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燼
作者有話說:疫情期間被圈在家里動彈不得,所以我構思了一個溫柔的醫(yī)生男主,在稿子里寄托了我美好的愿望。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無論發(fā)生什么,身邊都有人溫柔相待。
現(xiàn)在她所有的心愿就只剩下一個,就是愿他平安。
(一)
七月的鹿城,天氣悶熱,像被慢火烘烤。同一個店面外,巨大立體的奶茶圖案引人駐足,相較之下,“森西軟木畫”的招牌卻小得可憐。
宋唯西就是“森西軟木畫”的主人,此刻她在角落里眼神幽幽,怨念得要在排隊買奶茶的人身上鑿個洞出來。
暑假里,她用節(jié)約的生活費想租店面來做軟木畫,卻付不起整間的租金,多虧了奶茶店的姐姐好說話,分了三分之一的角落給她。
可每天奶茶店紅紅火火,她卻無人問津。
想到這,店門口的風鈴倏然叮當作響,細碎的光影里,閃身進來了一個高挑的少年。他戴著一頂棒球帽,壓得很低,她看不清他的臉,但白襯衫、七分褲,從頭到腳的干凈溫和,立刻吸引了店里女孩們的目光。
宋唯西表面上垂首專注地雕刻,卻緊張兮兮地揪著一顆心,看著他朝哪里走。
余光見他朝自己的方向走來,她的猜測終于塵埃落定。
他客客氣氣地說了聲“你好”,聲音卻有些熟悉,宋唯西的眼明媚得仿佛被春風拂過:“請問想要什么……”
看清棒球帽下熟悉的眼睛,她的話卡在喉間,春暖花開的小臉也跟著僵住了。
“諶衡,你來這里做什么?”
她像個小氣鬼,立刻將翻開一半的軟木畫圖冊護在懷里,生怕被他多看到一秒。
被叫作諶衡的少年眉眼溫柔,清朗的聲音不疾不徐:“唯西,我在這里兩個小時了,奶茶鋪都賣出三十六杯了,你還沒有一個顧客,所以我就來了?!?/p>
“我……我等會就賣出去了?!彼挝ㄎ髂樇t,難得語塞。
“唯西,那我下班時來接你?!敝R衡主動告別,笑意溫和,“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不用了,謝謝?!彼挝ㄎ骱敛华q豫地拒絕,不少同學就住在附近,萬一被看到和諶衡走在一起,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夜幕降臨,奶茶店的姐姐趕去約會,拜托宋唯西關店門。下班比平時晚,宋唯西決定抄近路,只要穿過一條長巷,很快便能到家。
小巷里只有微亮的探照燈,宋唯西哼著歌走,卻察覺到身后突然多了陌生的黑影。她條件反射地加快腳步,可那人像是影子般纏著她。
更糟糕的是,她慌不擇路地撞進死胡同里。那人仿佛知道她無路可逃,一步步朝著她的方向來,眼看著肥厚的手掌即將挨上她的肩,她卻被人從身后拉了一把。
她還沒來得及喊諶衡的名字,就見寒光一閃,利刃在少年的小臂上劃出一道血痕。
他卻依舊鎮(zhèn)定,胖漢吃不準諶衡的實力,三個人陷入對峙,宋唯西驚慌失措,將求助的眼神頻頻投向身旁的少年。
“當然是跑啊。”正當此時,諶衡猝不及防地牽起她的手,向反方向奔去。
晚風在宋唯西的耳郭旁亂竄,和著心跳聲在胸腔震蕩,攥著溫熱的指尖,就好像將所有的危險都拋在腦后,她莫名地覺得心安。
(二)
兩人平安到家,宋唯西用酒精給他消毒,思緒慢慢地往遠處飄。
他們的淵源,要從小時候說起。
那時一場來勢洶洶的傳染病席卷全國,父母相繼病故,她也跟著感染,幸而遇到做醫(yī)生的諶母,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搶救下來。
