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揚熊
西蒙娜·薇依(Simone Weil,1909年-1943年),法國猶太人,神秘主義者、宗教思想家和社會活動家,深刻地影響著戰(zhàn)后的歐洲思潮,其兄為法國數(shù)學家安德烈·韋伊
在西方知識界,西蒙娜?薇依這個名字,常被一些大師級的人物提起。
T.S.艾略特稱她具有“圣人般的天才”。蘇珊?桑塔格贊她為“20世紀文化英雄的典范”“比我們任何人都走得更遠,站在了我們無人敢企及的高度”。
她被視為“圣徒”,一個身體力行的學者。她生于富人之家,卻從小就對身屬特權精英階層的事實感到不安,終其一生,一直嘗試解決貧苦勞工面臨的生存問題。
十歲那年,一個同學說她是共產主義者,她反駁道:“才不是呢,我是布爾什維克?!?/p>
1928年春天,有兩個女孩同時被巴黎高等師范學校錄取,一個叫西蒙娜?薇依,一個叫西蒙娜?波伏娃。在這所大師輩出的學校,兩人的入校成績碾壓了同屆所有男生,薇依第一,波伏娃第二。
隨后幾年,薇依的名氣始終籠罩著波伏娃。她從小就有著格外引人注目的夸張性格和表現(xiàn)欲,高中時受教于有“現(xiàn)代蘇格拉底”之稱的法國哲學家阿蘭門下,年紀輕輕,就深入研究了古希臘哲學、笛卡爾哲學和康德哲學。因此,她可以對所有同學進行降維打擊。
1955年國慶節(jié),波伏娃與薩特登上天安門
多年后,波伏娃在回憶錄《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少女回憶》里,這樣描述已不再叱咤風云的西蒙娜?薇依:
她的聰明才智和古怪著裝令她聞名遐邇,這一點觸動了我……有一天我終于走近她了,我也不知道談話是怎么開始的。她用很尖銳的語氣說,現(xiàn)在只有一件重要的事:讓地球上所有挨餓的人吃上飯的革命。我以同樣堅定的口氣反駁說,問題不是讓人快樂起來,而是幫助他們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她瞪著眼看著我說:“顯然你從來沒挨過餓?!蔽覀兊年P系就在那兒終止了。我意識到,她已經把我劃歸傲慢的小資產階級了,我當時很生氣。
事情起因,是波伏娃聽說薇依在得知中國饑荒的消息時哭了,“我嫉妒能為全世界跳動的心”,因此對她更加上心。然而在巴黎高師,二人并沒什么交集。幾年后,當波伏娃進入索邦大學攻讀文學博士學位,才第一次和薇依發(fā)生了上述碰撞。
這次不愉快的初見,甚至以其涓涓細流,導致了日后薩特與加繆的分道揚鑣。一切得從薇依與波伏娃的芥蒂說起。韋伊不但瞧不上波伏娃溢于言表的階級屬性(盡管自己也出身富家),甚至連她初露頭角的女權學說,也大加棒喝。一次,薇依受邀主持一個關于女權主義的討論,她斷然拒絕:“我不是女權主義者!”
