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令三千

誰說男人不能和紙片人談戀愛？唐竇君偏不信這個邪！他不僅要和紙片人談戀愛，還要和紙片人變成的原型談戀愛！

【一】平平無奇的上市公司總裁

“圣乾二十三年，福澤綿延四百多年的大梁壽終正寢。百萬鐵騎踏破宮城最后一道防線，年方二十的赫連容踩過遍地前朝君臣的血，親手立了新朝?！?/p>

泛著綠光的字幕從眼前褪去，唐竇君揉了揉眼，一翻身從房頂跳下來，正好落在御膳房門外。

他鬼鬼祟祟地朝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后閃身從門縫里鉆了進(jìn)去。

聽見從角落里傳來的一聲“吱”，唐竇君沉默了兩秒，十分不情愿地發(fā)出一聲“吱”作為回應(yīng)，隨后聽到一聲抱怨：“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俊?/p>

說話的人提著裙角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嘀咕，一邊把身上的土拍得滿屋都是，順便從身后撈出一只鴨子說：“我們今天吃烤鴨吧！”

唐竇君：……

皇帝這妃子選得過于兒戲了吧？他在心里真誠發(fā)問：沈微生這種人究竟是怎么在宮斗中活下來的？

“可能是靠我的美貌吧！”

沈微生看唐竇君動作熟練地生火，敬意油然而生：“我覺得你做侍衛(wèi)真是屈才了，你應(yīng)該去當(dāng)御廚，全皇宮的人都會為你的廚藝折服的！”

她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可惜一旁的唐竇君正忙著給鴨子去毛，沒顧得上理她，等他終于抽出空來聽沈微生說話時，又被從她袖口掉出來的紙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什么？”

“這個？”沈微生拾起紙高舉了起來。

唐竇君瞇眼，看見最頂端“深宮后院誰最可怕”幾個大字，再往下是人名，包括赫連容在內(nèi)有十?dāng)?shù)人。

“我想過了，我這么每天自怨自艾是沒有用的，我得想辦法吸引皇帝的注意。”沈微生說著吸了一下鼻子，繼續(xù)道，“但我既不會唱歌，又不會跳舞，只能另辟蹊徑。”

她把紙重塞回袖子里收好：“我打算趁夜把這張紙貼出去，等事情鬧大了，傳到皇帝耳朵里，再故意露出點兒破綻把他引到我宮里去，然后趁機勾引他，伺機上位！”

她說得興起，全然沒留意唐竇君已經(jīng)沉默了好一會兒。半晌，他才道：“你這是大不敬，萬一皇上沒打算見你，而是直接把你打入監(jiān)牢呢？”

“不會！”沈微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自信，語氣篤定極了，“他肯定會來見我的。”

唐竇君頓了頓，轉(zhuǎn)頭盯著面前的火沒再說話，臉上做出一副不信任的表情，心里卻比誰都清楚，沈微生是對的——赫連容一定會來見她。

他抬手撥了一下火，試圖壓下心頭的苦澀，坐在他身側(cè)的沈微生早就被愈發(fā)濃郁的肉香勾走了全部心神，在等吃的間隙重復(fù)道：“你真的不考慮轉(zhuǎn)行嗎？你的手藝可比御廚好太多了！”

她說完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兀自壓低聲音笑道：“說起來多虧了我，你的廚藝才能進(jìn)步得這么快……誰能想到兩個月前你還只會做最簡單的西紅柿炒蛋呢？”

……是啊。唐竇君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誰能想到兩個月之前，他還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總裁呢？

【二】緣，妙不可言！

平平無奇的總裁先生取下頭盔，捏著眉心緩了好一會兒才抬腳離開游戲倉。

《花式戀愛》是望源科技最新打造的，主打女性市場的一款戀愛生活向全息網(wǎng)游，游戲玩家可自由選擇故事年代及背景，系統(tǒng)會根據(jù)這些選項生成相應(yīng)副本，玩家要做的就是在某些關(guān)鍵節(jié)點做出選擇，以此推動游戲副本中男女主角的感情走向。

游戲還未上市，但唐竇君作為公司總裁，自然能獲取內(nèi)測名額。

一開始只是因為無聊——忙了一天的唐竇君轉(zhuǎn)轉(zhuǎn)自己脆弱的脖頸，疑心自己要得頸椎病，然后一偏頭，看到了角落里游戲開發(fā)部門半個月前送來的游戲倉。