她是年紀最小的病患,家里的孩子又年紀相仿,諶母對她也格外關心,有時候看診時陪她說說話,念念童話故事。
可她脫離危險期后,白衣天使卻突然不見了。
直到她平安痊愈,從老家趕來的外公帶著她去送錦旗,聯(lián)系到諶父,才知道諶母已不幸離世。
宋唯西沒有別的親人,于是跟著外公回到老家生活。但兩家人一直保持聯(lián)系。初中畢業(yè)以后,村里沒有高中,她才被諶父接到城里上學。
她到車站,映入眼簾的是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少年,五官清秀,漆黑的眼里映著火車站頂部的亮光,像是璀璨的星辰,手里舉著一塊“歡迎唯西”的大牌子。
宋唯西帶了兩個行李箱,一個裝日常衣物,另一個裝的是晾曬好的櫟樹皮——是用來做軟木畫的原料。外公是軟木畫工匠,她跟著耳濡目染。
少年去幫忙,卻恰好提了那個重的行李箱,拎起來費力,走起路來也有點笨拙,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初次見面,對他的印象尚好,之后她卻不敢再進一步。
諶父交代他在學校要關照妹妹,他果真履行了自己的諾言。
可高三的諶衡在學校里是風云學長,不知道令多少顆少女心怦怦直跳。因此,他的特別關注,反而莫名其妙地將宋唯西推到風口浪尖。
諶父給兩個孩子晚自習都訂了牛奶,她不愿意他家破費,將自己的退掉,諶衡知道后,卻將自己那份一次又一次地送到她的班級。
“還有堅果,也要記得吃?!迸D淘趹牙铮€帶著體溫的熱度,他又從口袋里變魔術似的取出一袋堅果,放進她的手心。
“知道了?!彼挝ㄎ饔眯l(wèi)衣帽子將自己的臉遮住,悶悶地答應一聲,又飛快地跑回教室里。
“諶學長,這是你的誰呢?”偶爾有結伴路過的女生調(diào)侃,語氣里還透著點酸。
諶衡也毫不避諱,眉眼一展就是好看的笑:“是相識的妹妹,記得幫我好好照顧她?!?/p>
她果真被三番五次好好“照顧”:班級聚餐,大家都默契地沒有通知她;難得有人找她聊天,刨根問底的都是有關諶衡的消息;課外活動也總是找不到搭檔,終于有人走過來,她喜出望外,女孩支支吾吾,最后塞過來一封信要她拿給諶衡。
兩人獨處時,諶衡偏偏還要問她:怎么樣,在新學校還順利嗎?
拜他所賜,她過得糟糕透了。
再怎么說都是寄人籬下,不該再添麻煩,她不知道怎么跟諶衡開口,幾次暗示都收效甚微,反而讓他更關心自己。
于是,她在諶父面前粉飾太平,在其他地方便和他劃清界限。
她生性樂觀,努力不往心里去,但這樣的日子還是過得郁悶又憋屈。
(三)
終于有一天,宋唯西積攢的情緒到了臨界點。
那天輪到她中午值日。她趴到講臺下擦桌腳,教室的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鎖上。或許是路過的同學看見教室里沒人,忘記了她還留在教室里。
宋唯西不知所措,只好張口喊人來幫忙。正當此時,一群女孩嘻嘻哈哈地從窗外走過去,卻對她的求助聲置若罔聞。
她認出那是徐知春的聲音,諶衡的同班同學,為了他才特地轉的班。
于是,宋唯西便懷疑是被故意針對,將賬又記在諶衡的身上,最后自己手腳并用地從窗臺爬出去,叫來保安才開了教室的門。
“諶大學長,以后拜托你離我遠一點?!毕挛缢挝ㄎ髟僖姷街R衡時,終于一口氣將所有的委屈都傾訴出來,“你又不可能時時刻刻護著我,就不要再對我好了!”