畢業(yè)后,薇依一頭扎進了工人階級事業(yè)。學有所成的波伏娃始終關注著她。對于薇依的人格和事業(yè),她后來不無矛盾地寫道:“她的才智,苦修主義以及奉獻精神和決然勇氣,我都很佩服,但我不能把她看成我的同道人,那樣好像對我有點威脅?!?/p>
波伏娃對薇依的態(tài)度也影響了薩特,這對眷侶有自己的人生信條?!段髅赡?薇依思想簡介》的作者約翰?赫爾曼下論斷說:“這對伴侶屬于一種單純的知識分子,追尋人類存在的‘意義’,而不是探討人類的痛苦和不幸……波伏娃的基本追求從來就是獨立、自由和意義……簡言之,她追求自我實現(xiàn)?!?/p>
在“自我實現(xiàn)”的微言大義下,兩人與薇依保持距離,并在薇依病逝后,將矛頭對準了與她“心有戚戚焉”的阿爾貝?加繆。
薩特與加繆的決裂是20世紀思想史上的大事,兩人過于閃耀,遮蔽了事件背后的薇依。
據(jù)波蘭詩人米沃什的回憶,加繆獲諾獎當日,“為了避開新聞攝影師和記者們的圍攻”,專門到薇依的房間里沉思了一個小時。此時,薇依已逝世8年。
加繆遭逢不測后,1960年,米沃什也追隨其腳步,在薇依生前的家里“度過無數(shù)下午時光,那是一套面朝盧森堡公園的公寓,她的書桌上依然沾著當年的墨水?!?/p>
多年后,米沃什在寫作回憶錄《米沃什詞典》時,憶起薇依、波伏娃、薩特和加繆,依舊滿腔怒氣。他為波伏娃專門開辟一個詞條,寫道:
(波伏娃)作繭自縛于法蘭西的小天地,她甚至不能想象繭子外面的人會怎么評價她。在巴黎高等師范學校三個叫西蒙娜的同學中——她、西蒙娜?薇依、西蒙娜?貝忒蒙——她相信自己這個西蒙娜是最解放的一位,最能代表法國式的“資產階級審慎的魅力”。我不能原諒她與薩特聯(lián)手攻擊加繆時表現(xiàn)出的下作。這是道德故事中的一幕:一對所謂的知識分子以政治正確的名義朝一位可敬的、高尚的、講真話的人,朝一位偉大的作家吐唾沫……在女權主義者中,波伏娃的嗓門最大,敗壞了女權主義。我尊重乃至崇拜那些出于對婦女命運的體認而捍衛(wèi)女權的女性。但在波伏娃這里,一切都是對下一場知識時尚的拿捏。這個討厭的母夜叉。
米沃什一生中,常念叨起西蒙娜?薇依。他獲諾獎后,讓更多的人知道了這個曾拖著病弱身軀,奔走在歐洲大陸的女子。
1909年,西蒙娜?薇依出生于巴黎一個富裕的猶太家庭,父親是內科醫(yī)生;母親出身于一個做外貿生意的猶太富商之家,智力超群,極具藝術細胞,生兒育女后,在家專職教育孩子。
西蒙娜的哥哥大她3歲,名叫安德烈。兩人自幼就顯出天賦。安德烈很早就開始學習古希臘語和梵語,8歲就以解幾何題和方程式為游戲,12歲時數(shù)學水平達到博士級別,14歲被特許參加高考,以全國第一考入巴黎高師。長大后,成為一名大數(shù)學家,是數(shù)學界最高榮譽之一的沃爾夫獎(另一個是菲爾茲獎,二者都被視為“數(shù)學界的諾貝爾獎”)獲得者。
加繆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那天,專門來到韋伊曾經生活過的房間里沉思了一個小時
西蒙娜則擅長文科。會說話后,她便跟哥哥學古希臘語,并跟家庭教師學習拉丁文和幾門現(xiàn)代語言,5歲就能為家人朗讀晚報了。
安德烈是西蒙娜生命中的第一座燈塔。她從哥哥處習得文哲知識,學會引經據(jù)典,兩人常用希臘語辯論,激動時會互抽耳光,因為背錯了。安德烈孜孜不倦地給妹妹介紹柏拉圖,在電車上給她講天文學,談話太過高深,以至于有次,后排的女士下車時抱怨道:“怎么竟有人把孩子培養(yǎng)成模仿大人的學究!”