他想了想，揉著后頸走了過去。

由于游戲還未正式上線，副本內(nèi)只有唐竇君一個真人玩家，他隨意看了看，大致了解了自己的角色身份以及任務(wù)內(nèi)容——他對幫助游戲主角談戀愛的主線任務(wù)不感興趣，好在《花式戀愛》除了主打戀愛外，還是一款生活向游戲，他便理直氣壯地在游戲里養(yǎng)起了老。

但游戲體感太過真實也不全是好事，唐竇君看了一眼視線里不斷下降的生命值，覺得自己可能是史上第一個角色被餓死的玩家。

他嘆了一口氣，終于決定趁夜去御膳房偷吃。

結(jié)果，第一天就遇上了同樣來偷吃的沈微生。

唐竇君心道：萬萬沒想到，我只是來偷點兒東西吃，也能觸發(fā)主線劇情！

他看著沈微生頭頂上碩大的“女主角”三個字，在心底感嘆：緣，妙不可言。

另一方的沈微生也愣住了。

她沉默兩秒，悄悄地把自己拿雞腿的手藏到了背后。

唐竇君：……

總之，兩人就這么狗血地相遇了，并在隨后愈加頻繁的偷吃活動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具體表現(xiàn)在連續(xù)吃了半個月西紅柿炒蛋之后，沈微生終于忍不住提意見了：“我們能換個菜吃嗎？我都快把自己給吃成西紅柿了！”

聞言，唐竇君看了一眼自己生的火，再看了一眼自己切的菜，又垂頭盯著自己掌勺的手，最后用一種“爸爸對你很失望”的眼神看向沈微生：“白吃你還好意思挑食？”

沈微生用實際行動作了回答——她不知從哪兒要來一本食譜，獻(xiàn)寶似的舉到唐竇君跟前，并著重在紅燒排骨、糖醋鯽魚這兩章做了標(biāo)記：“我不是自己想吃……我是覺得你總吃西紅柿炒蛋容易營養(yǎng)不良，你看你！”

她睜眼說瞎話：“都瘦了！”

了不得！作為一堆數(shù)據(jù)，居然還能看出另一堆數(shù)據(jù)的胖瘦。

唐竇君微微活動了一下脖子——這是他罵人的前兆。

由于工作性質(zhì)的使然，唐竇君常年需要低頭看合同或工作報告，所以每當(dāng)他轉(zhuǎn)著脖子從滿桌的合同中抬頭時，工作人員就知道，又有人要遭殃了。

而眼下他慢條斯理地抬頭看向沈微生，正要對她這種得寸進(jìn)尺的行為進(jìn)行譴責(zé)，就見那人飛快地躥過來替他按了按肩膀，嘴上說道：“好端端的，生什么氣呀——”

她探頭打量唐竇君的臉色：“別氣別氣，我這也是為你著想?！?/p>

她循循善誘：“你吃了這么久的西紅柿炒蛋，不膩嗎？”

“不膩。”

唐竇君喉嚨發(fā)緊，無論沈微生怎么求他，都嘴硬拒絕，下線后卻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超市，拎了一大堆食材回家。

他少有親自下廚的時候，家常菜也只會一道西紅柿炒蛋，平日里吃得最多的就是外賣，是以這會兒正對著桌上的食材發(fā)愁。他想了兩秒，給老宅打了個電話。

電話是劉姨接的。

劉姨在唐家做了二十年飯，唐竇君從老宅搬出去后就屬她最擔(dān)心他的一日三餐，眼下一聽唐竇君想吃排骨，放下電話便跑了過去，一臉欣慰地教他。

“你媽前段時間還說你總吃外賣呢，這下她可放心了?！?/p>

“不是我自己想吃?！?/p>

唐竇君隨口接話，撞上劉姨震驚的目光又覺得別扭，于是欲蓋彌彰地解釋：“是別人想吃?！?/p>

劉姨很快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一個揶揄的表情，說：“心上人就心上人，跟劉姨有什么好藏著掖著的！”

【三】迫在眉睫的平權(quán)運動

“心上人”本人正兩眼放光地咬著排骨。

唐竇君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腦子里不斷閃過劉姨之前的話：“我都照顧你二十多年了，還能看不出你那點兒小心思？”

她招呼唐竇君過來嘗嘗做好的排骨，笑道：“別的不說，你什么時候親自給別人做過飯？”