重話說完,眼看著諶衡的眼眸從受傷轉向錯愕,宋唯西又倏然后悔,她將一切不分青紅皂白都歸咎于他,又不知道該如何補救,只好咬咬牙,扭頭回教室上課。
天氣與她的心情相似,傍晚就變了臉,樹葉搖,雨聲大。宋唯西在走廊焦躁地徘徊,從前諶衡會來給自己送傘,但此刻遲遲不見人。
她嘴上讓他離她遠點,心里卻也慢慢將他的好習以為常了。
最后,她終于沒有辦法,頂著書包向雨幕中跑去。
“今天有數(shù)學競賽班的輔導,我發(fā)消息、打電話讓你在體育館等我?!彼芰税肼?,卻撞上心急如焚的諶衡,才想起自己因為怕手機被雨打濕,放在書包,聽不到震動的聲音。
諶衡連忙將傘遞給她,然后將自己干凈的外套脫下來給她換了,又細心地遞紙巾給她擦劉海上的水珠。
終究是淋了半程的雨,晚上宋唯西的額頭燙起來,因為兒時生病的緣故,她對醫(yī)院和藥片都很排斥,縮進被窩里一聲不吭。當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來,她卻發(fā)現(xiàn)有一雙手放在自己的額上。
“冰糖燉雪梨,墊墊肚子,然后吃藥?!敝R衡將裝滿的瓷碗端到她的面前,她四肢無力,他就一勺一勺地喂她。
“對不起。”宋唯西在他起身時拽住他的衣角,鼓起勇氣將道歉說出口。
“沒事,我以后記得了,會注意一些?!鄙倌隃芈暫退WC,讓她的心跳莫名又加快了幾拍。
后來,她回想起這個難熬的長夜,只記得無論什么時候醒來,床邊的水杯里都是適飲的溫度——就像少年盛在眼中的笑,永遠溫和。
(四)
這個學期結束,諶衡和她便這么悄然地變好了。
光明正大的照顧沒有了,但悄悄的關心沒有少過,在學校不方便,他就在家里將高一高二細心做的筆記,全都給了宋唯西。
寒假到時,宋唯西還想繼續(xù)開店,原材料卻已經(jīng)被用完。
軟木畫選用的木材很有講究,用的都是西班牙進口的栓皮櫟樹。她找不到進貨的渠道,網(wǎng)購又怕找不到合格的,于是決定回家一趟。
諶父也善解人意,怕遇上春運不安全,便讓諶衡陪她。
路途一帆風順,兩人輾轉下了鄉(xiāng)鎮(zhèn)中巴,還需要步行一段距離。新近下過一場雨,山林間的空氣濕漉漉的,沾染著干凈的青草香。
但道路泥濘難行,宋唯西穿著毛衣外套,像只笨拙的小企鵝,在山間搖搖晃晃。
“把手借給你?!敝R衡實在看不下去,便對著她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
“不用你扶。”少女不肯示弱,往前大步流星地走了幾米,“我從小在這里長大,還能不會走路了?”
