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野歌
燈是鄉(xiāng)村的呼吸。我的視力越來越深,深到只能與燈交談。我的心里也有一盞燈,最先是母親點亮的,后來是生命的神幫我點亮。這個世上真的有神嗎?我想,萬物之間是有一定的秘密的。山川有山川的秘密,河流有河流的秘密,就連坐在那里經(jīng)年不曾說話的石頭,也有它的秘密。后來我才明白,生命的神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眼鏡的度數(shù),與一只迷途的蜂蝶,光速在打轉(zhuǎn)。原本我只是羨慕戴眼鏡的人,特有文化的味道。我就開始有意無意地也戴一副眼鏡,那個假裝的我,與那個真實的我,就這樣被帶動了起來,它們糾纏在了一起,生出了很多的花招。覺得自己的孤獨,未免有點可笑。這未入行的生活,沿著密不可分的植物延伸。延神。延神。幾個人搖晃著馬路,辨別事物的困境,看上去還很清醒的,事實上已醉得不輕。手電筒在打開的剎那,重疊的芬芳與細微。吹拂著每一縷濕潤的薄霧。
說真的,我至今都不會騎摩托車。我對它的轟鳴聲有一種敏感的恐懼。為什么會這樣呢?可能是因為聽了兩個人說學騎摩托車的經(jīng)歷:一個把摩托車騎上了樹,一個把摩托車騎入了泥坑里,結(jié)果可想而知,狼狽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那種摔傷后的疼痛。你相信嗎?讀小學的孩子,都會騎去街上趕場了。我羨慕那些比我優(yōu)秀的,哪怕是俗氣的優(yōu)秀。去一個地方,看一個人,收獲的是經(jīng)驗。加以乘法的牌局,屋檐下誰能拿一手好牌,誰會甩出一張臭章?至今沒有哪個姑娘輕喚過他,不會喝酒的楊梅,不是人,是一棵樹。把笑弄得一敗涂地的公雞,在院子里打破常規(guī)。它們的大膽模仿,一朵長滿胡須的花苞在等待盛開。
唱歌,好的,壞的,醉的,醒的。一杯酒一個人。一杯酒喝了又喝,一個敬了又敬,一首聽了又聽,一個人想了又想。男的女的,苦的傷的,歌里有你,有我,有一個人。我只想補充一句:一匹馬只有奔跑遠方才能抵達草原,一朵云只有飄蕩南方才能抵達家鄉(xiāng)。
多少低處的竹筍,經(jīng)過我們的歲月。多少低處的螞蟻,穿越它們的生活。
母親的楊梅樹,站成我們一生的回憶。我們心里的她,也會成為母親,也許她都難以想起它們了。談?wù)撃愫湍愕?,剩下的,是的,咳嗽??人浴L热舨皇窃鹿庹樟?,這最后的一盞誰還能在乎呢?
她們會在什么地方。我裝作對一切都無所謂了。我裝作姑娘們都愛上了別人。除此之外,我還裝作,我已開始不再認識我們。我對周身的事物,沒了從前的興趣。你會說這不是真的,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的。鄉(xiāng)村和土話的浮現(xiàn),很多事物也緊跟著浮現(xiàn)。浮出水面的蜻蜓立在水上,是一面水的鏡子。我忍不住打了一個長久的哈欠,哈欠。我常常羨慕和渴望她們的母親,是那么年輕,那么驕傲。
旅行的歌,我的煙點燃又熄滅。目前來看,傷感如一只飛蛾。嘴唇上的時代,與只下蛋的碗,你沒看錯,不是下蛋的雞鴨鵝等其他家禽,是下蛋的碗。距離有多遠,距離人群就有多遠。
在楊林集市上下車時,我看到了大哥和大嫂,他們匆忙奔走的樣子,急迫而又忙亂。大哥幾時從廣州回來的?這個疑問一直盤旋在眼前,不得而知。這是前年遇到的一個狀況:我和大哥說到愛情的痛處,我們不再說話,只喝酒。冬日的酒碗,硬要說成一杯也未嘗不可。在客里山,有些生活的病句其實對生活并沒有多大影響,甚至還沒毛病,鐵板一塊,六六六夠勁。我問母親,你看到大哥了嗎?母親四處張望,她確定真的沒看到。我告訴她,我看到了。母親問,在哪里?我說剛才還在呢?去哪里去了呢?
