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易沉香

夕陽如血，天地靜謐。

沐泠鳶從地上撿起一根兒臂粗細(xì)的木柴，抬手一劈兩半，扔進(jìn)半明半滅的爐膛里，洞中漸漸彌漫起濃重的藥味。

她雙手青筋凸起，肌肉凹陷，手劈木柴的動作宛若刀劈斧砍干凈利落，一看便知用的封情神掌，且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沐泠鳶估計時辰已到，伸手一探，將滾燙的藥罐從火上端了下來。而后從身上取出一只金絲小簍，兩指一夾，一條五色斑斕的小蛇就到了手中。

沐泠鳶見這小蛇在自己手中軟作一團(tuán)，哈哈一笑道：“小蛇，人人都說你劇毒，殊不知你的蛇血蛇膽乃千年良藥，服之百毒不侵，可增百年功力。”

此蛇體型小巧，生長于長白山白云峰頂，常舔食人參花果，故名參花蛇。

天生萬物，相生相克，此蛇雖毒，獨(dú)懼硫磺之物。沐泠鳶在金絲簍中撒了雄黃，為的就是讓這小蛇在黃熏之下不能動彈，沒有攻擊之力。

沐泠鳶左手握著小蛇，右手將熬好的藥汁倒進(jìn)一只青花碗里?！八厮?，娘給你熬制了七味桃花散，喝了它即可解體內(nèi)虛寒，不致走火入魔?！?/p>

沐素素雙目緊閉，臉色蒼白若紙，盤坐在蒲團(tuán)上。她此時正值練功緊要關(guān)頭，體內(nèi)冷熱交替，明知喝下可保無憂，但這藥辛辣刺鼻，又腥又臭，實是難以入口。

沐泠鳶哪會由得她不喝，一頓呵斥，沐素素只得屏住氣息一口喝了下去。沐泠鳶取回碗來，把那小蛇對著碗口一拽，頭身分離，一股蛇血便噴了出來。

沐泠鳶將蛇膽摳出一并放入碗中，順手連血帶膽喂入沐素素口中。沐素素胃中立時翻江倒海，似刀割火燎一般，連呼吸都不得暢快。

沐泠鳶見狀心一軟，柔聲說道：“乖孩兒，且忍耐些。你天資聰穎，骨骼清奇，為娘遠(yuǎn)不如你。這些年來帶著你東躲西藏，歷盡千辛萬苦，不就是為了你今日能夠練成封情神功大法，好報那血海深仇嗎？”

沐泠鳶隨即坐下，雙掌貼于女兒后背，將內(nèi)力緩緩輸送過去。沐素素頓時覺得一股暖流進(jìn)入身體， 四肢百骸瞬間舒服了許多。

沐泠鳶正在施功，忽聽得洞外腳步紛亂，人聲嘈雜。

沐泠鳶似早有預(yù)料，冷笑一聲，說道：“來都來了，還鬼鬼祟祟地躲在外面做什么！”聲音聽似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洞外每一個人的耳中。

四下里突然一片寂靜，良久，洞外驀地傳來一聲長長的吆喝：“六王爺?shù)健?/p>

喊聲未落，只見一人錦衣華服，身披紫貂大氅，在眾人簇?fù)碇伦吡诉M(jìn)來。

沐泠鳶看著來人，恨聲道：“你，你到底還是找了來！”

六王爺揮手讓眾人退出洞口，僅留下幾支松油火把斜插在洞壁之處，然后徑直走到沐泠鳶母女跟前，輕聲說：“泠鳶，一別多年，你頭發(fā)白了不少，連孩子都這般大了?！?/p>

“惡賊！當(dāng)年你利用我使出里應(yīng)外合之奸計，帶兵殺了我父兄和數(shù)千江湖義士，現(xiàn)在又何必假惺惺！”

“沐家堡高舉反清復(fù)明大旗，我皇命在身，實是迫不得已。”此時的六王爺收斂了一身凌厲霸道之勢，溫言軟語，“往事已矣，泠鳶，咱們的素素都及笄了，還不能放下嗎？多年來本王孤身一人，只等你母女歸去，一起共享天倫之樂?！?/p>

“無恥之徒，休要多言！”見素素練功已近尾聲，沐泠鳶起身，一聲怒叱，抬手就是一掌。六王爺向旁輕輕一閃避了開去，剛要再說，沐泠鳶又是一掌打來，他在無奈之下只好取出懷中玉簫格擋。

兩人你來我往，片刻間已過了五六十招。沐泠鳶掌風(fēng)凜冽，勢如疾風(fēng)驟雨。六王爺卻是忽疾忽徐，收放自如，每一式都使得恰到好處，正好化解了沐泠鳶的凌厲攻勢。沐泠鳶見了心頭更是火起，每一掌使出均是兩敗俱傷，同歸于盡的拼命招式。

“罷了，罷了，還了你這條命吧！”六王爺忽地一聲長嘆，身形兀地凝立不動，沐泠鳶一掌擊到，砰地正中其前胸。她這一掌有十成功力，足可開山劈石，饒是那六王爺有內(nèi)力護(hù)體，中了這一掌也是奄奄一息。

沐泠鳶沒想到會有此變故，一時間竟呆了。

“六公子，你，你……為何要這樣？”沐泠鳶回過神來，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身子，顫聲道。

“泠鳶……我自知負(fù)你太多，有愧于你……”六王爺停了一會，歇了口氣，將涌到嘴邊的血咽下去，繼續(xù)道，“既然你一心雪恨，我唯有……唯有這樣……方能遂了你的心愿……”說完微微一笑，竟沒了氣息。

沐泠鳶看著懷里的冤家，久久凝然不動。沉寂半晌，她看向一直驚愣在旁的素素，將她的手放入六王爺?shù)恼浦?，一臉平靜道：“素素，我的兒，如今仇已了，為娘只余最后一個心愿。你今后的人生，就為你自己而活吧……”說完自斷筋脈，氣絕而亡。

一股冷風(fēng)踅進(jìn)來，將洞內(nèi)火把吹得畢畢剝剝作響。

沐素素在二人身邊閉目跪坐，她低聲嗚咽，淚流滿面，似要將這一生的淚流盡，直至洞外天色暗下來，方驀然睜眼，起身向洞外走去。

洞外一眾隨從沒有王爺命令不敢擅入，正自忑忐向里張望，就見一身白衣，臉色蒼白的沐素素出現(xiàn)在洞口，慌忙攔阻。

此時的沐素素渾身充溢著毀天滅地之勢，見人擋住去路，毫不留情出手反擊。她吞了蛇血蛇膽功力大長，如今任督二脈已通，封情神功練成，但聽嘭嘭之聲不絕于耳，到處皆是哀號之聲。

見眾人四下奔逃，再無人上前攔阻，沐素素反手朝著洞口連著推了幾推。

“轟隆隆”幾聲巨響過后，石塊紛紛落下，將洞口封住。

山風(fēng)驟起，夜色如墨傾覆，黑暗中隱隱有風(fēng)雷之聲傳來，寒涼之氣侵人肌膚。

濃濃墨色之中，一襲白色身影對著洞口拜了幾拜，然后起身，獨(dú)自向山下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