話音未落,宋唯西的腳下一滑,眼看著就要摔跤,還是諶衡一把扶住她。她抬頭,撞進那雙含笑的眼睛里。
打臉來得太快,她懊惱地起身。
于是,宋唯西乖乖地聽話,卻只愿意扣住他的手腕。
少年的手腕溫暖干燥,卻有溫度順著指尖躥上她的臉龐。
“外公,我回來了?!?/p>
回到熟悉的地方,兩鬢霜白的慈祥老人站在門外,諶衡也跟著問好。
“這是諶家那個孩子啊,長得真俊。”外公笑瞇瞇地看著他。
外公還在堅持做軟木畫,家里都散發(fā)著木香。難得過年有人又訂了幾件,可制作軟木畫費時費神,外公又年邁了,她決定留下來幫這個忙。
軟木畫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流行,幾乎人人以擁有一件而感到驕傲,甚至蜚聲海外,得到外國人的青睞,后來卻因為粗制濫造而日漸式微。
閩地濕度高,運來的軟木堆積在儲物間里,潮了,容易被蟲蛀,諶衡正好幫忙做些力氣活,將它們平攤在燦爛的太陽下晾曬。
“我教教你,這可是我們的傳家寶?!碧炖蕷馇?,他們一起坐在院子里等軟木變干,宋唯西心血來潮,對他提議,“就做個書簽吧?!?/p>
軟木畫博大精深,單是雕刻,就有浮雕、圓雕和透雕三種技法,宋唯西親自做示范,他在近處觀察。少女認真地雕刻著,長睫毛微顫,像是蝴蝶振翅,隨著呼吸一起一伏,他情不自禁又靠近一些。
“就是這樣?!彼挝ㄎ髯龊?,猛一抬頭,就跟諶衡的額角撞了個正著。兩個人都飛快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看見少年的耳尖通紅,自己的臉也跟著發(fā)燙。
奇怪,她什么時候也這么容易害羞了。
(五)
那次從故鄉(xiāng)回來,她明顯感覺到有什么在悄悄變化著。
回去的車廂上,宋唯西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被眼尖的諶衡捕捉到:“唯西,你困了,要睡會嗎,肩膀可以借給你?!?/p>
宋唯西搖了搖頭,疲倦?yún)s讓她的意識恍惚。等再次清明時,她已枕在了諶衡的膝蓋上,她悄悄將眼睜開一條縫,看見他細心地將手護在她的雙眼上方遮陽,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心里的小心思就悄悄生長起來。
綠皮車廂慢慢搖晃,他們一起聊著軟木畫的未來,宋唯西小臉上的擔憂格外明顯。她早有發(fā)展軟木畫的想法,但在城市里的嘗試不容樂觀,如果找不到適合市場的規(guī)律,她的雄心壯志也是一紙空談。
“既然現(xiàn)在那些大的擺件不討喜了,不如制作一些小飾品,這樣能打開銷路,同齡人也比較喜歡?!?/p>
諶衡不經(jīng)意給出的建議,卻給宋唯西拓寬了一條明朗的道路。
她閑暇時開始做些女孩喜歡的精致飾品,果真接到不少人拋來的橄欖枝。她打算一邊準備藝考,一邊思考怎么繼續(xù)將軟木畫發(fā)揚光大。
與此同時,諶衡也在準備高考,按理說,他的各科成績都優(yōu)秀,無論選什么志愿,分數(shù)都綽綽有余。
宋唯西不用特意打聽,身邊的女生早就嘰嘰喳喳地說起了諶衡的志愿。
原來他想當醫(yī)生啊,懸壺濟世,妙手丹心,繼承母親的衣缽。
然而,他的志愿遭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人的反對。
學校放半個月的溫書假,諶衡也留在家中做最后的沖刺。那天,她提早放學回家,剛將鑰匙插進鎖孔,就聽見里頭傳來爭執(zhí)聲。
她就在門口站了一會,等安靜了再進去。其間,她無可避免地聽見諸如“噩夢”“重蹈覆轍”之類破碎的字句,恍惚中還聽到她的名字。
諶衡脾氣溫柔,從來不跟父親吵嘴,這次卻連飯也沒吃,就兀自出了門。
她匆匆吃過飯,就也跟著出門。他們住在江畔,偶爾會順著江岸散步。
宋唯西沒抱著能找到他的想法,卻偏偏看見靠在欄桿上的少年落寞的背影,對面是星星點點的燈光,落在江面上,幽幽地晃著。
她鮮少看見他失意的模樣,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決定好了學醫(yī)嗎?”
