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下言長相思

2020-08-06 14:58寸雪
花火B(yǎng) 2020年6期

編輯推薦:寸雪常寫冷靜自持的成熟女主形象,像尤小凝這樣像剛出生的小鹿,又像懵懂幼虎的女主還是第一次見,卻也十分招人喜歡。雖然這注定不能有一個大團(tuán)圓的結(jié)局,但按照寸雪本人的話來說,也算是個傻人有傻福的故事……

易云從前覺得自己這一生,飄若浮萍游云。他習(xí)慣了隨遇而安、審時度勢,卻從沒被人這樣地放在心上過,以致讓他覺得手足無措。

尤小凝最近很愁。

嚴(yán)州的監(jiān)軍使前幾日被朝廷調(diào)回了上都,她作為嚴(yán)州指揮使,按照不成文的規(guī)矩,給監(jiān)軍使送了好大一份臨別贈禮。送完禮之后,她看著嚴(yán)州空蕩蕩的府庫,愁得眉毛、眼睛都皺到了一塊。

還得給新來的監(jiān)軍使送禮呢,怎么辦?

尤小凝想了半天,最后磕磕巴巴地說道:“要不咱們給新來的監(jiān)軍使送點土特產(chǎn)?”

“新來的監(jiān)軍使是易云?!眹?yán)州副指揮使袁東看尤小凝的眼神充滿了同情,“而且今年嚴(yán)州收成也不怎么樣,您若是不加稅,府庫也是沒有余糧的?!?/p>

尤小凝臉上的表情徹底垮了下來。易云那是什么人啊,三年前,他任枝州監(jiān)軍使時,東北五州作亂,彼時的枝州指揮使聽聞消息之后,嚇得連夜收拾了細(xì)軟,結(jié)果準(zhǔn)備跑路的時候被他抓住了。

易云押著枝州指揮使上了前線,親自坐鎮(zhèn),領(lǐng)著枝州軍平了叛亂。

這么一個人物,當(dāng)然也得了如今監(jiān)國掌政的太子青眼??删鸵驗橐自剖沁@么一個人物,他來嚴(yán)州上任,尤小凝覺得自己必須鞍前馬后地把人伺候好了。不然,他一紙黑狀告到太子殿下面前,那還得了。

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尤小凝為此愁得快要一夜白頭。

等易云到嚴(yán)州的那一日,尤小凝帶著人給他接風(fēng)洗塵。

席間,尤小凝端著笑容,按幕僚教給她的說辭,說了一籮筐的客套話,最后叫人捧出來一個錦盒遞給易云,說是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請易監(jiān)軍使笑納。

易云垂眸看了一眼,輕聲細(xì)氣地回道:“尤指揮使客氣。”

尤小凝想這話我知道怎么回復(fù),連忙回道:“不客氣,不客氣。應(yīng)該的?!?/p>

易云又推辭了兩句,方才收下了那匣子。

尤小凝見他收下,終于松了一口氣,喜笑顏開地去敬酒,一眾人鬧騰了半天,至酒宴散時,夜色已深。

第二日一早,尤小凝跟袁東便按前任監(jiān)軍使立下的規(guī)矩,候在監(jiān)軍院里,等著跟易云匯報嚴(yán)州的州政。

茶是喝了一盞又一盞,易云卻遲遲不見蹤影,他們問起旁邊的小使,也只說易云尚未起。袁東聽完之后,不易察覺地皺起了眉,尤小凝不由得有點心虛。

前些日子,她想來想去,覺得嚴(yán)州這苦寒之地實在是沒什么東西可以送得出手的,最后只能把她母親送給她的嫁妝扒拉了出來。

其實,尤小凝家里在四處湊錢給她捐出來這么個“債帥”之后,實在是不剩多少家底。但她母親心疼女兒,瞞著她父親給了她一個木匣。她一直沒拿這個當(dāng)回事,現(xiàn)下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那木匣的料子是金絲楠木,上面刻著并蒂蓮花,看得出來是極好的工筆。

