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甜甜

4月21日，汪顯平在錦屏社區(qū)三室兩廳的樓房里迎來了習近平總書記。

“搬到社區(qū)后，一家人住進三室兩廳的樓房，夫妻兩人就近務工，還能照顧老人，過上了過去做夢都想不到的日子。”同習近平總書記圍坐一起拉家常時，汪顯平說。

過去幾年間，僅汪顯平所在的萬福山村就有200多戶村民和他一樣實現(xiàn)了安居樂業(yè)“夢”。

搬離自己的家鄉(xiāng)，是汪顯平想都不敢想的事。所以，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他明顯比平常興奮。

2016年年底的一天，天剛亮，汪顯平一家五口，卷起鋪蓋，走過一道溝，來到村里的“制高點”——老小學門前的一塊空地上。

從這里向北望去，是他們住了幾輩子的土坯房，汪顯平不想再多看一眼，父母則頻頻回頭，忍不住抽泣。

房子掛在萬福山上，據(jù)說很早以前，在山頂可以看見舊時的興安府衙（今安康市），因此得名“望府山”，后來人們希望得到更多的福氣，便取了諧音萬福山村。

可半輩子過去了，汪顯平感受到的只有貧窮。直到脫貧攻堅戰(zhàn)打響時，這里的貧困發(fā)生率依然高達50.7%，成為老縣鎮(zhèn)兩個深度貧困村之一。

“山上不長樹，河里不出沙。人硬石頭爬，種啥不長啥?！痹谧匀粭l件惡劣的萬福山村，易地扶貧搬遷成為這里脫貧的重要舉措。

除此之外，平利縣老縣鎮(zhèn)在山上興產(chǎn)業(yè)，山下建社區(qū)，社區(qū)辦工廠，讓貧困戶搬得出、穩(wěn)得住。

在這之后，萬福山的福氣真的到來了。

村民最不愿意聽到的話是“誰家的房子又走了”

眼前是無盡的山脈，一條15公里長的公路依山而建，蜿蜒起伏。坐在車里，總感覺被顛的東倒西歪。

這里是秦巴山脈的一部分，山體松散，地質(zhì)災害常發(fā)。在汪顯平的記憶里，村里每年都會有房子倒塌，一到汛期，大伙兒都提心吊膽，最不愿意聽到的就是“誰家的房子又走了?！?/p>

直到2010年“7·18”洪災后，政府就動員當?shù)厝艘凭樱懤m(xù)有86戶遷出萬福山。脫貧攻堅戰(zhàn)役打響后，又有132戶貧困戶實現(xiàn)搬遷。

車子漸行漸遠，汪顯平顯得有點不安，“說實話，帶著全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我還是有點擔憂。”

很小的時候，他就成為家里的主要勞動力。為了生存，去過山西、河北的煤礦挖煤，因為體質(zhì)單薄，汪顯平不算是好勞力，別人—天掙40元，他才掙30元。

安全是家人唯一在乎的事，那時候，每隔十天半個月，汪顯平就會打電話到鎮(zhèn)上的公用電話亭，讓下山買東西的村民給家里捎個信兒。然后妻子、或是父母，步行30里路回個電話。

雖然比待在家里強，但挖煤實在是一個高危的營生，下礦不到3年，汪顯平又回到村里，成了一個月掙30元錢的民辦教師。

他能當上老師，得益于高中學歷，但提到這個，汪顯平滿是遺憾。

初中畢業(yè)時，因為成績優(yōu)秀，被推薦參加了中?？荚嚕蛑驹笡]填好，結(jié)局還不如成績更低的同學。上了高中，原本擅長理科，可經(jīng)不住別人的忽悠，陰差陽錯選了文科。喪失信心的汪顯平，幾乎放棄學業(yè)，混到高中畢業(yè)。

因此，當?shù)弥獌鹤釉阪?zhèn)里讀初一時考了全校第一，汪顯平下定決心，他一定要給兒子提供更好的學習環(huán)境。

十年教師生涯結(jié)束，汪顯平下山，在安康市租了房子，專門供孩子讀書，夫妻兩人開始了在工地上當苦力的生活。

“這是我做的最對的一次選擇?！蓖麸@平記得，兒子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全家人高興壞了，連不識字的母親也拿著瞧了半天。

也正是那兩年，易地搬遷的政策確定。房子倒是不貴，1平方米1000多元，可要是滿足5口人的生活，至少得100平方米，這就是十幾萬元，還不算裝修費。思來想去，不能影響孩子念書，汪顯平陷入焦慮。

但他沒想到，后來的補助政策如此“給力”，最終只交了1萬元，就住進了120平方米的樓房。村里老房子交給集體發(fā)展民宿，剩下的幾畝地流轉(zhuǎn)后，一年也能有些收入。

半個小時過后，車子便開進了錦屏社區(qū)，這里聚集著11個村的1346戶村民。他們告別了原來那個屋里黑乎乎，一股霉味，地上坑坑洼洼的老房子。

她也想著出去打工貼補家用但父母始終不敢放她走

雖然張運第和老公陳健都是在萬福山村出生長大，但在結(jié)婚之前就見過一次面。他們分別住在不同的村民小組，中間隔著3公里山路。

搬家的那段時間，是張運第一家最高興的日子，在外打工的老公專門回來。新小區(qū)的一馬平川，也讓3個孩子異常興奮。

在這之前，張運第和老公“分別”過了一段壓抑又艱苦的日子。

“我們小時候不是放牛就是打豬草，啥苦都受過?！睆堖\第說，稍微長大一點，她也想著出去打工貼補家用，但父母膽子小，始終不敢放自己走。唯一的一次，就是在家附近的商店待了一年，80元錢一個月的工資，年底時給家里買了一袋面，其余的全部交給父親。