“嗯?!鄙倌甑脑捳Z依舊溫柔,但透著堅定的力量。
她突然不知該說些什么,安靜的晚風拂過來,遠處是江水波光粼粼。
“你想媽媽嗎?”反而是諶衡看見不知所措的她,轉而挑開另一個話題。
“我第一次跟別人打架,是因為仙女棒?!彼挝ㄎ黝D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小時候在家鄉(xiāng),有不少留守的小孩,平時跟她一樣和老人過,但春節(jié)時都能與父母團圓。
她也執(zhí)著地搬張小板凳去門口等過,卻從來沒有等來自己的爸爸媽媽。
那天,宋唯西看見鄰居家的小孩拿著閃著光的仙女棒,便興沖沖地去問,他驕傲地說是媽媽買的,看見她,很自然地說了一句:“哦,你沒有媽媽,怪不得沒有人給你買仙女棒。”
小孩說話不懂事,卻像是一根長刺深深地扎進她的心里。
諶衡聽罷,伸手摸了摸她的劉海:“唯西一個人長這么大,真是辛苦了啊。”
她雖然父母雙亡,從小卻沒有流過多少眼淚,性格也一直大大咧咧,現(xiàn)在突然被溫柔包裹,委屈得想落淚。
“我母親就是醫(yī)生,她離開前跟我說,媽媽要去打怪獸了,等打贏了,就回來?!鄙倌甑乃季w穿越到多年之前,想起一去不復返的母親,“現(xiàn)在慢慢長大,媽媽的樣子越來越模糊了,倘若我學醫(yī),便永遠也不會忘記她的樣子。”
“況且她要是還活著,一定會同意我的決定?!彼D過頭來,眼里好像裝了天邊的云和月,澄澈無邊。
萬家燈火,一盞便是一個家,不知是誰家,他卻想守護他們的平安健康。
最后,諶叔叔終于點頭同意,只是交代他若在一線工作,要好好照顧自己。
“好好考到我的學校來吧?!蹦玫阶罡邔W府醫(y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時,諶衡眉眼含笑,像是在日光下的枝丫上流連的那瓣桃花。
“不拉鉤了?!彼斐鍪持?,猝不及防地往少女的額頭戳了一下,宋唯西哎喲一聲,“給你蓋個章,這樣便可以了,不會輕易跑掉?!?/p>
宋唯西的心頓時像是融化的冰糖,甜絲絲的。那一秒、那一分鐘、那一時刻,鐫刻了最美好不過的誓言。
(六)
諶衡進入理想的學府深造以后,宋唯西的生活就開始以學習為重心。
其實,他的存在感依舊很強,因為名字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各科老師的口中,成為贊不絕口的對象。
“大學挺有趣的,今天看到有手工社的招新,你應該會喜歡?!?/p>
“我發(fā)現(xiàn)這個校園最美的時候,就是日暮,希望你也可以看到?!?/p>
他偶爾發(fā)來的消息,輕輕地撥動了她的心弦。她鉚足了勁學習,就這樣在他的陪伴下走完整個高三。查了分數(shù),她很滿意,返校時卻迎來了意想不到的驚喜。
夜晚群星璀璨,教學樓依舊燈火輝煌,許多人在忙著最后的道別,也有在傾訴自己難以言盡的喜歡與不舍。
她卻在人群中一眼認出那個熟悉的身影。
“門衛(wèi)大爺都認識我,打個招呼就可以進來了。”早就聽說過這位風云學長的傳說,還是有不少學弟學妹將諶衡認出來,他卻沒有停留,徑直走到她的面前。
他帶她上了天臺,手上不知從哪找來的仙女棒,點燃后流光溢彩,慢慢為她補齊了童年的遺憾。
少年將仙女棒遞給她,漆黑的眼里是細碎的光華。
“畢業(yè)快樂,唯西。”明明是一句普通的祝福,卻被他說得分外鄭重。
歡喜涌動在宋唯西的心間,像是升騰起無數(shù)朵煙花,將曾經(jīng)的晦暗都一并照亮。
等宋唯西入學時,諶衡已開始在醫(yī)院實習,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工作上。他無論在哪里,都是人中龍鳳,又快有“男神醫(yī)生”的稱號傳出來了。
他忙的時候,宋唯西就做自己的軟木畫。兩人還像從前一樣相處,沒有互相表明心意,身邊卻也沒有旁的人,被舍友調(diào)侃已經(jīng)過成了老夫老妻,說唯有她才能忍受這樣的工作狂。
