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良

[新聞背景]2002年，云南省昭通市巧家縣一家幼兒園的3名幼兒因服食了“毒鼠強”而中毒，其中一名幼兒不幸身亡。17歲的幼兒園員工錢仁鳳被認定為“兇手”，被昭通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無期徒刑。此后長達13年的時間里，錢仁鳳一直未停止申訴。2015年9月29日，錢仁鳳案進行再審。2015年12月21日，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最終以“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對錢仁鳳作出無罪判決，當庭釋放。

蒙冤13年的錢仁鳳出獄后，淚別家鄉(xiāng)和親人，在千里之外的廣州，找到了一份管理職工宿舍的工作，低調(diào)開啟了她的新生活。其間，一個有著讓她心存畏懼的職業(yè)的男人，走進她的世界。他用自己的真誠與細心，精心呵護著這個不幸而善良的女人，一點點融化了她內(nèi)心的堅冰……

交不交往？那個對自己噓寒問暖的人是警察

2016年4月初的一天，從廣州市南沙區(qū)前往海珠區(qū)的一輛公交車上，青年男女白延平與錢仁鳳正聊得火熱。錢仁鳳說：“對了，我倆認識這么久了，我還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呢?！卑籽悠娇戳丝村X仁鳳，說：“我從來沒想過瞞著你，只是考慮……實話說吧，我在海珠區(qū)的一家派出所工作。”聞聽此言，剛才還談笑風生的錢仁鳳，臉色大變……

2015年12月21日，被當庭釋放的錢仁鳳回到家鄉(xiāng)云南省昭通市巧家縣南團村時，看到的是自家那搖搖欲墜的土坯房，以及年近八旬、體弱多病的父親。父女倆抱頭痛哭了一場。而后，錢仁鳳又到母親墳前，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母親沒等到女兒出獄，這成了錢仁鳳心中永遠的痛。

幾個少女時代的閨蜜來看望錢仁鳳。她們都已為人妻為人母，有的孩子都念小學了。錢仁鳳出獄之初，為她說媒的人踏破了門檻，全被她一一婉拒。在她看來，自己與社會隔絕了13年，要想立足，解決生存問題，才是最為緊迫的事情。

恰巧此時，關(guān)注過錢仁鳳冤案的中船重型裝備有限公司向她拋出了橄欖枝，稱愿意為她提供崗位。除了在監(jiān)獄里學過十幾年縫紉之外，并無其他特長的錢仁鳳，很珍惜這一機會。盡管親友們覺得工作地在廣州，離家太遠，但錢仁鳳還是決定去試一試。

2016年春節(jié)，錢仁鳳出發(fā)之前，一個昔日同窗找到了她，說：“你一個人在外地肯定不容易，正好我有一個熟人在廣州工作，他老家在四川省瀘州市，與我們巧家縣只隔一道金沙江。你們可以成為朋友。這樣，在廣州有什么問題，也好有個照應。”錢仁鳳點了點頭：“好??！”隨后，這個同學手把手地教錢仁鳳注冊了微信號，又加了她的朋友白延平的微信。

當晚，白延平便在微信上向錢仁鳳打招呼。錢仁鳳坦誠地說：“我才學會用微信，打字很慢，希望你不要介意?！卑籽悠桨l(fā)來一段文字：“沒有關(guān)系，如果打字慢，你可以用手在屏幕上進行書寫?！苯又?，白延平又將轉(zhuǎn)換輸入模式的方法，告訴了錢仁鳳。

“這個男人挺暖的?！边@是錢仁鳳對白延平的第一印象。而微信另一端的白延平，則覺得錢仁鳳單純得令人難以置信，不像自己的同齡人。

隨著聊天頻次的增多，兩人說話的語氣也隨意了很多。錢仁鳳的純與善，一眼可以望到底。這樣子的女孩子，在如此復雜的社會里立足，將會何等兇險！一種想要終身保護她的欲望油然而生。

那天，兩人聊著聊著，白延平突然說：“小鳳，你知道嗎？我是一個結(jié)過婚的男人。由于雙方存在性格上的差異，后來就離婚了。”

見對方將這么隱私的內(nèi)容都告訴了自己，錢仁鳳的內(nèi)心不禁小鹿亂撞：“他告訴我這些干什么？難道……”雖然婉拒了親友們介紹對象的好意，但錢仁鳳的內(nèi)心還是渴望愛情的。如今，她有了一點戀愛的感覺。