西蒙娜不斷地從哥哥那里汲取知識,兩人的年齡越來越跟不上智力的發(fā)育速度。一次,兩人扭打起來,因為西蒙娜不肯把拉辛的劇本借給安德烈,里面有關于性的片段,她認為安德烈不應該在那個年齡看這些。
10歲時,西蒙娜被送進費那龍女子中學,其早慧讓同學不適,她當時“手都用不好”,卻能高談闊論一些大孩子都不知道的問題了。但她的天分也開始刁難她,她寫字慢且潦草,不得不半夜爬起來寫作業(yè),沉重的負擔又讓她身體吃不消,經常臥床休息。第二學年,母親嘗試請專職家庭教師上課。但她太嚴格,常對教師吹毛求疵,西蒙娜又從反復休學中回到費那龍兩次,才完成學業(yè)。在這種動蕩里,西蒙娜度過了十三歲。
這時,西蒙娜意識到哥哥的智識給自己造成的壓力。17年后,她在給友人的信中憶起這場危機:
十四歲時,我陷入了伴隨青春期而來的那種絕望的深淵,因為自己自然稟賦的平庸。我真的想到了死。我那天賦稟異的哥哥,其童年與青年時代可與帕斯卡相提并論,使我感到了強烈的自卑。
但兄妹二人注定擁有完全不同的人生。安德烈走向數(shù)學,西蒙娜則向著無產階級事業(yè)、哲學研究和神學理論挺進。
盡管安德烈成了蜚聲國際的數(shù)學家,但由于猶太人的身份,二戰(zhàn)時,一家人不得不流亡美國。在洛克菲勒基金會的兩面三刀下,安德烈這個天才因“缺乏在美國的教學經驗”,被安排進伯利恒鋼鐵公司一個二流附屬工程學校教書,后來他給普林斯頓高研院的朋友寫信說:“出賣肉體意味著出于金錢目的,而將高價值之物移作卑鄙之用;兩年來我干的就是這樣的事?!?/p>
米沃什一生的寫作中,經常念叨起西蒙娜·韋伊
在美國,西蒙娜也因離開了她的“自由法國”運動而倍感不安,她覺得自己像個逃兵,在愧疚中迅速消瘦。她厭惡被美國人當成慈善對象,宣稱:“能成為被迫害的對象……那樣才會更讓人受寵若驚?!?個月后,她回到了歐洲大陸。
薇依思想的復雜性,令許多人費解,她是個地道的猶太人,卻一生都在回避甚至批評自己的民族屬性。在猶太人遭受空前劫難的時代,她那一根筋的文明思考,最終讓這個偉大民族從情感上開除了她。
薇依對民族的“背叛”是全方位的,在這一點上,她甚至超過了維特根斯坦。有件事,能反映出這種“背叛”的根本:據(jù)她的傳記作者弗朗辛?格雷的研究,教皇保羅六世把薇依、貝納諾斯和帕斯卡視為影響他學術發(fā)展最重要的三個人。
從猶太人,到法國公民,再到共產主義者,最后到一個基督教的“圣徒”, 薇依的思想并非不可理喻和飄忽不定。她思想歷程的每個階段,都與所處時代的切身體驗密不可分。她不是一個在書齋里創(chuàng)造理論的知識分子,而是一個躺在地板上看書的女孩,一個把自己下放到汽車工廠的富家子,一個把自己拋到戰(zhàn)爭前線和工人運動洪流中的年輕人。
童年聞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讓薇依自小就擁有“天真的愛國主義”,但法國以《凡爾賽和約》羞辱戰(zhàn)敗德國,她匆匆拋棄了這種樸素的國家情懷,直到后來法蘭西重新被德意志攻陷。
她3歲時就拒絕富親戚送的珠寶戒指,因“不喜歡奢侈”。當她聽說世界上有人正在餓肚子,便惶惶不可終日,在飯桌上絕食。她冬天故意不穿襪子,好讓自己看上去窮一點。她對鄰里撒謊說吃不飽飯,這既滿足她對貧窮的想象,也可騙來一些在自家被列為違禁品的糖果。
升入亨利四世中學后,受當時共產主義潮流影響,薇依常畫錘子和鐮刀圖案,把法國共產黨黨報《人道報》視為《圣經》。有一天她寫了封入黨申請書,第一句話就是“被團結之事業(yè)深深感動……”,然而并沒寄出去。她傾向共產主義,卻并不肯定自己已掌握了真理。
她更在乎實踐。那段時間,她常跟朋友們討論要復興“人民的大學”,這股思潮號召讓工人們在文化課方面接受基礎訓練,一戰(zhàn)前曾流行過一段時間。但隨著戰(zhàn)爭的結束和1929年經濟危機的爆發(fā),底層勞工際遇愈加糟糕,更別提受教育了。