尤小凝把匣子打開一看,里面的首飾做工不錯,可惜都是女款,沒法送。尤小凝想了想,把那些金銀首飾全都倒了出來,只留下了層層疊疊地堆著的瑤州錦。最后,她去自己后院的梨樹上摘了幾個梨,埋進(jìn)了重重錦緞下。

尤小凝當(dāng)時想得很好,覺得像易云這般人物,必然是見多識廣,未必會拆開來看,但現(xiàn)在——

尤小凝不動聲色地活動了一下自己僵直的脖子,心想易云別不是看過之后動了怒,才把他們晾在這里吧。

尤小凝跟袁東在監(jiān)軍院愣是等到近午飯的時候,才等到姍姍來遲的易云。

易云一來先是告罪,袁東跟他一番客套之后,他半點沒提那木匣的事。尤小凝那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才落回原地。

等到正事說完,易云端著茶盞,狀似無意地說如今嚴(yán)州的境況他已了解,今后指揮使可不必日日前來述職。

袁東聽了這話,尚還能不動聲色,尤小凝面上功夫不如他,歡喜都擺在了臉上,惹得易云多看了她一眼。

尤小凝急忙收斂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應(yīng)下了易云的話。

自那之后,監(jiān)軍院跟指揮使府相安無事。根據(jù)嚴(yán)州軍政,易云非大事基本不過問,尤小凝樂得不去監(jiān)軍院,倒是袁東三不五時地過去一趟。

尤小凝對此不甚在意,監(jiān)軍院那邊總要有人敷衍,她不擅長此事,袁東愿意做,自然是再好不過。

可沒過幾天,尤小凝發(fā)現(xiàn)袁東喜歡往監(jiān)軍院跑,但易云喜歡往指揮使府湊。一次兩次的相遇尚還能算是巧合,次數(shù)多了,尤小凝也不由得有些疑心。

臨近歲末時,易云邀尤小凝到監(jiān)軍院賞雪喝茶。尤小凝盯著請柬看了半天,最后還是心大地去了。

易云不急著說事,就讓她品茶。她嘗了半盞,覺得苦兮兮的,忍不住皺了下眉。

易云像是沒覺察到她的神色,仍自顧自地慢悠悠地品茶。

尤小凝吃掉旁邊三盤蓮花碟里放的茶點之后,易云終于開口了,他問尤小凝對年底進(jìn)獻(xiàn)一事怎么安排的。

尤小凝手里還拈著半塊沒吃完的芋頭糕,面上神色卻很嚴(yán)肅,她說她覺得嚴(yán)州民苦,不忍加派,今年不打算進(jìn)獻(xiàn)。

易云手中端著茶盞,倚在椅背上,看了尤小凝一眼,慢吞吞地說道:“尤指揮使可知底下對這件事不太滿意?”

尤小凝愣了一下,方才反應(yīng)過來。

早前太子剛監(jiān)國時,曾下過詔令,說無事各州不得進(jìn)獻(xiàn)。但自皇帝退居醴泉行宮休養(yǎng)以來,朝野上下都心照不宣,知道這朝政真正的主事者是大內(nèi)總管程魏嬰。如今明面上說是太子監(jiān)國,但實際上誰都知道,太子詔令出京難行,哪一年的進(jìn)獻(xiàn)也都沒斷過,不僅沒斷,各州還要攀比著給,看著像是拳拳忠君之心,實際上不過是爭先向程魏嬰討好。

如今易云問出這句話,怕是在替程魏嬰問。

尤小凝吃不下了,垂眼看著自己手里的芋頭糕,覺得進(jìn)退兩難。

“易監(jiān)軍,”尤小凝強(qiáng)擠出來一個笑容,說道,“嚴(yán)州實在是沒有余力,還望程公公——”

“我不是替他問?!币自葡袷菦]想到尤小凝會錯了意,他沉了下眉峰,方才說道,“袁副指揮使對這件事有微詞,尤指揮使可知?”