那么,暫且不管外面的世界了。三個男人,三碗米酒,三種語氣,我只想知道你們在談?wù)撐視r你在想什么?談?wù)摯巴鈺r我只想知道。爐火上寒冬,恨啊。寒冬里爐火,恨啊。恰如一個人,緊挨愛。發(fā)出的聲響。祈禱的雪粒。埋藏于心的酒。沉靜的柴火,在講述羞愧,也講述南方夜色里的遠方。再一次把那個人灌醉,再一次把故鄉(xiāng)灌醉,夢境里多次出現(xiàn)過的事件及人物。那些害怕說出的話,她們又在懼怕什么呢?無所畏懼的怕比無所畏懼的不怕更讓人恐懼。來,走一個。走一個,來。來,走一個走一個。把故事說得豐滿、性感,你覺得意思有趣在哪里?
我和村里的幾個小伙伴,出發(fā),結(jié)伴而行。一起買下,異鄉(xiāng)的日期。這枚小小的車票,我其實已經(jīng)習慣了它們的抒情。社會風尚在奔馳,我有必要再確認一下,不是奔馳車,是奔馳。我打開,這最后的城市,決定去觸摸一摸鄉(xiāng)村的底。你當然知道每年的出發(fā),一萬畝田的外省,開落的陽光可以想象。夜如此靜寂,我給母親打電話。租住的黑夜或者白天,所見所聞的城市工業(yè),無論失去與得到,所見也所聞。只身其中一切正如我們的日子。
我在加油站下了車。雨夾在風里,我夾在人潮中。我和南方從此相依為命。
打著燈籠的生活,值此你確信,親人與家鄉(xiāng)的談話。瘦削且孤單的困倦。世界在沉默的出口眺望。從家里帶來的,這一切也許就是故鄉(xiāng),所有的意義。柴火熏染了全部的味道,一個圓子粑粑,我費了很大勁,才掰開了兩截。一半慢慢嚼咽,一半慢慢消化。出了個小洋相,因為用力過猛,急切的發(fā)力,到現(xiàn)在右手還有點微微酸痛。
穿工衣的少婦其實很美,她們在一些形容詞里獲得無窮的美感。我手持睡熟了的月光,人類的思想,往往荒誕可笑。書生在書中,遇見的不可預見,那么多的談話,都可以忽略不計,想想就會隱隱作痛。要我說,你的強大,不再是一頭牛,而是漠不關(guān)心的情感和交鋒。曾經(jīng)用過的,每一種表達,都在外省的南方。作詞編曲的飛鳥,每一枚羽毛都是旋律。
落腳的寧靜,砸鍋賣鐵發(fā)出鼾聲。記憶的巢,會修補好旅行的父親嗎?請相信我熬夜的詩行,不比那些虛偽的痛苦微小。數(shù)字和科學能有什么關(guān)系?春天在父親的身體里長成永遠的遠方。我在幾處招聘普工的廣告牌前,無聊而憂郁地渡過了一個上午。你覺得我很無聊嗎?那些小得,像自己女兒的姑娘,我想確認哪個工廠還在招聘?哪里還需要我的力氣?我透過手掌的縫隙看到了陽光的漏洞:孤獨的詩人與獨白。
誰在一粒瓜子的輕嗑聲里,回想過去的日子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會去哪里,我就這么走著走著,走著。穿著工衣的她們,戴著廠牌的她們,踩著自行車的他們。由近及遠,由遠及近,剩余的暮色,我像一只失去翅膀的鳥。剛才聽到的那首歌,她們也總能遇到。歌詞的內(nèi)容,自有她的編碼,你聽,很好聽的部分,她是陽光下的塵囂。
對于城市,我想的也許正如你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