2016年2月底，錢仁鳳來到了廣州，在中船重型裝備有限公司當了一名宿舍管理員，工作地在南沙區(qū)。她與白延平繼續(xù)保持著微信聯(lián)系。得知她已到了廣州，白延平告訴她：“我還要在四川省瀘州市老家辦點事，可能要到下個月才能回廣州。你一個人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盡量不要獨自外出。確實要外出的話，最好結(jié)伴出行?！卞X仁鳳的內(nèi)心暖暖的。

白延平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有一次，侄兒陪同錢仁鳳逛街，迎面走來了幾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錢仁鳳的雙腿不由自主地發(fā)抖，當年莫名被人抓走的驚悚畫面又浮上了腦海。她趕緊躲到了侄兒的身后，一邊拉著侄兒，一邊嚷嚷：“趕緊走，趕緊走！”似乎走晚一步，那幾個男人就會撲過來抓走她。她知道自己已冤案昭雪，可那種恐懼心理似乎刻在了骨子里，一時半會兒難以消弭。她為此痛苦不堪。

只有在微信里，在與白延平你來我往的聊天中，在他的噓寒問暖中，錢仁鳳的內(nèi)心才會有一種踏實感。她覺得自己對白延平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特殊的情愫。她不想遏止這種情愫，想順其自然地發(fā)展。

3月底，白延平從老家回到了廣州?；匮虺呛蟮牡谝粋€周末，白延平就從自己所在的海珠區(qū)，轉(zhuǎn)了4道車，來到了錢仁鳳所在的南沙區(qū)。白延平說：“你就在公司待著，我過來接你，帶你出去玩?！?/p>

當天上午，白延平如約而至。眼前的小伙比朋友圈照片里更精神，錢仁鳳的心怦怦直跳。她和他一起坐上了公交車，打算出去逛一逛。車上人不多，兩人聊得火熱。當白延平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錢仁鳳后，剛才還陽光燦爛的她，驚懼不已。

白延平既懊悔，又心痛。鑒于情況特殊，在兩個人接觸時，白延平從來不提自己的工作情況，生怕觸碰到她的傷口。一直到兩人已經(jīng)在微信上很熟很熟之后，他才覺得，可以將自己的身份坦白了。

沒想到錢仁鳳的反應如此強烈。看來，她的人雖然已走出了冤獄，但她的心仍深陷囚籠。白延平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心愛的女孩走出心靈的桎梏。

堅冰融化：心靈囚籠點起最亮的燈

自從得知心上人竟是派出所的工作人員之后，錢仁鳳不敢再見白延平。白延平的內(nèi)心盡管非常沮喪，但他并沒有氣餒。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焐熱那塊被不幸遭遇寒透了的心靈，自己得有點耐心，還得講點方法。那天，錢仁鳳接了個電話，對方稱她的信息已被不法分子盯上，要她及時更換微信、銀行卡密碼。她隨手就發(fā)了條朋友圈，說“通訊公司的服務挺周到的，還提醒我換銀行卡密碼”。

朋友圈剛發(fā)出去，白延平的信息就發(fā)了過來：“小鳳，那是騙局，千萬別上當！”一直關(guān)注錢仁鳳朋友圈的白延平，每隔一會兒就會刷新一下，看看她的情況。他知道，13年多的冤獄，差不多讓錢仁鳳與社會脫了節(jié)。面對那些精心編織的謊言，她幾乎是沒有免疫力的，他務必保障她的安全。

錢仁鳳將信將疑，她將情況告訴了工友，工友們說：“那確實是騙子。幸虧有人提醒你，要不，你的銀行賬號、密碼鐵定被人盜走，卡里的錢也會不翼而飛?！卞X仁鳳倒吸一口涼氣，嚇出了一身冷汗。

在白延平幾乎全天候的“貼身保護”下，錢仁鳳成功地避開了一個又一個騙局。有時候，她也會冷不丁地來一句：“你怎么就肯定對方一定是騙子？”白延平樂了：“因為我在派出所工作?。　边@句話給了錢仁鳳極大的震撼。一度，她對這一職業(yè)的人充滿恐懼。可如今這個男人，卻像鄰家大哥一樣，時時處處保護著她。看來，可怕的不是他們的職業(yè)。那是什么呢？她自己一時間也弄不明白。