“為什么?”尤小凝眨了眨眼,沒太明白過來,“此事按說與他無關(guān)?!?/p>

易云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袁副指揮使與我說過一句話,說自您治理嚴(yán)州以來,未曾苛待軍士??呻m未苛待——”

易云看著尤小凝,一字一字地說道:“也未優(yōu)撫。”

尤小凝這才明白過來。

如今邊軍所圖,不過錢財。尤小凝不愿加稅,又不想進(jìn)獻(xiàn),底下軍士沒有了搜刮錢財?shù)挠深^,對此心有怨言,再正常不過。易云與她說這事,怕是袁東已然思變。

尤小凝沉默了許久,方才說道:“嚴(yán)州軍政原本就有大半是由袁東處理,我這么無能,他想取而代之,也是自然。此事謝易監(jiān)軍告知,但我……”

尤小凝頓了一下,似是在思考措辭,但最后也沒能說下去。

“袁副指揮使貪財圖利,”易云沉沉地看著尤小凝,輕聲說道,“是否真要由他接管嚴(yán)州,您可以再好好想想。”

易云說讓她好好想想,其實也就只給了她三日的時間。

尤小凝這三天里想了許多,她下定決心那日,嚴(yán)州的鷲葶花飄落在地,正值花謝。

尤小凝當(dāng)晚去找了易云。易云也很果斷,他早便知道了袁東想嘩變的時日,決定先下手為強(qiáng)。

動手那日,易云難得起了個早,把尤小凝從房間里拉起來,去外面騎馬。兩人一直跑到郊外之后,易云方才停下。他坐在馬上想了一會,緩緩地問了一句話,問她因何下定的決心。

尤小凝轉(zhuǎn)著手中的馬鞭,過了一會,方才笑道:“我阿爹曾經(jīng)這樣對我說,他說別人捐官,求名求利。但他給我捐這個指揮使,不是為了讓我追名逐利。我阿爹他年輕的時候當(dāng)過府兵,便總想著要為國效力??伤髞碇夭±p身,只好寄希望于我兄長。但天不遂人愿,我兄長早夭,阿爹沒辦法,只好給我捐了個指揮使,希望我能全他愿景?!?/p>

尤小凝說完之后,沉默了一下,方才繼續(xù)說道:“其實,若非袁東過于貪名圖利,我便是讓位于他也沒什么的。畢竟我不通政事,由他來做嚴(yán)州指揮使,會比我合適得多?!?/p>

“尤指揮使赤子之心?!币自菩α艘幌拢裘嫉?,“諸事皆可學(xué),但人心難塑。若尤指揮使不棄,于政事上,易某可為指揮使分憂?!?/p>

尤小凝謝過他的好意,并沒有太當(dāng)真。但沒想到解決了袁東嘩變之事后,他說到做到,當(dāng)真開始為她分憂。他先是把指揮使府的幕僚清了一遍,然后著手給她組了新的。

易云一邊做,一邊告訴尤小凝該如何識人用人。尤小凝聽得懵懵懂懂,咬著筆桿子問他不是說只要任人唯才就行了嗎。

“有手腕的人方敢如此做。”易云笑著嘆氣,看了一眼尤小凝之后,盡量措辭委婉地說道,“這于你而言,不大適合。”