整個社會的不幸,讓薇依更關注馬克思主義與工團主義,在高中和大學那幾年,她對工人和底層民眾的同情一發(fā)不可收拾。她吃得更少了,因為更多的人正在挨餓。
畢業(yè)后薇依進入中學教書,最關心的還是工人運動。她花大量時間研究工會、參觀工廠、采訪底層市民。那時,她視列夫?托洛茨基為精神上的“父親”。1933年冬,她接待了托洛茨基,愉快的交談很快轉為激烈爭吵,托洛茨基受不了薇依用她那完善的道德對自己進行指摘。薇依也得出結論:先進的革命,本身有著許多弱點和不足,“革命是領袖和導師們的宗教,它只把人的苦難作為理論來談論。”
1934年,薇依寫出了《壓迫與自由》,這篇文章使她和加繆在20世紀40年代末結緣,那時她已病逝。當時還是一名編輯的加繆,從薇依朋友處要來這篇文章并發(fā)表,他懷著震顫的情緒評價說:“自馬克思以來,西方社會政治思想界還從未產生過比這更有價值的作品?!?/p>
1935年,法國的失業(yè)率達20%。早年的原始馬克思主義理想,導致了薇依“對工廠生活的浪漫主義偏見”,她先后進入阿爾斯通、雷諾等地的工廠。
這段經歷壓垮了她本就羸弱的身體和脆弱的神經?!白鳛橐粋€女工,我處于雙重的卑微之地,不僅工頭可以傷害我的尊嚴,作為一個女性,男性工人也可能傷害到我的尊嚴。”
這時,薇依是否想起了波伏娃,是否覺得她的“女權主義”還有點道理?顯然沒有,因為波伏娃肯定不會同意像薇依這樣的弱女子在戰(zhàn)爭時奔赴前線。這令薇依憤怒,甚至被稱為“圣女”都令她不快。在她看來,虔誠是信仰的最基本要求。這種暴烈的身體性,讓薇依在西班牙內戰(zhàn)和法國淪陷時堅決地想去赴死,最終,人們像波伏娃的理論一樣保護了她。
一身戎裝的薇依,準備去參加西班牙內戰(zhàn)
1935年夏天,離開工廠后,薇依與父母去葡萄牙旅行。在一個美麗的白色小漁村的廣場上,在一個正在進行的宗教儀式中,她被工人運動撕扯開的靈魂直面了這樣一幅場景:
正值傍晚,一輪滿月在天空俯瞰著大海。漁夫的妻子們排成隊列走過所有船只,她們舉著蠟燭,唱著歌……非常古老的圣歌,悲戚得令人心碎……我突然生出一個信念,基督教在很大程度上是奴隸的宗教,奴隸們情不自禁要皈依它,尤其是我。
薇依的終身密友梯蓬曾如此評價她:“薇依太純潔了,無許多隱私可言;她談論自己同談論其他事情一樣簡樸?!彼膶W術也毫無保留,唯一的內核即向善,因而常讓他者顏面無存。
直面基督以前,薇依曾批評過教會與教權,但在一些神學家看來,那跟她對猶太精神的指指點點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漢斯?梅霍耶夫曾詰問:“為什么只有通過把猶太人民的上帝變成撒旦的化身,西蒙娜?薇依才能相信一個愛與恩典的上帝?……她深深傷害了自己,卻以此詆毀自己的民族,作為她不至完全絕望的、孤注一擲的最后防衛(wèi)手段?!?/p>
面對內心的波瀾,薇依最終向宗教俯下了身。她太累了,以至于忘了她最終擁抱的東西,曾經也是導致人們疲倦的原因。在精神與肉體的重負下,她選擇了能讓自己釋懷的神恩,這不是她通過實踐證明出來的真理,而是全人類都不得不承認的一種局限性。在此局限之下,只有被描述成的沒有局限的神,才能使人超脫。
薇依曾在《前言》中描繪了一個“他”,他把她帶進一座教堂,領到一個房間,給她面包和酒,最終又把她趕了出去?!耙苍S,不管怎么樣,他是愛我的?!?薇依最后寫道。但一生中頻繁禁食讓她身患重疾。在最后的時光里,她寫道:
靈魂的永恒部分以饑餓為食……靈魂的永恒部分消耗其凡俗部分并將其轉化。靈魂的饑餓難以忍受,但對我們的疾病,沒有其他治療方法。
驗尸報告顯示:“因饑餓和肺結核導致心肌變性造成心臟衰竭……死者心智平衡受到破壞,拒絕進食,確系自殺?!?/p>
薇依的思考,幾乎都經由《南方手冊》《社會評論》《無產階級革命》等雜志面世。而包含她未發(fā)表的手稿在內的作品全集,于1997年才問世。