4月8日，又是一個周末。陽光明媚、百鳥啁啾，羊城的空氣里彌漫著幸福的味道。已經(jīng)從最初的恐懼中漸漸走出來的錢仁鳳，接受了白延平的邀請，準備到他家做客。

公交車行進在廣州寬闊的馬路上，兩旁不斷后退的樹木與樓宇讓錢仁鳳目不暇接。白延平告訴錢仁鳳：“家里今天做了很多臘肉、臘腸，我想你一定喜歡?！睘o州與巧家一江之隔，飲食習慣基本一樣。白延平這么一說，錢仁鳳情不自禁地咽起了口水。

錢仁鳳到了海珠區(qū)白延平的家中，白父白母已經(jīng)在家中恭候多時。見錢仁鳳來了，兩位老人趕緊上前。白母拉著錢仁鳳的手，一口一個“閨女”親熱地叫著。桌上，擺滿了臘肉、臘腸、烤鴨等過年才有的九道菜肴，熱氣騰騰，讓人饞涎欲滴。白父說：“閨女，你是知道的，我們老家的習慣，九個菜寓意長長久久。”

席間，白母不停地為錢仁鳳搛菜。吃著家鄉(xiāng)菜，說著家長話，錢仁鳳略顯緊張的心漸漸地松弛下來。她將自己的經(jīng)歷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白母一邊聽一邊抹眼淚。末了，白母拉著錢仁鳳的手說：“小鳳，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以后就把這里當成你的家。我們沒有女兒。以后，你就是我的親閨女?！?/p>

那頓帶著濃濃鄉(xiāng)味的大餐，讓錢仁鳳感受到了久違的家的溫暖。臨走前，白母又將從老家?guī)淼囊淮蟀D腸包好后塞到了錢仁鳳的手里，說：“這臘腸和巧家臘腸味道一樣，你帶回去慢慢吃?！卑籽悠脚洛X仁鳳不會轉(zhuǎn)車，愣是將她送到了宿舍門口，這才踏上返家的公交車。

也正是從那一天起，錢仁鳳嘗試著敞開自己的心扉，正式與白延平交往起來。

“錢仁鳳有了男朋友?！卞X仁鳳與白延平戀愛的事情在同事中傳開了，有人為她高興，也有人有些擔心。因為錢仁鳳獲得了170多萬的國家賠償，大家擔心有人是為那筆錢而來的。錢仁鳳淡淡地一笑，回答說：“我的男朋友才不是這樣的人呢。”

說歸說，錢仁鳳的內(nèi)心還是有點打鼓。盡管她知道，為了替自己申冤，父親欠了一筆巨債，這些賠償款將近一半拿去還債了，剩余的錢，也由親人幫忙保管著，但同事們的提醒，還是讓她多了個心眼。那天，錢仁鳳情緒不佳，說話口無遮攔，她沖白延平說：“我沒有錢，若你為錢而來，請趁早離開！”這句話深深地傷害了白延平，讓他好幾天緩不過勁來?？衫潇o下來后，白延平還是理解了她的苦衷。那顆尚未徹底掙脫囚籠的心，需要用時間去焐熱。其間，難免會因為過于謹慎而出現(xiàn)“扎”人的情況。既然自己愛她，被“扎”幾次，又有何妨呢？

白延平?jīng)]有離開錢仁鳳。除了利用自己的職業(yè)經(jīng)驗時刻保護她之外，在生活上他也格外的細心、體貼。有一次外出逛街，錢仁鳳無意中說自己喜歡吃蘋果，白延平每次見面都會買上幾斤蘋果。上次送的她還沒吃完，這次他又送來了。

和白延平交往前，錢仁鳳每天活動的范圍就在宿舍區(qū)那方寸天地之間。為了讓她感受大都市的喧囂與繁華，但凡有空，白延平就帶她去熱鬧的上下九步行街和北京路逛逛，還帶她去看電影。對于只看過露天電影的錢仁鳳來說，廣州電影院的大屏幕、立體聲效和錯落有致的舒適座椅都令她驚嘆不已。

漸漸地，錢仁鳳的心向隔絕已久的世界敞開了;漸漸地，她喜歡上了白延平每次見面送來的“愛情蘋果”;漸漸地，她習慣了白延平體貼入微的關(guān)心與呵護，如果哪一天沒有了他的問候，她就會感覺缺了點什么，渾身不自在……

比翼雙飛：最怕的人成了最可信任的保護神

2016年10月23日，是錢仁鳳的生日。這一天，白延平一大早就出發(fā)了。他先到蛋糕店，取了事先預訂的生日蛋糕。兩個小時后，他來到了錢仁鳳的宿舍。錢仁鳳已經(jīng)在宿舍恭候多時。