唐竇君啞然，半晌沒想起來該怎么反駁。

回神過后，他又掃了吃得滿嘴油的沈微生一眼，覺得自己是有病才會喜歡虛擬人物。

沈微生終于察覺到有人在看她，咬著排骨愣愣地抬頭，下意識地沖人露出一口白牙：“怎么了？”

唐竇君沒有說話。

沈微生疑惑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謹(jǐn)慎地把碗護(hù)?。骸澳阋蚕氤?？”

唐竇君依然沒有說話。

他還沒想好怎么回答，索性就由著沈微生誤會，反正這排骨是他……做的。

最后兩個字音隨著沈微生奮力往嘴里塞排骨的動作而變得含糊起來，唐竇君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匆忙嚼碎咽下嘴里的食物，連碗底都舔了個干凈，末了竟還理直氣壯地把碗遞過來，要求再來一碗。

哪兒來的臉！

沈微生臉皮卻厚得很，瞧見唐竇君一臉震驚還能裝萌討巧。

“小沒良心！”他嘟囔著接過碗，一偏頭看見沈微生的笑眼自己卻忍不住翹了嘴角，隨即在心中嘆道：確定了，我就是有??！居然真的喜歡游戲角色。

轉(zhuǎn)念一想，既然女孩子能跟紙片人談戀愛，憑什么男人不行？

這是偏見！是性別歧視！

更何況沈微生和那些紙片人不同——他鬼使神差地捏了一下沈微生的臉，換來對方疑惑的眼神——他甚至能親手碰到她！

“又怎么了？”沈微生含糊地問道。

“沒什么。”唐竇君收回手，問，“你那個勾引皇上的計劃怎么樣了？”

沈微生眼睛一亮：“已經(jīng)成功一半了！”她神神秘秘地沖唐竇君招手，示意他靠近點兒，然后貼在他耳邊道，“我已經(jīng)引起皇上注意了！”

那張名為“深宮后院誰最可怕” 的不記名投票表剛貼出去，就在宮女間流傳開來，傳到赫連容耳朵里時，“雁貴妃”這一選項已經(jīng)以超出第二名三十票的成績高居榜首，惹得這位娘娘好一頓發(fā)火。巧的是，赫連容也不喜她跋扈的性子，于是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雁貴妃，一拍桌子沖沈微生怒道：“擾亂后宮秩序，罰你禁足鄭央宮，非令不得出！”

赫連容說這話時唐竇君就在旁邊，親眼看見沈微生領(lǐng)旨時飛快地沖高高在上的天子眨了一下眼睛。

赫連容撇開眼睛裝作沒看見，卻沒忍住笑出了聲，沈微生便也笑了，離開前不小心瞥見皇帝旁邊盡忠職守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還得意地朝他抬了抬下巴，意思是：“看吧！我就說我能成功勾搭上皇上！”

唐竇君垂下眼皮沒有回應(yīng)。

晚上，沈微生照舊在御膳房偷吃，聽見推門聲頭也不抬地遞出一串烤雞翅：“你來晚了?！?/p>

她抬眼看向唐竇君，整個人都被罩進(jìn)他的影子里：“有事兒？”

“沒有。”唐竇君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視線落在烤雞翅上不肯看她，“就是忘了，所以來晚了。”

“哦?！鄙蛭⑸翡J地覺察到了唐竇君話里的冷淡，啃雞翅的聲音都小了點兒，唯恐自己不小心觸了對方的霉頭，轉(zhuǎn)念又想起自己現(xiàn)在可是娘娘，于是大著膽子說道，“那個……你看見赫連容今天看我的表情了嗎？我覺得我就快成功了！”

她還是不敢太放肆，說話的語氣也不似平常張揚，聽在唐竇君耳朵里卻仍舊刺耳極了。他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你就那么想當(dāng)皇后嗎？”

“啊？”沈微生微怔，不明白他為何這么問，但還是下意識答道，“也不是特別想……但我身在后宮不就是為了和皇帝談戀愛嗎？”

“誰說的！”唐竇君據(jù)理力爭，“說不定你是為了搞事業(yè)呢？人生又不是只有談戀愛一件事可做！”

沒錯！唐竇君自我肯定道：游戲策劃這種主角就要談戀愛的想法實在太狹隘了！為什么女主角就不能摒棄戀愛腦，一心一意搞事業(yè)呢？自己當(dāng)大boss不好嗎？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當(dāng)即便決定下線后去找游戲策劃談一談。

