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芊鈺
我讀書,從咿呀學語的時候開始。那時候,讀書不是讀書,是每天晚上臥在媽媽的懷里聽書。很小的一張沙發(fā),母女倆蜷在一起,捧一本小說,書里沒有插圖,成行成段密密麻麻的小字,媽媽用溫柔如水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念給我聽,走神的恍惚時刻里,看向讀不懂的書頁,仿佛看到一群小兵在排排站。
后來我上了小學,每個周末都和媽媽去圖書大廈買書,夏天的陽光仿佛把地上的人影曬成小小的黑炭,我和媽媽半提半抱著五百多元錢的書籍,走很遠的路,去趕一輛公交車。
小時候,覺得書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是蜷縮在媽媽臂彎中的夢幻和囈語,也是混雜著白吉饃香氣的油墨漢字。直到很久之后,才覺得讀書才是生活。買書是世界上最廉價的一筆買賣,販賣的卻是浪漫與幸福。捧著書的時候,就像一個小孩子坐在河岸邊看水,眼里很干凈,心里像明鏡兒一樣亮。
后來長大了一些,覺得周圍很多人開始把讀書這件事情神化,仿佛多讀幾本書就能成為更高級的人。可我總覺得不至于,讀書于我而言依然是愛好,和跑步、聽音樂、看電影一樣,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而且這個愛好無傷大雅,極度私密,所以沒有拿出去吆五喝六的理由。
讀書的時候我很快樂,所以我讀書。
書里會告訴我這個世界宏大而且包容,人生有無數(shù)條路通向無數(shù)種可能,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的簇擁者永遠在激烈撕扯,孤獨之中竟然蘊藏著暴力美學。春秋時楚靈王章華宮里男人的腰,纖細得一碰就要折了,丑陋的敲鐘人深深愛著吉普賽女郎自由的靈魂,書里還有一個小王子,他曾經(jīng)擁有過一只狐貍和一朵玫瑰花,有一天他看了44次日落。
再后來讀的書多了,就開始寫作。剛開始寫第一本書的時候是12歲,一個孩子,講不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大道理。寫了一本童話,講的是在人類捕殺之下,種族之中僅存下最后一只兔子,小小的一只,很倔強,一個女孩遇見了它,固執(zhí)地要幫兔子重建家園。很短的故事,只有六萬字,本意是希望借此呼吁大家保護動物,沒想至燃么出版了,算是幸運,也算是我寫作生涯的開始。
那時候覺得,寫作真自由、真純粹,編想編的故事,講想講的道理,我可以是風、是雨,在必要時變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彩,即使無人注視,也擁有純粹的自由和熱烈的心臟,只要手落在鍵盤上,就有了創(chuàng)造宇宙的力量。
很長一段時間,為別人寫過很多東西,慷慨激昂,聲嘶力竭,像手中擎起一把火炬,肆意揮動,點燃原野,試圖讓黑夜比白天光明,幾乎滿臉熱淚地告訴大家:“奮斗吧,進取吧!世界這么大,去輸去贏吧!”但是,寫得多了,也就懂了。振奮人心的熱血雞湯看多了會膩,無時無刻不澎湃飽滿的熱情,會掩蓋生命中必不可少的寧靜,于是開始收斂文字的鋒芒和張力,激動時就熱淚盈眶,平靜時就小橋流水。
事到如今,不是給自己寫,也不是給別人寫。那些文字,是寫給浪漫的。我逐漸發(fā)現(xiàn),生命中有陰霾也有燦爛,春天播種的美好,夏天發(fā)芽,留到?jīng)]有太陽的日子里,劈了當柴燒,用回憶的余火聊以自慰,以此度過寒冷的冬天,這才是人類的本能。所以,選擇去記錄那些浪漫——我走過很遠的路,看過很亮的星星,也經(jīng)歷過爬上天臺卻看不見月亮的雨夜。我寫過跳街舞的少女,街頭玩滑板的男孩,也寫過腆著啤酒肚的中年人組成的球隊,進球時他們?nèi)缤倌暌话銡g呼,在我眼中璀璨得像一顆顆星星。他們是多么的浪漫。
閱讀和寫作又是多么浪漫——前者讓你理解這個世界的落拓,后者讓你書寫這個世界的深情。如果人與人活在透明的溝壑彼岸——不如一同浪漫。畢竟,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浪漫。
(責編吳淑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