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一路
兒時,有一段時間,我不知道教師和公社干部有什么區(qū)別。我父親是一名教師,隔壁毛頭的父親是公社書記。
不久,一件事顯示了兩者的差異。
毛頭和我形影不離。突然有幾天,毛頭閉門不出,且院子里傳來拉鋸的聲音。我趴在他家墻頭一看,只見他左肩上架一扁葫蘆狀的物件,手拿小弓在葫蘆柄上鋸,鋸得雞鳴狗吠。
毛頭天天鋸。終于,雞鳴狗吠變成了鶯啼鸝囀。再看他,兩腳叉開,腦袋向左偏去,姿勢很是優(yōu)雅。毛頭在自己的琴聲里陶醉、自矜……
后來,才知道那東西叫小提琴。毛頭讓我拉了幾次。一次,我正拉得起勁,冷不防毛頭的一只耳朵被他母親拎在了手里。隨后,母親的叫罵聲和兒子的哭聲在他家的院墻內此起彼伏。打斷了我繼續(xù)拉下去的夢想。
我只能讓毛頭的琴聲癢癢地在心里搔。我父親是名教師,工資微薄,且又生性慷慨,他的愛好是拿家里的錢物送人,結果送得家徒四壁。一次,父親喝酒喝得漸入佳境,用筷子敲打碗碟學莊子鼓盆而歌。顯然父親很是高興,我趕緊說:“如果有一把小提琴給您伴奏該多好!”父親聞言酒醒色變,環(huán)顧四壁:“好?拿什么好?”
父親畢竟是父親,幾天之后,父親目光柔和,許諾要給我花錢買不到的快樂。孰料,父親所言的“快樂”會成為隨之而來的“苦役”。
父親滿腹不花錢也不值錢的唐詩宋詞,他要將此真?zhèn)鹘o我。而我實在無法在這些陳詞濫調中找到小提琴優(yōu)美的韻味。懾于父親大棒的威力,又不得不從“春眠不覺曉”背到“巴山夜雨漲秋池”。
十幾年后,我雖已在一所大學聞道,仍然郁郁寡歡。其時,毛頭變得心灰意冷。高考屢試不第、脖子倒落下個長期夾琴留下的“優(yōu)雅”的毛病。人陷入進去,琴是斷然放不下的。無名師指點,又不能上臺階,所以毛頭苦惱得很。
又過幾年,情況發(fā)生了改變,我改行當語文教師,已在腹中發(fā)酵的唐詩宋詞幫了我大忙,教起來如魚得水,輕車熟路。回頭一想,慶幸自己練的是“童子功”。而這時,故居面對馬路的幾幢房子已發(fā)展成了小鎮(zhèn),毛頭一掃往日的晦氣,把大門拉闊,家就成了店鋪。毛頭邊練攤邊拉琴,琴聲為他招徠了不少顧客。再次回故鄉(xiāng),但見毛頭坐在春風里,姿勢優(yōu)雅,琴聲愈發(fā)悠揚了……
在看似毫無生機的日子里做點什么,或者并不經意,但生活總會回報你一份相應的驚喜。萬物皆有所用,關鍵是你要用收藏家的眼光去看世界。
(繼續(xù)前進摘自《紙上月光》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