沈微生自始至終都詭異地保持著沉默，眉頭時而皺起，時而舒緩，最后終于瞪大眼睛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的意思是讓我造反？”

【四】后宮女性的事業(yè)心

唐竇君決定遠(yuǎn)離弱智數(shù)據(jù)——他偏過頭，用后腦勺表達(dá)了“請你離我遠(yuǎn)一點兒”的意思。

沈微生便又賠著笑哄他：“我就是開個玩笑。”

她坐在灶臺上，說話的同時晃著腿，腦袋微微歪著，撞上唐竇君的目光就朝他笑一笑，然后不怎么真誠地點頭贊同，隨即卻又壓低了聲音自言自語：“但這個游戲的靈魂就在于幫助女主攻略男主啊，都像你一樣在游戲里養(yǎng)老還有什么意思？”

她說話的聲音太小，唐竇君聽不清，但直覺不是什么好話，于是瞪眼朝她看過去，色厲內(nèi)荏道：“你說什么？”

“我說，后宮妃子的事業(yè)不就是爭寵嗎！”沈微生肅然狡辯，“雖然我也不樂意和那么多女人搶一個男人，但是不爭寵的話，我會死的呀！”

她吐舌：“活命要緊?！?/p>

……

唐竇君因著她紅艷艷的舌尖愣了一會兒，回過神后頓覺惱羞成怒，一邊手忙腳亂地點擊“退出”，一邊下定決心立即和游戲策劃談一談——后宮女子不爭寵就會死這種想法太狹隘了！他偏要讓策劃改故事線，讓沈微生專心搞事業(yè)不可！

策劃姓沈，單名一個微字，是半年前跳槽來公司的。唐竇君之前忙得腳不沾地，只大致聽了一耳朵這位策劃兼游戲部門新任經(jīng)理的事，知道對方是B大計算機系高材生，自己的同校師妹，卻沒仔細(xì)了解過，以致眼下頭一次看到對方的簡歷，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這種表情一直持續(xù)到簡歷的主人被秘書領(lǐng)進(jìn)辦公室。

《花式戀愛》的角色捏臉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玩家憑心情隨心所欲地捏，一種是系統(tǒng)按照玩家真實長相自主建模。唐竇君比較懶，游戲角色直接復(fù)制了自己現(xiàn)實中的臉和姓名，而沈微顯然和他英雄所見略同……哦！還是有一點兒差別的——她把名字改了。從沈微變成了沈微生，一眼就能叫人瞧出二者的關(guān)系。

于是唐竇君看著沈微這張眼熟的臉，保持了沉默。

他能說什么？說我正在單相思一個紙片人，而且這個紙片人以你為原型，勉強也可以算作是你生的，所以希望你能改一下角色設(shè)定，讓這個紙片人和我談一場跨次元的戀愛？

那他的總裁包袱還要不要了！

唐竇君就這么啞了半晌，然后疲憊地?fù)]一揮手，讓沈微出去了。

算了！他自我安慰，生活嘛，不就是這樣，酸甜苦苦苦。

唐竇君再上線時游戲進(jìn)度條已經(jīng)走了大半，青妃誕下大乾的第一位皇子，赫連容大悅，命人點了滿城的煙花慶賀。沈微生和唐竇君趁著夜色爬上了房頂，心事重重地附和這場天大的喜事。

轉(zhuǎn)眼又過一月，宮里為了大皇子的滿月宴忙得焦頭爛額，沈微生落了閑，晃到赫連容跟前給他送了碗甜湯，然后在誰都看不見的角落沖唐竇君擠眉弄眼。

唐竇君內(nèi)心：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自己在偷情。

他尋了個借口告退，剛出御書房就看見了藏在假山后的沈微生。

那人一臉的興奮難抑，左右瞧瞧，確定沒人之后，飛快地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給唐竇君：“皇上昨日命我去嘗菜，我覺得這道菜味道最好，特地從主廚那里要來了食譜，你快學(xué)學(xué)！”

唐竇君對著食譜無語凝噎，心想，自己這也算是有一技之長了，萬一哪天破產(chǎn)了，說不定還能去飯店給人當(dāng)廚師掙錢！

他一邊把紙疊起來收好一邊道：“好，我……”

他說著抬頭，卻正對上沈微生偷摸打量自己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奇怪：“你看我干嗎？”