尤小凝偏著頭想了一會,恍然大悟道:“哦,你嫌我笨?!?/p>

她說完之后有點委屈,覺得這件事不能全怪她。易云看著她眉毛、鼻子快要皺成一團(tuán)的樣子笑了笑,低頭去喝手中的茶,淡淡地“嗯”了一聲。

尤小凝很生氣,可易云說的是事實,她無可辯駁,只好加倍努力——每日里用功讀書,勤加理政,遇到不懂、不會的,就拿著文書屁顛屁顛地跑到監(jiān)軍院去問易云。

易云看著她一天三趟地跑也很受不了,干脆在自己的書房里辟了一塊地方,讓嚴(yán)州所有文書送到他這兒來,她出了議事廳便可直接過來處理政事。

尤小凝對此覺得非常好,得寸進(jìn)尺地向易云提議,不如以后直接在監(jiān)軍院議事,最好還能給她留間屋子,讓她住在監(jiān)軍院。

這么做便有些逾矩,所以易云一開始沒答應(yīng)。但尤小凝十分會纏人,她每日里過來的時候就會提一次,有時候見易云心情好,便多提一次。

易云到最后不勝其煩,終于遂了她的愿。

尤小凝滿意之余順便敲打了下嚴(yán)州指揮使府的幕僚,讓他們不許多嘴。

尤小凝就這么在監(jiān)軍院里度過了嚴(yán)州漫長的冬日。

鷲葶再次花開時,嚴(yán)州再次迎來春天。易云依舊畏冷,死活不肯撤了地龍。白璧微瑕的易監(jiān)軍難得有這么一個弱點,尤小凝覺得非常稀奇,忍不住問易云為什么這么怕冷。

易云捧著手爐,翻過一頁閑書,語氣平淡地說小時候家里特別窮,冬日里連棉衣都沒有。他幼時被凍怕了,因此格外懼冷。

尤小凝自覺失言,晚間用飯的時候,心虛地不停給易云夾肉,希望他不要跟自己一般見識。

沒過幾天,尤小凝就受不住了。她體熱,如今春意漸濃,她在屋子里時常滿頭大汗,有一天正批著文書,她感覺鼻間有點溫?zé)?。她一低頭,一滴血落在了文書上。

壞了。

尤小凝找出帕子手忙腳亂地去擦文書上的血跡,還不忘讓自己仰著頭。兵荒馬亂地收拾好之后,她見易云沒過來,才松了口氣,警告小使讓他別跟易云亂說。

小使低眉順眼地應(yīng)了,轉(zhuǎn)頭就把尤小凝給賣了。

尤小凝第二天發(fā)現(xiàn)書房里的地龍被撤了,她心里氣得跳腳,可又不能發(fā)作,以致她批一會公文,就忍不住偷看抱著手爐、窩在椅子上的易云兩眼。

一整個上午過去之后,易云終于抬眼看了她一眼,問她到底在看什么。

“怕你冷嘛。”尤小凝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之后,揚起笑臉問易云,“易監(jiān)軍,你冷不冷啊,手爐還熱不熱啊,要我?guī)湍闩謫???/p>

尤小凝最后一句說得像玩笑話,易云卻跟她較起了真,問她要怎么暖手。

“就這么暖手啊?!庇刃∧幻魉?,走到他面前,“你把手伸出來?!?/p>

易云依言伸出了自己的兩只手。

尤小凝把自己的手覆上去的時候,徹底傻眼。易云平時講話細(xì)聲細(xì)氣,行事比文官還細(xì)致三分,又因著身份問題,她其實沒太把他當(dāng)男性看待。但此時此刻,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手比她的要大上一圈。

易云手上還帶著手爐的溫度,攏在掌心里顯得溫度過高。尤小凝突然想到了男女有別,有些遲來的不好意思,一抬眼卻撞上易云似笑非笑的臉。

尤小凝臉上發(fā)熱,但還是佯作鎮(zhèn)定地收回手,咳了一聲道:“沒關(guān)系,既然易監(jiān)軍不冷,我就放心了?!?/p>

晚上,尤小凝回房之后,抱著被子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看著自己在黑暗中輪廓模糊的掌心,心想,她握住易云的手時,那一霎的悸動不是假的,可是,這是喜歡嗎?