平順的時間里,偶爾也有意外發(fā)生。
那天諶衡打電話,電話那頭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心情不錯,說好不容易結束了幾天的熬夜,找到一家口味很好的餐廳,想邀請她同去。
可她滿懷期待地乘電梯到住院部,卻首先看到搶救室里人頭攢動。匆忙中,她抓住一個護士追問,說一名實習醫(yī)生因為過度疲勞而心臟驟停,現(xiàn)在正在搶救中。
潮水般的擔憂向她涌來,她掃視一圈,沒看見諶衡的身影,手指顫抖著撥打電話,對方的手機卻始終占線。
“唯西?!闭敶藭r,她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嗓音。
“我還以為你……”宋唯西轉過身,看見完好無損的他穿著白大褂,微笑地站在那里,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我沒事,別擔心?!敝R衡還在撫慰著她的心緒,見她不放心,他只好張開手臂,轉了一圈,“我在這,好好的呢?!?/p>
看見諶衡溫柔的笑靨,宋唯西在那一刻突然想明白諶叔叔的擔心。他們爭分奪秒地搶救生命,卻總是將自己的身體放在最后一位。
她無力在崗位上保護他,只好在這一刻將他抱得緊一點,再緊一點。
(七)
可是,好景不長。
諶衡實習的醫(yī)院轉來了一名女護士——徐知春,是學生時代就對諶衡心懷好感的女同學。他們同在一個組,因工作需要,經(jīng)常走得近。
宋唯西等他下班,偶爾撞見他們兩人并肩,她心里有些在意,嘴上卻說沒關系。
可是,一天,徐知春竟主動約宋唯西出來喝咖啡。
“你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為什么?”得知兩人沒在一起,徐知春先開了口,說出的話像是一柄利劍,沒入宋唯西的心房,“那不如讓我告訴你吧。”
聽完她說的話,宋唯西的心像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喘不過氣。
原來諶衡的母親不是因感染而犧牲,而是因為宋唯西的母親的疏忽。
那天宋唯西病危時,宋父已經(jīng)過世,宋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相關癥狀,為了出入自由,照顧女兒,不被隔離,她謊稱自己沒有感染,諶母交代病情時便沒有戴上護目鏡。
病毒通過結膜傳播,諶母很快也被感染。這件事被作為一個反面案例口耳相傳,提醒醫(yī)務工作者要做好防護。
知道真相以后,宋唯西再也睡不好一場完整的覺。夜半時刻,她反反復復地被夢魘糾纏,從前的白衣天使,質問她為什么恩將仇報。
她再也沒辦法毫無顧忌地和諶衡相處,也不確定他是否知道事實,卻連多問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說不定,諶衡其實是知道的呢?
所以,就像徐知春所言,他躑躅不前,始終沒有確定兩人的關系。
這樣可怕的猜測終于讓她下定決心。做好決定以后,她就開始疏離他,慢半拍地回復他的消息,希望細心如他,也跟著減少與她的聯(lián)系。
可諶衡根本沒放在心上,反而關心更甚,問她是不是最近不舒服,才總是推卻和他的見面。
整個過渡期艱難無比,宋唯西不知道,他們原本就不曾確定關系,為什么說起再見卻困難重重。
“我找到了合適的人,也想試著交往看看?!?/p>
終于宋唯西決定做個了斷,微笑著將手機上的合照指給他看。
對面的諶衡突然怔在原地,還是她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地來緩解氣氛:“不是說找了男朋友后,要先帶給你過目的嗎?”