“不干嗎！”沈微生搖頭。

話雖這么說，她盯著唐竇君的視線卻一寸都沒移開，直看得唐竇君不耐煩了才訕訕地笑著往他嘴里塞了什么東西。

“好吃吧？”她的神情莫名一松，有些得意忘形道，“這是我好不容易才藏下來的點心……你知道從我手里搶食有多難嗎？”

唐竇君顯然知道。

他愣愣地嚼了兩下，感受到濃郁的甜味在舌尖泛開，整個人都傻了。

【五】就當(dāng)是回娘家

沈微生給唐竇君投食的時候沒覺得有何不妥，直到看見對方愣怔的表情才猛然發(fā)覺，自己可能是單方面跟唐竇君熟過頭了。

她立馬站直，咳了兩聲清清嗓子，試圖找回自己作為皇帝寵妃的底氣：“我覺得這個糕點挺好吃的，你……你學(xué)學(xué)。”

她語氣盡量自然，視線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敢往唐竇君身上落，兩秒后耳邊驀地響起一聲：“好。”

沈微生一愣，聽見唐竇君認(rèn)真應(yīng)允：“等我學(xué)會了就做給你吃。”

“……哦?！?/p>

明明是她先起的話頭，得到答案后卻渾身不自在。沈微生逃避似的別開眼睛，刻意忽略了臉上忽然攀高的熱度。

游戲在這樣的熱鬧中進(jìn)行得飛快。即使唐竇君再怎么不愿意，進(jìn)度條還是走到了三分之二處，沈微生也將在天亮后被冊封為貴妃。

唐竇君坐在房頂上看著底下來往的宮人，再一次萌生了找沈微改劇情的念頭。

沈微生坐在前院，一動也不動。唐竇君偷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趁人不注意將她擄到了房頂，挨著自己坐下。

“你要當(dāng)貴妃了，高興嗎？”唐竇君問。

沈微生聞言偏了偏頭，眼中卻沒有半絲神采：“高興?！?/p>

“你就真的一點兒都不……”

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倏然拔高的音量把唐竇君自己都嚇了一跳，于是又突兀地停下來，定定地看著沈微生。

沈微生還保持著之前的動作，像失去了牽線的木偶，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

“你……”唐竇君有些奇怪，剛想問怎么了，就見沈微生眼睛驀地一亮，身子隨即不受控地往旁邊歪，倒在他身上。

唐竇君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腳下有些打滑，幸虧沈微生回過神來拉了他一把，才沒掉下去。

“小心！”沈微生緊拽著他的手，心有余悸，“大晚上的，你把我擄到房頂干嗎？”

接著又正色道：“你這身體素質(zhì)不行啊！我這么輕，你都禁不住撞，平常一定要加強鍛煉！”

唐竇君沒有說話。

他對上沈微生嚴(yán)肅的表情，隱約覺得哪里不太對，卻還是習(xí)慣性點頭應(yīng)允：“我抽空就去?！?/p>

他說話算話，一下線便去搜了最近的幾家健身房，但年關(guān)將至，公司有大批合同等著他看，是以一周過去了，這“空”也沒抽出來。

這天，他毫不例外又要加班，等忙完從辦公室出來時，整層樓只剩秘書還守在工位上等他。唐竇君覺得有點兒抱歉，問要不要順路送她回家。

秘書連連擺手，逃也似的拎著自己的小包包跑了。

唐竇君無奈，一邊對著電梯廂壁映出來的影子想，自己是不是真有那么嚇人，一邊伸手去按負(fù)一層的按鍵，視線卻不經(jīng)意掃過“23”這個數(shù)字。

他按電梯的動作莫名一頓，反應(yīng)過來時指尖已經(jīng)從“-1”移到了“23”。

23層，游戲開發(fā)部門所在的樓層。

直到手指按下去，唐竇君才驚覺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得又在心里笑話自己，但事已至此，去看看也沒什么大礙，就當(dāng)替沈微生回娘家了。

唐竇君自我開導(dǎo)道。

卻沒料到23層居然還有人在。唐竇君剛跨出電梯就看見了走道盡頭的辦公室還亮著燈，朝那方走過去，他邊走邊想，這么努力的員工，年底獎金一定要翻倍，然后就透過窗戶看見了正趴在辦公桌上睡覺的人。