當中學老師時,薇依把學習跟信仰等同起來,認為祈禱是一種純潔形式下的專注,因而學習也應是一種培養(yǎng)專注的智力訓練,“學校的每種訓練應是精神生活的一種折射?!?/p>
因此,語言學習和解數(shù)學題這樣的教育,只能是用來培養(yǎng)專注、訓練智力的方法,而學校教育的宗旨應為塑造學生的心靈服務,除此之外,“教學的其他所有益處并無意義”。
薇依理想中的教育,是培養(yǎng)有內在靈性的人,而不是填鴨,讓學生掌握勞動技能等身外之物。
這種形而上的教育理念,清晰顯出從笛卡爾到其恩師阿蘭的精神脈絡,雖然借助基督教色彩表達出來,卻與中國古代的“心性”學問不謀而合。2012年,法國哲學界掀起一陣反思浪潮,一位同樣叫“阿蘭”的哲學家認為,整個西方哲學從古希臘之后就走歪了,蘇格拉底當年強調的是“心性”(中文界如此翻譯)之學,后世哲學家們卻披著柏拉圖的皮囊漸行漸遠。在基督教文化占主導的西方學界,這股思潮并沒掀起多大風浪,反倒在中國激起一陣浪花。
人們以不同的文化身份,站在不同的文化本位上,強調著各自的理論。但如能站到一個更高位置,說不定會看出這些爭辯和分野的幼稚。大同世界的理想源于中國,共產主義理想卻被馬克思勾畫出來。海德格爾晚年投靠老子門下,中國的近現(xiàn)代知識分子卻以古希臘為正統(tǒng)。
20世紀以來,人們在語言、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層面的爭論從未停過,但越來越少有人像薇依那樣,深入到這些語言、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指揮下的底層群體之中。
薇依給知識分子做了很好的示范,真想解決窮人的問題,就和他們打成一片。她天真地以為大家都關心這些,最后連窮人也不理解她。
她曾與漁民一起勞作,曾彎腰做計件工,然而她只有在“吃的少”方面能幫到別人,因為她笨手笨腳,常被割傷、燙傷,一旦受傷,工友們的收入就受影響。
這是薇依式的困境,但人真的就該選擇輕車熟路的東西嗎?
易傳播的學術,不一定解決真問題。個人的實現(xiàn)與社會的實現(xiàn)不同。在東方,蘇秦和張儀曾名震七國,但真正撼動那個時代根基的,是被車裂的商鞅。波伏娃與薇依截然不同的影響背后,也折射出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原因——人們愛簡單的思考,大眾被急促的繁榮和流行的知識捧得團團轉,沒人愿意去鏟除剛剛破土而出的惡。
時代的巨輪,讓薇依在最后八年重拾宗教,她看到宗教始終關注最基本的善惡問題。在她之前,西方哲學從本體論到主體論的轉向,再到尼采的“上帝死了”,一個“童言”讓新興資產階級拋棄了歐洲大陸千年的道德束縛,快速的經濟積累,既助長了人們的想象力,也將惡重新放出籠子。整個社會在頻率不同的革命聲中經受一次次沖刷與洗禮,最終,西方文明的“內病”在1914年徹底爆發(fā)。
站在廢墟上,薇依用艱難探索,向西方知識分子展示:要開始行動,去實踐,走進底層,融入真實的社會,而不是把自己拋入報紙上的思想與洪流之中,提出一些容易傳播的理念和主義,用粗淺的口號和話題,收割民意,暴得大名。
這正是西方最頂尖知識分子將她高高舉起的最深沉原因。他們從薇依短促的一生中提取營養(yǎng),從她的純真與不幸中淬煉出精神維度,把這些年輕且鮮活的東西,涂抹在自己身上。
薇依于是從一個符號,變回一個肉體的人,她弱不禁風的軀體與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在一代代年輕人身上復活,并最終導致了更璀璨的裂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