男孩是她的同系同學,也幫她去取了不少軟木的材料,正好遇到她情緒崩塌的時候,遞來紙巾,同意幫她這個忙。
借口這樣蹩腳,諶衡卻沒有看出來,只是目光一寸一寸地暗淡下去,半晌之后,反而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是我平常對你冷淡了,唯西,有個人能好好照顧你也好?!?/p>
諶衡是真的喜歡她,卻也知道分寸,不會再來自討沒趣,糾纏不清。
況且歲月漫長,總會將年少時的喜歡慢慢消磨殆盡。
青云直上,他有自己追逐的至高的醫(yī)學理想,她心有抱歉,終于只能不再打擾他的生活。
(八)
四年后。
天難得放晴,宋唯西給玻璃瓶里的綠籮換了干凈的水,日光干凈澄澈,在清澈的玻璃瓶里折射出微光。
現(xiàn)在的“森西軟木畫”慢慢開成連鎖店,已成為年輕潮流中的招牌,讓傳統(tǒng)技藝重新煥發(fā)生機。
她每次的產(chǎn)量不多,卻始終堅持用手制作,每次設計的新品也再三檢查,不肯為了數(shù)量,就使用機器生產(chǎn)。
宋唯西還聽從了店員的建議,通過網(wǎng)絡直播制作軟木畫,擴大影響力。
最開始只有一個忠實觀眾鼎力支持,不斷地給她刷禮物提高排名,支撐她走完尷尬期,最后粉絲慢慢增多,讓她也成為排名靠前的手工藝術直播主。
宋唯西搬到另一座離老家近的城市,她和諶父沒有失聯(lián),偶爾打電話去問候,那邊也會順帶提起諶衡的近況,她只含糊其詞地應允。
“阿衡要去國外了?!?/p>
而那天諶父說起的消息卻像是驚雷,在她的耳邊炸開。鮮少關注新聞的她,這才看到國外爆發(fā)了嚴重的疫情,接連蔓延,形勢很不樂觀。
他主動報名參加了援助友國的醫(yī)療隊,深入旋渦的中心。
宋唯西熬紅了眼,選材、雕刻、拼接、打磨,一點一點地做了一個軟木的平安符,最終鼓起勇氣撥通了諶衡的電話。對面卻是漫長的忙音,最后,她在新聞上知道了他們早已出發(fā)的消息。
之后的她,每天都焦急地關注國際新聞,一星半點的消息就讓自己心緒起伏。這時她才驚覺,時間是治愈傷口的良藥,卻永遠也無法磨平真正的喜歡。
現(xiàn)在的她能做什么呢?
她從新聞上關注到防護用品告急,消耗量極大,想到聯(lián)系國外木材合作的供貨方,拜托他們幫忙尋覓可用的物資,將所有的積蓄用光,找到了幾萬個口罩和幾百套防護服,免費提供給醫(yī)療隊員。
“因為我把最重要的人借給你們,一定要平安歸來?!焙芸煊忻襟w因為她的善舉輾轉采訪到她,她面對鏡頭,卻努力地忍住自己眼眶里的淚水。
那個曾滿心向往地說要守護萬家燈火的少年,如今真的兌現(xiàn)了他的承諾。
在生離死別面前,她從前那些矯情的心緒,突然都無足輕重起來。
現(xiàn)在她所有的心愿就只剩下一個,就是愿他平安。
(九)
初到非洲時,諶衡還習慣時刻記錄生活。
“這里的風景還不錯,也有不少賣木雕的小店。如果你以后來這里旅游,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靈感?!?/p>
“今天輪休,我去了學校教孩子們防護,雖然語言不通,但能感覺他們都很喜歡我們。”
“Nakupenda,今天學了一句,應該是我喜歡你的意思?!?/p>
偶爾同事擦肩而過,看見他專注地在手機上編輯短信,問是什么時候新交的女友。
只有他知道,發(fā)送的信息,對方都收不到,那個手機號碼是宋唯西高中時用過的,但現(xiàn)在它已然是個空號。
他每天休息的時候很少,不僅要與病毒爭奪生命,還要克服惡劣的天氣條件。非洲的酷暑有時候超過四十攝氏度,沒有空調(diào),卻要全天候地穿著厚重的防護服,不僅沉悶,連呼吸都困難。