尤小凝想了大半個晚上,沒想明白,天快亮?xí)r,才迷迷糊糊地睡著,第二日難得起得遲了些,錯過了午飯。

這樣也好,尤小凝想,既然自己沒有想明白,那還是少見易云比較好。

尤小凝開始躲著易云,易云像是察覺了,又像是沒有,待她的態(tài)度仍如平常,只是不再那么頻繁地出現(xiàn)在書房和她的面前。

不過,尤小凝對公務(wù)的處理已然上手,又正巧嚴(yán)州的鷲葶花全開了,她想,也許易云只是悶了一個冬天,出去賞景罷了。

可想是這么想,連著大半個月硬是沒碰到易云一面,尤小凝覺得有點不開心。她坐在窗下握著筆,看到落在案頭的零星花瓣,突然間便不是很想批那些公文。

反正易云也不在,偷會懶也不要緊。尤小凝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擱下了筆。結(jié)果,她剛一推開門,就看到了倚在中庭樹下的易云。

如今時值春末,易云終于換下了他身上的輕裘,只披了一件白底云紋的大氅。他隨意地倚著樹坐著,膝頭上還放著一把琴。

尤小凝下意識地放緩了呼吸,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走到近處時,她才發(fā)現(xiàn)易云已經(jīng)睡著了,大氅邊緣處用銀線繡的鶴紋落在他身下鋪的錦緞上,看起來像要振翅欲飛。

鷲葶花在易云頭頂上熱烈地開放,不知從何而來的無名花落在他的肩頭、頭頂。

尤小凝下意識伸出了手,想幫他拂去。她的手剛觸及他的肩頭,就看見他的眼睫一動,睜開了眼。

尤小凝心如擂鼓,卻還是執(zhí)意地拂去了他肩上的落花。

“你怎么不回房睡?”

易云沉沉地看著她,第一次沒怎么笑,可她覺得他眼中凝住了嚴(yán)州短暫的春光。

尤小凝見他半天不理自己,便想換個話頭,可話到了嘴邊,鬼使神差地變成了一個問題。

“易云,你三年任期滿后,便要走了嗎?”

易云仍舊不語,只是盯著她看。過了一會兒,不知是誰碰到了琴弦,泠泠一聲響,易云的神色終于緩和了下來。他望著天邊的浮云,按調(diào)宮商,只彈了一個音,語調(diào)悠悠地說道:“誰知道呢。人事有時,并非全然由己?!?/p>

尤小凝猜不透他的弦外之意,只是突覺有些不安。她知道,就算她問了,他也只會說無事,于是索性當(dāng)作他三年后就會走,開始分外珍惜與他見的每一面。

尤小凝又開始頻繁地往易云的身邊湊,話多得跟之前一樣,經(jīng)手的大小公事也喜歡跟他抱怨,像是什么哪里的官邸年久失修啦,驛站的馬匹又不夠用啦,隔壁陽州新任指揮使帶著一個御史赴任,聽說那御史剛被人拒婚之類的。

易云知她不是真的遇了難處,便只安地靜聽著。

到嚴(yán)州再次入冬的時候,尤小凝親力親為地給監(jiān)軍院燒地龍,最后蹭了一鼻子的灰。她沒怎么在意,一邊凈手,一邊問易云怎么感覺監(jiān)軍院最近少了些人似的。

“冬日里用不了那么多人手,”易云又縮回了他的輕裘里,懶懶地開口,“便遣散了一些?!?/p>

“可等到開春了,你還得用那么多人,不又得再招?多麻煩啊?!?/p>

易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嚴(yán)州的冬日長到看不到盡頭,因為太冷,也少人生事。尤小凝去歲忙著跟易云學(xué)處理政事,尚不覺得無聊,今年卻徹底地感覺到了無事可做。

尤小凝閑不住,整日里在監(jiān)軍院折騰著學(xué)這、學(xué)那。易云也不管,由著她折騰,有時候興致上來了,還會跟她一起學(xué)。

尤小凝絕大多數(shù)事情都學(xué)得不太好,倒是易云很多事情一學(xué)就會,一點就通。

尤小凝有時候坐在他的旁邊,撐著臉專注地看他,心想他真是哪兒哪兒都好,若非他身份如此特殊,在上都他應(yīng)是騎馬倚斜橋的少年郎才是。

唉,尤小凝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嘆氣,覺得易云真的是宜家宜室,如果她再有錢點,或者嚴(yán)州再有錢點,說不定就能留住他了。

“嗯?”易云突然挑著眉問尤小凝,“怎么突然說到錢的事?”

