膝蓋開始
按壓穴位自己治病
面試
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