后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醫(yī)護人員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他就再也沒有空給心愛的小姑娘發(fā)消息了。
從前他也一直沒有放棄關心她,知道她開了直播,就借著直播的機會偷偷看她一陣,還笨拙地學著發(fā)彈幕和禮物,被科室的同事知道,調(diào)侃了好久。
他擔心過學醫(yī)的兇險,自己又在傳染科,有極高的暴露風險,所以遲遲不敢與她表白,也看不懂女孩的心思,只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她。
然后,遇到那個意外,小姑娘找不到他,眼角含著淚,他終于后知后覺自己在她眼里是多么重要,想與她表白,她卻和他攤牌。
她說尋到了更合適的人,自己一味地黯然神傷,卻也不去多問一句。
最終因為宋唯西捐贈物資的新聞,讓前線的記者輾轉找到他,得到一個珍貴的聯(lián)系機會。隔著話筒,小姑娘連聲音都著急得帶著哭腔。
“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有重要的話要和你說。”
“你也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边B線時,諶衡的聲音低啞,聽起來也很無力,卻盡量放得溫柔。
她不知道那里的情況,因為他剛剛奮力搶救了一個病危的十六歲的女孩,卻還是沒能挽回對方的生命。
心跳緩慢地在自己的指尖暫停,這感覺真不好啊。
像是在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隔離后的他安安靜靜地看自己確診的檢查報告,反而心里有了塵埃落定的平靜。
后來是反反復復的高熱,他的意識漸漸模糊,好像茫茫白霧里,獨自在大海上漂流的一條船,怎么也找不到航向。如果說他還有什么舍不得的,大概就是還未聽到宋唯西那句重要的話。
唯西,他再念一遍這個珍貴的名字,然后抿唇淺笑。
(十)
后來疫情順利結束。諶衡平安痊愈,從非洲回來時,是宋唯西去機場接的他。
諶衡的輪廓依舊清朗,只是整個人都瘦出了棱角,嘴唇也有些蒼白。
看見他的那個瞬間,她的眼睛便蒙上水霧,久久未散。
諶衡彎下腰來哄了宋唯西好一陣,才將小姑娘臉上的淚水擦干凈:“不是說有什么話想跟我說?”
“回去再說啦?!彼挝ㄎ鬟€有些害羞,將臉別過去,卻被他看見通紅的耳尖。
“你是不是要說從前的事啊,我早就知道。”
回家的路上,他突然開口,宋唯西的眼睛微微睜大,似乎有些不相信。
當初他得知母親永遠不會再回來時,整整三天都沒有吃飯。直到來送錦旗的小唯西來到他身邊,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軟木做的小木馬。
母親雖未能回來,卻救下一個小天使送到他的身邊。
“別哭了哦,我把這個送給你。”小姑娘還在外公編織的善意的謊言中,不知道自己父母去世的真相,看見他微紅的眼眶,將他看作需要安慰的人。
小木馬做得很粗糙,卻是他收到的最為珍貴的禮物。
長大后,父親才慢慢跟他說了真相,大概也是恨的吧,可聽說她失去了父母,再想起那張燦爛的笑靨,漸漸也就恨不起來了。親人造成的意外,本就不該由她來承擔。
逝者不可往生,只好等你邁過心里的這道坎,再向我走來。
“為什么不這樣想,因為你以后要好好留在我身邊補償?!敝R衡溫聲地和宋唯西說,將她擁入懷中。
他喜歡她,還有個奇怪的原因,念唯西這個名字時,嘴角會不自覺地跟著上翹。所以他沮喪時都會反復念好幾遍,讓自己跟著開心。
這個秘密,等到婚禮上再告訴她吧。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