尤小凝沒想到自己就這么把心里話給說了出來,不過,好在只有前半句,她眼神飄忽了一下,方才回道:“也沒什么,就是覺得如果嚴(yán)州很有錢的話,那大家的日子就都會過得好一點,不用像現(xiàn)在這么苦了?!?/p>

易云看了她一眼,笑容意味深長。

嚴(yán)州的鷲葶花再開謝過一季時,尤小凝得了消息。程魏嬰一黨被太子于醴泉行宮設(shè)局一網(wǎng)打盡。不過幾日,便傳來太子登基的消息。而太子登基之后下的第一道旨,便是讓地方州治裁撤監(jiān)軍院,監(jiān)軍使為程黨者就地誅殺。

消息初傳來時,尤小凝挺開心,跟易云說程魏嬰那些宦官行事張揚放肆,顯然沒將皇室放在眼內(nèi),落得這般下場也是活該。

易云聽了她的話,眸色沉沉,沒有應(yīng)聲。她以為自己說錯了話,讓他誤會了,連忙補(bǔ)救,說自己說的是為非作歹的程黨,沒有說他不好的意思。

易云難得沒理她,只是垂著眼睛,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又過了一兩日,尤小凝才知道后面的消息。各州得知朝中詔令后,許多指揮使或與程黨有舊仇的傳旨官員對監(jiān)軍院挾私報復(fù),不論監(jiān)軍使是否為程黨,皆就地誅殺。

尤小凝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發(fā)展趨勢,易云卻像是早有預(yù)料,反過來寬慰她。

尤小凝捏著自己手上的紙,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她握著易云的手腕,非常堅定地說道:“沒關(guān)系,我會護(hù)住你。你是什么樣的人,我知道,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p>

尤小凝說到做到,當(dāng)日便傳令嚴(yán)州治下實施宵禁,全城戒嚴(yán),非持王令詔命者,入城須再三盤查,以防宵小作亂。

易云第一次沒能攔住尤小凝,不管他怎么跟她說這么做弊大于利,很有可能引起新登基的太子殿下疑心,她都堅持不撤回命令。

沒過多久,嚴(yán)州便傳來陽州監(jiān)軍使尚德里通外國的叛變消息。

尤小凝在易云的書房里展開堪輿圖,咬著筆桿伸手在圖上畫來畫去。易云站在她的旁邊,輕裘覆身,手中抱著他那采用金銀錯工藝制得的手爐跟著一起看。他只看了一眼,便提點她,說她應(yīng)當(dāng)領(lǐng)兵去守住幽囚。

尤小凝死死地盯著堪輿圖,過了好一會,把筆桿吐出來,冷靜地說道:“先派副將去幽囚守著看看情況,朝中傳旨的人過兩日便到了,等他們走了,我再赴前線。”

“尤小凝?!币自齐y得地動了怒氣,一只手按在堪輿圖上,語氣冷硬地道,“戰(zhàn)機(jī)瞬息萬變,若北榮當(dāng)真南下,你的副將未能守住,你便是千古罪人?!?/p>

“我能在嚴(yán)州城把他們打回去?!?/p>

“萬一打不回去呢?”易云被氣得提高了聲音,“退一萬步說,就算北榮未曾南下,或者你擋了回去,他日細(xì)論起此事,你貽誤戰(zhàn)機(jī),武備未足,難保不會有人會參你與尚德有所勾結(jié)。你——”

“有勾結(jié)就有勾結(jié)!”尤小凝打斷了易云的話,抬起眼睛來看他,“你算了這么多,你為什么就不把你自己算進(jìn)去!如果你死了,我守著嚴(yán)州還有什么意義!”

