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湖南有關人員找到廣州美術學院,找到潘鶴先生,想要他參加長沙橘子洲的毛澤東雕塑的創(chuàng)作。當時因為我作為潘先生的學生和廣州美術學院的院長及湖南家鄉(xiāng)人,我有責任輔助我的老師把這件事情做好。誰知,潘老師因為種種原因,退出了這次創(chuàng)作,我在他們一再邀請下,不得已接受了這次創(chuàng)作任務。當時被邀請的還有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美術學院、四川美術學院和湖南本地一大批雕塑家,最后我因為選取題材的構圖贏得了這次挑戰(zhàn)。
當時,參與這個雕塑創(chuàng)作的競爭者都是國內一流的雕塑家,有些藝術家們表現(xiàn)的要么是毛主席去安源的形象,要么是毛主席去韶山的形象,這些雕塑人們見得太多了。我是21世紀的雕塑家,不想簡單重復毛主席去安源、毛主席去韶山、毛主席在開國大典上的形象,我想做一個巨型的毛澤東青年形象雕塑,一個獨特的毛澤東形象。
于是,我選擇了1925年這個時期的青年毛澤東,當時沒有一兵一卒的時候,他思考中國命運時的形象。
1925年,32歲的毛澤東寫了《沁園春·長沙》,“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點名橘子洲頭,所以要做橘子洲的毛澤東雕像,這是最有由頭的。那時的青年毛澤東不為人知,沒有一兵一卒,就可以“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那種胸懷,正是我想要表現(xiàn)的他的形象。
在做這個構思時,我感到我們的方向是對的,但毛澤東的神韻很難把握。1925年的青年毛澤東正是風華正茂時,他對中國的前途還是蠻有信心的,他的臉部表情我們做了好多次設計,一次一次地完善。
我生在湖南,長在湖南,對湖南是有一種情結的,我也曾與毛澤東青年時一樣在湘江水里游泳。所以,也有了塑造毛澤東形象的感覺,也讓我對毛澤東、對橘子洲有最原始的感情。
對于那時的青年毛澤東,我覺得我十分能理解。青少年時期,我曾在長沙工藝美術公司工作了8年,也經常去湘江游泳。當時,我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多年考美院卻都不中,但是我始終以天生我材必有用來鼓勵自己。我也多次面對湘江,同樣“問蒼茫大地”,所以我很理解1925年時的毛澤東。那時,他并不為人所知,但是懷著走出湖南、走向世界的信念,我就把這種感覺塑造進去了。
在創(chuàng)作這個形象時,其實是冒了一定的風險的。我從小在橘子洲周邊玩耍,作為沖積平原的橘子洲上崛起了一個青年毛澤東,所以在構圖時,我只取了他的上半身像來雕塑,整個橘子洲作為他的肩膀,這樣一來,不但將作品與大地結合,還跟此前絕大部分的創(chuàng)作不一樣,此前的大部分毛澤東雕塑都是站像。
構圖一出來,就有人說,只取上半身等于是把毛主席淹在湘江里了,但我想,毛澤東一旦回到水里,他就活了,他是最喜歡水的。湖南的父老鄉(xiāng)親都知道,毛澤東后來回到湖南已經很老了,但一旦回到湘江里,他就高興得不得了。所以,我仍然堅持只選取了上半身像來塑造。
又有人說,那還是犯了一個禁忌,因為領袖人物絕對是高瞻遠矚,站在最高點的!可我要表現(xiàn)的是一個還沒成為領袖的青年毛澤東,所以需要回到他當時所處的惡劣環(huán)境來塑造他的形象:眉頭微微皺著,盡管胸有成竹,但不知道還有多少困難,所以我塑造了一個這樣的形象。
我想,不妨試一試,如果大家接受就接受了,不接受把我批得一無是處,我也認,但是這就是我所想塑造和表達的毛澤東形象。
我努力想把毛澤東的頭顱展現(xiàn)出來,因為毛澤東的精神都在他的頭顱里。然后,我們走進“毛澤東思想”,走進各種紀念館,我們要“站在巨人肩膀上來繼續(xù)我們的革命事業(yè)”。
最開始,我想將整個橘子洲作為毛澤東的肩膀,但后來多次去現(xiàn)場審視后,發(fā)現(xiàn)似乎不可能,最后還是決定濃縮在橘子洲頭,塑造出一個山體,來突出“崛起”一個毛澤東。這個“崛起”的創(chuàng)意,我是從《東方紅》《瀏陽河》這兩首歌中“中國出了個毛澤東”的“出”字中受到啟發(fā)的。
湖南有個電視片里說,毛澤東是詩人中的政治家,是政治家中的詩人,以詩發(fā)表政治見解,把政治見解融入詩里。我聽后,覺得很有啟發(fā),于是我就從這方面去思考,通過做這雕塑,在塑造毛澤東形象時,來體現(xiàn)他詩人政治家的氣質。
當時,還在做小稿時,長沙市的領導到我的工作室看過設計圖,他們強調:一定要創(chuàng)作出對時代負責的藝術形象,橘子洲上的這個雕塑是留給時代、留給后人的。下一代的下一代,都將從這里知道毛主席以前是這樣一個青年,要學習他,我們要做的就是一個勵志的青年形象。
正好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有次去美國參加一個活動,我就申請去看總統(tǒng)山,考察了現(xiàn)場的尺寸,了解了他們的做法、工序和材料,心里就更有了底氣?!吧襟w”這一點,可謂不謀而合。我當時就想美國人能把美國4個總統(tǒng)放在山體上“塑造美國精神”,我們?yōu)槭裁床荒茉谏襟w上做一個巨大的頭像來塑造毛澤東精神呢,他們是依山作勢,在石頭山上雕琢,我們就先雕琢好再拼。
我在設計時,把瞭望臺、紀念館、紀念像融為了一體。其實在最早的設計中,參觀者可以走到雕塑的肩膀上去,但后來考慮到是山體,陡峭危險,不利于安全管理,倘若采取這樣的方案,就必須做護欄以保護游客的安全,而護欄又破壞了整體的藝術性,故最后取消了這個設計。
毛澤東的《沁園春·長沙》既講出了自己的抱負,也講到了自己“攜來百侶曾游”。其實“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是毛澤東整個那一代人的抱負,當年毛澤東追求真理,那一代的“毛澤東們”也在追求真理。所以這個雕塑,我想把那一代人的追求放在里面,“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將毛澤東、蔡和森那一代人的求索,都融在毛澤東雕塑里去。
《青年毛澤東》雕塑總高32米、長83米、寬41米,基座3500平方米,由8000多塊產自福建高山的“永定紅”花崗巖巨石拼接而成,總重量約2000噸。
我很慶幸我的這個創(chuàng)意和作品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和喜愛,這個創(chuàng)意是來自我內心對毛澤東同志以及家鄉(xiāng)湖南的深刻認知,最后完成的時候,我心里想我迎接了這個挑戰(zhàn)并贏得了這個挑戰(zhàn),這也算是我又一次向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作的一個匯報。
(據“城市記憶”微信公眾號 黎明 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