正是他單方面認(rèn)定的岳母娘——沈微。

唐竇君心里有一瞬的猶豫。

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正欲叫她起來，視線又不小心掃過桌面，看見一樣?xùn)|西。

那東西眼熟得要命，唐竇君腦子里瞬間閃過各種千奇百怪的念頭，有些連自己都覺得可笑，心臟卻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

【六】被發(fā)現(xiàn)了哦

冊封儀式十分隆重，沈微生站在赫連容身側(cè)，得意得腿都在抖。

唐竇君看著她的背影，眼神意味不明。

他性子懶，游戲角色從長相到姓名都是本人翻版，因此那日看到沈微和沈微生一模一樣時便先入為主地覺得沈微大概也是懶得建模，所以直接給NPC套了自己的長相，但……萬一不是呢？

他又想起之后上線時沈微生的試探——她在試探什么？自己有沒有懷疑她和沈微的關(guān)系嗎？

儀式結(jié)束后沈微生照例去找唐竇君，遠(yuǎn)遠(yuǎn)瞧見他便興奮得咧開了嘴，跑出兩米才驚覺自己的行為太引人注目，便又強迫自己慢下來。

但臨到唐竇君跟前時她還是沒能克制住自己，對著唐竇君露出了一排牙。

“我離后位又近一步啦！”

“嗯，恭喜?！?/p>

唐竇君隨口祝賀，心不在焉的態(tài)度果然引起了沈微生的不滿，于是她瞪了唐竇君一眼，剛要抱怨，卻被他突然投過來的一眼嚇得把話又咽了回去。

……

“你怕我？”唐竇君挑眉問，他猛然意識到沈微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露慫了。

這些細(xì)節(jié)他以前從未留意，現(xiàn)在才發(fā)覺沈微生幾乎全身都是破綻——她一個后妃，連皇帝都不怕，怎么單單怕自己這個侍衛(wèi)？

沈微生當(dāng)然不會承認(rèn)：“誰怕你了！”她死鴨子嘴硬道，“我這是講道理……是美德?！?/p>

唐竇君用探究的眼神看著她。

沈微生雖有些心虛，卻挺直了腰桿回看了過來。

“行吧?！?/p>

良久，唐竇君終于松口，漫不經(jīng)心地?fù)Q了個話題：“你之前不是讓我抽空鍛煉嗎？”

“嗯?！鄙蛭⑸贿咟c頭一邊在心里腹誹：答應(yīng)了也沒見你實施。

仿佛聽見了她的心里話，唐竇君緊跟著解釋：“前段時間有點兒忙，剛閑下來，今天就去鍛煉，不信你可以監(jiān)督?！?/p>

他故意在話里挖了個陷阱，等著看沈微生的反應(yīng)，只見對方一邊點頭，一邊義無反顧地跳了下來：“行！你別想耍賴，我會監(jiān)督你的！”

唐竇君看了沈微生一眼，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她不管游戲體感有多真實，這里也不是現(xiàn)實世界，跟主線劇情無關(guān)的情節(jié)是不會表現(xiàn)出來的。

所以他說的“監(jiān)督”根本就無法實現(xiàn)。

那天唐竇君難得沒有加班，下班后自己一個人磨磨蹭蹭地去了停車場，直到透過后視鏡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后才開車離開。

他把車開到主干道上，強忍著過了三個路口才假裝不經(jīng)意地往后視鏡望去。只一眼，他原本劇烈的心跳就平緩下來，然后變本加厲地跳動。

他后面跟了一輛車，是從公司停車場跟上來的，一直跟著他到了健身房外。

健身房是會員制，那車進(jìn)不去，只好委屈地停在門外。等著兩小時后，明顯運動過的唐竇君出來了，那車跟著他過了兩個路口，然后在下一個路口走了另一個方向。

唐竇君注意到那輛車轉(zhuǎn)的方向，跟他下午特地查過的員工檔案中填的住址吻合。

前進(jìn)中的車突然停下來，響起一道刺耳的剎車聲，唐竇君罔顧身后此起彼伏的汽車鳴笛聲，趴在方向盤上，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竟然全都是冷汗。

他又在原地緩了一會兒，等到心跳勉強恢復(fù)正常后才重新啟動車子上路。

游戲中，沈微生自被封為貴妃，人生便像開了掛一樣，一路過關(guān)斬將走到了終點，只等赫連容一道圣旨，便能母儀天下。

唐竇君難得沒有發(fā)表自己的“戀愛腦不可取”論掃興，而是安靜地守在一旁，沈微生倒不習(xí)慣了，屏退一眾服侍的宮人后奇道：“你今天怎么不說我不思進(jìn)取了？”