易云錯愕地看著尤小凝眼中晃蕩的淚水,第一次不知該做何反應(yīng)。

尤小凝還在直直地看著他,用力睜眼,不讓自己眼中的淚掉下來。

易云看了她半晌,最后嘆了口氣,緩和了眉眼、語氣,輕聲說道:“我不會有事?!?/p>

“你騙人?!?/p>

“真的不會有事?!币自品畔率譅t,掏出帕子來按在尤小凝的眼下。

尤小凝眼眶里的淚沒能控制住,滾燙的一滴落在易云的手背上,他道:“我是陛下派來的人,授命鎮(zhèn)撫軍心,輕易不會有事。不信,你看——”

易云從袖中掏出半枚虎符:“這是神策軍的調(diào)令,陛下許我,若邊州有亂,可適宜行事。所以,我不會有事。相反,若是你沒守住嚴(yán)州,到時候陛下責(zé)怪起來,那我倒是真的有罪了?!?/p>

尤小凝將信將疑,但最后還是信了易云。

出發(fā)去幽囚時,易云罕見地起了個早來送尤小凝。尤小凝穿著甲胄,牽著馬過來,她身后是忙著整隊的嚴(yán)州軍馬。

尤小凝趁周圍人的注意力不在這里,給了易云一個擁抱。她把頭埋在他的肩上,悶聲說道:“你不可以騙我。你要好好地等我回來。若是他們對你不利,你就來幽囚找我,我能護(hù)住你的,我肯定能護(hù)住你的。易云,你一定不能有事?!?/p>

冬日里的甲胄既冷且硬,貼在人身上并不怎么舒服,易云原本是不喜的,但這一次他沒有覺得難受,只覺得自己懷里撞進(jìn)了一顆熾熱的心。

易云從前覺得自己這一生,飄若浮萍游云。他習(xí)慣了隨遇而安、審時度勢,卻從沒被人這樣地放在心上過,以致讓他覺得手足無措。

他靜了一會,方才在輕裘下張開雙臂,回?fù)碜∮刃∧?/p>

“好,我等你回來。”

尤小凝大軍開拔不過一日,朝中派來的人便到了嚴(yán)州城。來傳圣旨的人是秘書監(jiān)的張德,與易云在上都也算是舊識。

宣讀完旨意之后,張德笑瞇瞇地過問了一下尤小凝的情況。易云回得很客氣,說她得知鴻云關(guān)生變之后,已率軍前往幽囚,隨時準(zhǔn)備馳援陽州。

張德沒再多問,狀似無意地提了句“一路行來,覺得嚴(yán)州風(fēng)物甚好”。易云垂著眉眼,順著他的話,邀他在嚴(yán)州多逗留幾日。

張德欣然應(yīng)允,每日里與易云烹茶論詩,從不提政事。

七日之后,尤小凝行至幽囚,傳信回嚴(yán)州,給易云報平安。

易云看完之后,折好信壓在書案的最下面。張德見了,笑言易監(jiān)軍與尤指揮使關(guān)系很好。

易云也笑,疏離而淺淡:“公務(wù)往來罷了,張少令多慮。”

旬月之后,陽州指揮使陸沉拒敵于云彭,跟北榮展開了拉鋸戰(zhàn),尤小凝在幽囚觀望幾日后,決定馳援云彭。

尤小凝已經(jīng)很久沒有夜不解甲地行軍了,第一個晚上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于是她趴在營帳里那張硬得要死的床上給易云寫信。

信里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內(nèi)容,沒有一件正事。攢夠十封之后,她就把那些信夾在公文里一并寄回嚴(yán)州,全然不管她的私信比公文還厚。

兩個月之后,陸沉大敗北榮。

捷報傳來那日,張德拿著一個瓷瓶進(jìn)了監(jiān)軍院,先說了喜訊,躊躇了一會,方才笑著說道:“其實,按理說,易監(jiān)軍也是陛下大計中的一環(huán),理當(dāng)理當(dāng)記首功,但——”