趁著錢仁鳳做飯的空隙，白延平插好了生日蠟燭，并點燃。待錢仁鳳將飯菜端上桌后，白延平關(guān)了燈，讓錢仁鳳閉上雙眼許愿。錢仁鳳一一照做。

少頃，白延平說：“你可以睜開眼睛了?！卞X仁鳳睜開雙眼，赫然看見白延平單膝跪在自己面前，左手端著盒子，右手舉著一枚戒指，神色莊重、深情款款地說：“小鳳，嫁給我吧！只要你愿意，我愿一輩子做你的保護神?！蹦且豢?，錢仁鳳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2017年春節(jié)將至，錢仁鳳想回家看望年邁的父親，以及那些一直關(guān)愛自己的其他親友們。白延平不放心未婚妻獨自回家過年，因此決定陪同她一起回云南。

年關(guān)前夕，這對情侶登上了從廣州到昆明的火車。從昆明到巧家，有5個多小時的車程。到了巧家縣城，又轉(zhuǎn)車到鎮(zhèn)上。再從鎮(zhèn)上打摩的，沿著3米多寬的山路盤旋而上。一個小時后，到達錢仁鳳的老家南團村——一個海拔1700米的小山村。離家一年的錢仁鳳，帶著未婚夫白延平，用輕快的腳步，行走在山間的小路上。眺望遠方，風貌依舊，唯獨自己的心情已經(jīng)改變。

一年前，錢仁鳳哭著走進村子;一年后，她帶著燦爛的笑容回家。路上見到熟人，錢仁鳳再也不會感覺卑怯、忸怩，而是熱情地上前打招呼：“大叔，大媽，你們好！”“今年收成不錯吧……”

因為錢仁鳳早已經(jīng)將白延平的情況告訴過自己家人，錢家人對這個未來的姑爺并不陌生。他們感謝他對她的呵護與關(guān)照，并給這對戀人送上了祝福。

大年初一的清晨，寒意正濃。錢仁鳳發(fā)了一條朋友圈：“兒時的過年充滿期待，童真。17歲至30歲的年是牽掛和思念，是奢求，無奈。如今是真實，是踏實，是滿足！”料峭的春寒中，錢仁鳳將自己的草綠色呢子大衣裹緊，雙手抱緊了自己的身體。一年過去，在二姐錢仁瓊眼里，妹妹完全是城里人的穿著打扮，而比外形變化更大的，是內(nèi)在的自信與陽光。

從傷心的囚籠回歸人間的煙火之后，在白延平的鼓勵下，錢仁鳳對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在廣州這個人才濟濟、精英薈萃的國際大都市里，要想立足并過上更美好的生活，以她目前的知識水平是遠遠不夠的。因此，回廣州不久，她便在華南師范大學成人教育機構(gòu)報了名，準備進行專本連讀。與此同時，白延平也利用業(yè)余時間充電。此后，錢仁鳳與白延平工作之余，減少了逛街的頻率，將時間都花在了學習上。此后，宿舍里，有他倆埋頭苦讀的身影;菁菁校園中，有他們求知若渴的腳步……這對熱戀情侶比翼雙飛的畫面，成為珠江之畔一道美麗的風景。

2018年3月3日，錢仁鳳和白延平相識兩年多了，這天也是他倆的愛情終成正果的大喜日子。

當天，四川省瀘州市白延平的家鄉(xiāng)，在白家門口擠滿了前來賀喜的親朋好友。錢仁鳳的二十來個親戚，從云南老家通宵開車趕來。在她小時候的印象里，兩個姐姐出嫁前，父親都會請木匠到家里給姐姐們趕制衣柜。輪到她出嫁，父親已經(jīng)年近八旬，山高路遠，家具省了。父親給她帶來了酸豆角、芙蓉糕、餌塊，她的大哥直接扛了30多斤的一根火腿送給她。那些云南鄉(xiāng)下的特產(chǎn)，都是她的最愛。

在歡快的音樂聲中，錢仁鳳攙著父親來到婚禮現(xiàn)場。父親將錢仁鳳的一只手交給白延平：“我把小鳳交給你，你要一生一世對她好。”白延平當著眾人的面，大聲地說道：“我會一輩子照顧好小鳳！”

婚后，夫妻倆在離廣州不遠的順德城區(qū)買了一套90平方米的商品房。隨著女兒的出生，考慮到出行方便的問題，他們又貸款買了一輛汽車。夫妻倆對于未來的生活都充滿信心，錢仁鳳已經(jīng)考完并通過專本連讀的8門學科。她相信，用不了幾年，自己和家人將過上更加美好的生活……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