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笑離
周五傍晚,天還沒有全黑,我?guī)е抑械呐f衣物,準備拿去教堂捐獻。
突然,身后冒出一個人,搶過我手中的包,又迅速向前跑去。我依稀看到他穿著黑帽衫、戴黑色帽子,像一只黑色的大熊。
一小時后,我才想到要報警。警察讓我描述搶匪的樣貌時,我腦海里只有一個黑人的背影,黑帽衫,黑帽子。
那年,我26歲,在巴黎東部一所大學(xué)學(xué)習(xí)材料力學(xué)。
過了幾個月,一次在學(xué)校寫論文后,已是深夜。快到家時,路邊有幾個抽煙的白人青年,胳膊布滿文身,穿著帶金屬釘?shù)暮谏け承模粥止竟静恢涝谡f些什么。
我低著頭快速走過,但身后有人跟了上來。我沒跑出兩步,后腦勺便被一個鈍器痛打,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尖叫。
我感到血順著臉頰流下來,模模糊糊中看到有兩個人獰笑著向我走來。同時,遠處仿佛有人叫嚷著向這邊跑,隨后,我就暈過去了。
再醒來是在醫(yī)院里,我躺在病床上,邊上圍著醫(yī)護警察律師,還有個黑人青年。
律師告訴我,那一晚我被幾個白人混混襲擊了,恰好一個黑人和他的朋友在附近,見義勇為救下了我。
做完筆錄準備出院時,那個黑人小哥熱心地說他也要回家了,可以保護我一起回去。
我們聊了一路,他的名字是紀堯姆。某種意義上來說,紀堯姆是我在法國的第一個朋友。
一次,我受邀參加他們的轟趴——在樓頂?shù)穆杜_上燒烤。除了我,來的人都是當?shù)氐暮谌伺笥选?諘绲臉琼斏?,擺了舊桌椅、舊沙發(fā),桌上有滿當當?shù)钠【屏闶?。有人帶了個超大的錄音機,大家一起伴隨著音樂熱舞,還有人敲著小手鼓,彈著吉他和某種非洲特有的小琴,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這時有個黑人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問:“菲,要不要來點大麻?”他晃了晃手里的煙盒,“還有別的,如果你喜歡的話。”他笑得有些古怪。
紀堯姆突然過來,一把摟住那個小黑的肩膀,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朱利安,她不喜歡這些,你小子滾一邊去,別把我們的好姑娘帶壞了?!?/p>
我借口天晚了要回家了,拉著他一起走。
路上我問他:“你也抽大麻?”
“是的,抽過幾次,還有別的,這沒什么,很正常。”
我認真地看著他:“答應(yīng)我,以后不許抽了,會死人的。在中國,每個人都知道這玩意的危害,這些都是毒品,販賣超過50克是要被判死刑的?!?/p>
他滿不在乎,但看著我堅持的眼神,還是點點頭,算是答應(yīng)。
圣誕節(jié),紀堯姆熱情地邀我到他家做客。這是我第一次在黑人家庭做客。
紀堯姆的媽媽是個胖胖的黑人大嬸。她的熱情令我恍惚,有種中國媽媽的感覺。
他家一共有7個孩子,紀堯姆是老三,最小的一個才3歲。
這在法國相當常見,一是黑人的文化鼓勵多生育,二是在法國,生孩子是享有高昂政府補助的,而7個的補助更是高額。
晚餐過后,紀堯姆背個大包送我回家。路上,我跟他說:“謝謝你紀堯姆,讓我過了個最好的圣誕節(jié)?!彼f:“也謝謝你?!?/p>
我問他謝我什么,他看著我說:“所有一切。接下來我想和你說一個秘密,請你答應(yīng)我不要生氣?!苯又律砩系拇蟀?,遞給我。
我打開包,里面放著的竟然是我之前被搶的那個包。
“你從哪里找到的?該不會是你朋友搶的我吧?”我吃驚之余,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不是,就是我干的,你沒認出我。”
紀堯姆說,他之前一直聽說,中國人很有錢還膽小,出了事情也不敢報警。那天,朱利安等人說紀堯姆肯定不敢搶我的包。一股慫恿和沖動之下,他便對我下了手。
搶完后,紀堯姆躲了起來。打開包發(fā)現(xiàn),除了舊衣服,就是教堂的捐獻紙條和宣傳冊。那一瞬間,他突然害怕,發(fā)覺自己非常邪惡。
“我搶了一個人要捐給上帝的衣服,我搶了貧窮的孩子身上的衣服,上帝一定會懲罰我的?!?/p>
“那你后來救了我也不是意外嗎?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我渾身發(fā)冷,咬牙問道。
“我不敢,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你可以原諒我嗎?”紀堯姆低著頭,不敢正視我。“我不知道。”我轉(zhuǎn)身往回走。“你要是不能原諒我就報警抓我吧。”我聽到他遠遠地喊了一句。
最后,我還是原諒了他。我想,他只是個不小心做了壞事的好人。
我和他的關(guān)系漸漸恢復(fù)正常。
一次,我們聊到之后的打算,我說自己準備回國,遲疑了一下,我又說:“希望你能不抽大麻不嗑藥,有穩(wěn)定的工作,能不靠失業(yè)保險和政府補助過日子?!奔o堯姆低下頭。
畢業(yè)后,我回國工作。一天,我忽然接到了紀堯姆的電話。
紀堯姆說:“我現(xiàn)在進入一所大學(xué)學(xué)習(xí)了,就是你之前在的那所大學(xué)。你知道的,我只有個技工文憑,還是需要多努力?!?/p>
接著他告訴我,朱利安因為感染艾滋病而死。在法國某些地區(qū),不單治安混亂,抽大麻、吃補助、混日子是那里的常態(tài),像朱利安那樣娛樂至死的人并不少見。
但紀堯姆卻幸運地走了出來。
“如果不是你當時那么說,我可能就是他們之中的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