“因為我發(fā)現(xiàn)你其實挺有事業(yè)心的?！碧聘]君回答。

“是嗎？”沈微生又興奮起來。只是不待她說話，耳邊便又響起唐竇君的聲音：“畢竟是你親自設(shè)計的游戲?！?/p>

唐竇君慢條斯理地問：“好玩嗎？”

【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

“畢竟是你親自設(shè)計的游戲……”沈微又聽見這句話了。她閉著眼睛都能接上后一句話：“好玩嗎，沈經(jīng)理？”

“??！”她從夢中驚醒，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不過是中午打個盹兒的工夫，自己居然又夢見一周前那一幕了。

唐竇君說完這句話后她整個人都愣了，手指不過腦子地點擊了“退出游戲”，正坐實了“做賊心虛”四個字。

現(xiàn)在想來唐竇君當(dāng)時約莫也只是詐一詐她，她就應(yīng)該咬緊牙不承認(rèn)的，也好過現(xiàn)在坐立不安。

她又透過窗戶往走道里看了一眼，生怕張秘書突然出現(xiàn)在那里，說總裁要見她。

她一點兒也不想見總裁。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沈微生懸了一天的心終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胤呕亓硕亲永?。她飛快地收拾東西往家跑，唯恐晚一秒就會被抓到總裁辦公室凌遲，卻不想她躲了一星期的人此刻就在小區(qū)樓下站著，一邊玩手機一邊等她。

她拔腿就跑，可惜下一秒便被人拎著后領(lǐng)抓了回來。

“你跑什么？”唐竇君舉起另一只手里拎著的袋子，“不是想吃魚嗎？我自帶食材來給你做飯了?！?/p>

沈微：……這誰吃得下啊！

一個半小時后，她對著一桌子的菜沉默不語。

從小排骨到糖醋魚，全是她在游戲里說過想吃的，唐竇君居然就這么一樣一樣地擺滿了一桌子。

唐竇君看了她一眼：“吃啊，愣著干嗎？”

沈微筆直地坐著，不敢動。

唐竇君見狀也放下筷子：“既然你不想吃，那我們來聊聊別的……”

他頓了頓，見沈微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頗有些無奈：“游戲里的沈微生，一直是你？”

“……偶爾?！?/p>

頓了半晌，沈微吞了口口水，小聲道：“游戲里那個沈微生本質(zhì)上還是NPC，只是我偷偷復(fù)制了您的賬號，設(shè)置了上線提醒，每次您一上線，我就會在后臺操控沈微生跟您對話，其他時候……她只是一個NPC，也只會說事先設(shè)置好的臺詞?！?/p>

難怪自己每次上線都能碰上沈微生。唐竇君點頭。

他又想起封貴妃前夜那個格外呆滯的沈微生，想來是因為那時候沈微還沒來得及上線。

唐竇君想通了這點，又問：“那你為什么要偷偷復(fù)制我的賬號？”

嘴巴剛被撬開一條縫的沈微“咔”一聲又閉緊了嘴巴。

唐竇君等了一會兒，見她實在不愿意說，也不逼她，反而慢悠悠地轉(zhuǎn)換了話題：“知道我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嗎？”

他說：“那天晚上我去你的辦公室，在你桌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表格?！?/p>

很普通的一張表格，第一行分別寫著食物和鍛煉，緊挨著的左下第一列則是日期。

12月13日，食物：糖醋排骨;鍛煉：×。

12月14日，食物：紅燒魚;鍛煉：×。

……

一直到一周前——2月7日，食物：紅燒肉;鍛煉：√。

沈微臉色一白。

她晚上留在公司只是為了確定唐竇君下班后是否按照約定去鍛煉，卻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了，更不知道唐竇君什么時候看到了那張表格。

“我……”沈微頓時慌亂起來。

唐竇君打斷她的話：“當(dāng)然，這張表的重點不是這個，而是……”

他拿出自己從沈微辦公室偷來的表格：“你在背面寫的喜歡，是喜歡誰？”

沈微心道：糟了，被發(fā)現(xiàn)了！

她瞪著那張表格，大腦一片空白。

她原本準(zhǔn)備死不承認(rèn)，只是還沒張嘴就被唐竇君識破了意圖，搶在她之前問：“我之前是不是見過你？”