“但臣身份特殊。”易云笑著接了下去,“陛下的意思,臣懂得,也明白陛下的不得已,自不會有怨?!?/p>

易云其實自太子手中接過神策軍符的那一日,便料到了會有今日。他是太子牽制程魏嬰的明棋,也是太子除掉程魏嬰后的下一個目標(biāo)。

人很多時候是被架上去的。太子并非不信他,只是他手中握著神策軍符,又有枝州前功在身,很容易成為第二個擅權(quán)的人。若事情真的演變成這樣,到那時,很多選擇便由不得他自己,更由不得太子。

既如此,太子倒不如現(xiàn)在下手。

易云伸手拿過瓷瓶,握在掌心摩挲:“只是臣還有一件事,希望張少令能答應(yīng)?!?/p>

張德臨行前,新帝曾對他說,若易云不反抗,只要所求不過分,皆可允準(zhǔn)。

張德沉吟了一下,點了頭。

易云松了口氣,說道:“嚴(yán)州指揮使尤小凝與此事無關(guān),又……不曉變通,但她絕無旁念,日后若有沖撞處,望張少令與陛下海涵?!?/p>

張德愣了一下,不知他怎么會在這時給尤小凝求情。但這請求也不逾矩,張德也就答應(yīng)下來。

易云的心徹底放了下來,拔開了瓷瓶的塞子,將里面的砒霜一飲而盡。

尤小凝在陸沉把北榮趕出鴻云關(guān)之后,率軍取直道返回嚴(yán)州。

回嚴(yán)州的路上,尤小凝開始胡思亂想,一會想為什么易云每次給她的回信都那么短,一會又想等見到了他該說些什么。

想了半天,尤小凝覺得首先要向易云討個夸獎,其余的事情都可以慢慢談。

尤小凝揣著滿心歡喜回了嚴(yán)州,可當(dāng)她一腳跨進(jìn)監(jiān)軍院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灑掃的仆人之外,其他人一個都沒有。

尤小凝心里覺得有點不安,隨手抓了一個人問他:“易云人呢?”

那人含糊地說:“易云已經(jīng)走了?!?/p>

“走了?”尤小凝抓著他胳膊的手下意識地用力,“他去哪兒了?”

那人支吾了半天,最后說易云在書房里給她留了東西,她一看便知。

尤小凝甩開他,拔腿就往書房跑。她推開書房門時,才發(fā)現(xiàn)里面空蕩蕩的,他的那些私物全都不在,只有書桌的正中間擺著一個錦盒。

尤小凝看著那錦盒覺著眼熟,走到近前了,方才發(fā)現(xiàn)是她當(dāng)初送給易云的那一個。她心下狂跳,手按在錦盒上,卻幾乎沒有打開的勇氣。

最后,尤小凝咬著牙打開了錦盒,那里面放著的仍是當(dāng)初她放進(jìn)去的雕花木匣,木匣里的重重錦緞上放著一張紙,她展開一看,上面只有五個字。

——努力加餐飯。

尤小凝想起今年早些時候,有一次她好奇地去看了眼易云看的書,那上面用筆圈了一句話,是“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尤小凝看完去問易云,她說:“這里面的人真奇怪,為什么想對方要讓對方努力吃飯?”

易云當(dāng)時看她的表情有點微妙,他說:“也許是希望對方在沒有自己的日子里,也能好好活下去?!?/p>

尤小凝不太懂,搖著頭說:“這太奇怪了。”

易云想了想,說:“其實還有句別的,說上言長相思,下言久別離。你喜歡這句嗎?”

尤小凝當(dāng)時說:“太慘了,為什么兩個人就不能好好地在一起?!?/p>

易云咳了一聲,問她:“那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嗎?”

“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

尤小凝循著記憶,輕聲念出了這句詩。她的眼淚落在手里緊緊捏著的那張紙上,一滴又一滴。

“一心……抱區(qū)區(qū),懼君不識察……”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的時候,尤小凝終于忍耐不住地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號啕大哭。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