村里的女孩子大都結(jié)婚早，張運第也是如此。但她想通了一件事，就是不能讓自己的兒女，重復自己過去的生活。

為此，小女兒上了幼兒園后，她就帶著他們外出讀書。更多的條件張運第力不從心，能做到的只是不讓孩子干農(nóng)活，以免影響學業(yè)。

2013年，張運第33歲，本來覺得有奔頭的日子，被母親突如其來的腦瘤打擊了信心，“不做手術(shù)只剩半年時間，做了能延長一年半。”

抱著希望，四處借了五六萬元錢，想著再拼一下。但一年半后，病情還是復發(fā)，張運第領(lǐng)著母親來到西安。“再次開顱，即使好了也可能是植物人，手術(shù)費還得十幾萬元。”

這一次，母親放棄了。

在那之后，自己的煎熬、痛苦都比不上父親的孤獨。

而一直在外打工的陳健，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但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個顧慮，不敢找長期的工作。

但凡家里有事，父母身體不好了，或是到了收麥子的季節(jié)，陳健必須回家。事情忙完了，換個城市重找工作。

奔波的日子里，陳健年紀輕輕就患上了腰間盤突出，躺在床上一個多月才能勉強下地干活。疼了十年，奮斗了十年，直到2018年，張運第堅決不讓老公外出了，“你出啥問題了，我們幾個怎么辦?！?/p>

雖然搬下來住房條件好了，但兩人的收入仍是問題。夫妻倆商量著不能在孩子面前露出憂慮，同時不斷找人打聽掙錢的事。

好在2018年后半年，兩人的工作都有了眉目。陳健在社區(qū)的幫助下，進入鎮(zhèn)上一家涂料廠工作，一個月收入3000元。

為了能讓搬遷的群眾有活干，錦屏社區(qū)引進的第三家社區(qū)工廠——毛絨玩具加工廠已經(jīng)開張。張運第第一時間報了名，既照顧了兩個孩子念書，每月還能拿到2000元左右的工資，她感到十分滿足。

如今，她還聽說，社區(qū)的搬遷戶已經(jīng)有200多人在樓下4家社區(qū)工廠找到工作，將來還能容納更多的人。

1000畝柿子園讓萬福山成了名副其實的“柿外桃園”

“一天一回該（街），不黑不回來?！?/p>

萬福山村黨支部書記、村主任夏軍記得，從萬福山走到老縣鎮(zhèn)的30多里路，帶給自己最痛苦的記憶就是挑化肥。

在沒有交通工具的年代，家里種地用的化肥，需要村民天不亮就出發(fā)，去鎮(zhèn)上排隊裝進籠里，然后一邊用手電簡照著，一邊靠著石崖，經(jīng)過兩尺寬的土路挑回家。

“自己體力不好，別人擔100斤，我只能擔60斤?！背赃^沒路的苦，2002年，已經(jīng)成為村委會主任的夏軍下定決心要打一條路出來。

但這條通往鎮(zhèn)上的土路，必須經(jīng)過山下的木瓜溝村，“要占人家的田，要過人家的門，木瓜溝的村民死活不同意?！?/p>

夏軍記得，他找來萬福山的老黨員、老村干部，打起了“親情牌”，將他們村每家每戶跑了不下十遍，最終才說通。

之后的半年，萬福山村民硬是用鋤頭挖出一條山路來。

2008年這條路經(jīng)過硬化，將萬福山到老縣鎮(zhèn)的車程縮短在半個小時以內(nèi)。2019年，全面提升改造。

經(jīng)過這條路，近90%的村民下山，相繼通過社區(qū)工廠、外出打工脫了貧，萬福山的貧困發(fā)生率降至1.04%，但山頂并沒有變得荒涼。

搬出去的村民把土地流轉(zhuǎn)到村里發(fā)展集體經(jīng)濟，有的房屋騰退，有的則受到保護發(fā)展起了民宿。

以老小學為中心，萬福山村按照村里的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發(fā)展了1000畝柿子園、100畝桃園、500畝茶園，集體經(jīng)濟逐漸成形。

小學則經(jīng)過改造，成了村里第一家民宿，取名“萬福園”，這里成了名副其實的“柿外桃園”。

住在離小學不遠處的鄭子香老兩口成了村級產(chǎn)業(yè)的守護者之一。

聚集在這里的36戶村民，多為村里年紀較大的貧困戶、故土難離的五保戶，得益于“交鑰匙”工程，鄭子香和老伴才能在老房子受災坍塌后，連夜搬到這個小型安置點。

在村里務工，兩個老人去年拿到了1萬多元的務工費。“在村里，幾十年加起來都不如這一年掙得多?！鄙狭四昙o還這么努力，除了因為不想給在外省的幾個兒女添麻煩，還因為“這活太劃算?！?/p>

看著家里地上擺著的七八個尼龍袋子，鄭子香算了一筆賬，這是一畝四分地的產(chǎn)量，大概有700斤左右，但算算其中的成本，一畝地花費需要300元，種子需要100元，這些菜籽太少，一般都是自己吃了。

農(nóng)村人算賬不算勞力成本，可如今單是出勞力就能掙這么多錢。鄭子香還在鄰居的幫助下，拿到一塊地用來養(yǎng)雞，“老漢年紀大了，牛奶雞蛋要常吃，營養(yǎng)得跟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