沈微一愣。

唐竇君接著說道：“我今天找秘書要了你的資料，發(fā)現(xiàn)你面試時交上來的作品有一份很眼熟，是你大三時候的作業(yè)。我翻了日歷，發(fā)現(xiàn)那一年是B大百年校慶，我被邀請去做一場講座，對象剛好是你們計算機系的學(xué)生。”

他最后問：“我夸過你的作品，對吧?！?/p>

……

沈微從唐竇君提“講座”起，表情就一直呆呆的，像在走神，可其實唐竇君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直聽得兩眼酸澀。

他竟然記得。

沈微構(gòu)建了一晚上的心理防線瞬間就崩了。

【八】喜歡總是這么不講道理

“因為我喜歡你?！?/p>

沈微瞪著唐竇君，雙眼通紅，神態(tài)兇狠又委屈。

沈微喜歡唐竇君時還是個學(xué)生。

那會兒唐竇君已經(jīng)是總裁了，受邀回母校做講座，在坐了數(shù)百人的教室里第一次見到沈微。

沈微是那屆計算機系唯一的女生。大家雖然嘴上夸她“巾幗不讓須眉”，心里卻沒一個相信她能做出成績的，即使沈微的成績一向最優(yōu)秀。他們說女生不適合這個專業(yè)，就算學(xué)了，畢業(yè)后多半也要換一份輕松又體面的工作。

她就在這樣的性別偏見里過了兩年，然后遇到了唐竇君。

他不說女生在游戲設(shè)計這一行一定干不長久，也不說雖然作品很優(yōu)秀，但可惜作者是個女生，他只是認(rèn)認(rèn)真真地夸了沈微，說她的作品很有靈性。

沈微的一顆少女心就這么不講道理地淪陷了。

她原本想一畢業(yè)就去給唐竇君打工，但她怕自己做不好，讓唐竇君失望，更怕自己配不上那句夸獎，于是先去了其他公司歷練，直到確認(rèn)自己足夠優(yōu)秀，才敢給望源投簡歷。

面試那天她沒見到唐竇君，她雖然失望，但也沒多想，只覺得自己能安分守己地待在他身邊就好，誰想第二天就見唐竇君的母親一路罵罵咧咧地進(jìn)了總裁辦公室：“小兔崽子！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總吃外賣！沒事兒多出去走走！你偏不！怕我跟你爸這輩子沒機會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是嗎？”

唐母異常生猛，三言兩語將兒子罵了個狗血淋頭，聽得沈微一顆心七上八下，只覺得唐竇君馬上要猝死。

其實唐竇君只是得了胃病而已。

那之后，沈微偷偷觀察了唐竇君好幾天，發(fā)現(xiàn)他的生活習(xí)慣確實不太好，忙起來經(jīng)常一天不吃飯，就靠咖啡撐著。沈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絞盡腦汁地想了好幾天，終于想出這么一個法子——借游戲角色之口提醒唐竇君注意身體。

她沒想到唐竇君這么聽話，讓學(xué)做飯就學(xué)，讓鍛煉身體就乖乖去健身房，以致她……越來越喜歡唐竇君了。

唐竇君聽得眉毛都皺了起來。

他做這些才不是因為聽話！不過……算了！

他心疼沈微在這樣不見光的暗戀中喜歡了他這么多年，嘆息著撫摸她泛紅的眼尾：“聽你說句喜歡可真不容易……我等了一星期，還是要親自來抓你?！?/p>

又拉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口：“我聽你的話，不是因為我乖，而是因為……”

“我也喜歡你。雖然可能沒有你喜歡我那么久，但一點兒都不比你的喜歡少。”

【尾聲】

沈微被嚇跑了。

唐竇君看著沈微生突然呆滯的目光，在心里想。

他還沒告白呢，怎么先把人嚇跑了？

但沈微跑了對游戲似乎也沒什么影響。封后大典依舊在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沈微生在眾人的矚目下接過鳳印，然后和赫連容抱在一起，聽臺下眾人高呼“皇后千歲千千歲”。

隨著這震耳欲聾的呼聲，唐竇君眼前又浮現(xiàn)出一行字——恭喜玩家“唐竇君”順利通關(guān)。

游戲結(jié)束了。

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他和沈微的未來，從這一刻起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