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斌

近年來，老年人在聚會中出現(xiàn)意外的新聞層出不窮。一方面，受到傷害的老人及其子女會追究組織者的責任；另一方面，組織者也很委屈，因為很多老年人聚會都是朋友之間自發(fā)組織的。

有的組織者為了規(guī)避責任與風險，便想到了一個方法——簽訂《老年人聚會責任書》。這種被稱為“生死狀”的《老年人聚會責任書》一出爐，立即引發(fā)熱議。

私人組織出游安全難以保障

前不久，一段視頻在中老年朋友圈里流傳。視頻中，一群大媽在聚會中一起跳繩，其中一名穿粉紅色裙子的大媽在跳躍中站立不穩(wěn)，一頭撞上了旁邊的乒乓球臺，倒地不起。微信群里傳言，事后，參與活動的每位大媽賠償2.5萬元，聚會組織者賠償5萬元，但真實性尚待考證。

筆者梳理發(fā)現(xiàn)，老年人出游，有很多是自發(fā)組織的，存在著極大的安全隱患。

2019年6月30日，一輛湖北黃石的客車在內(nèi)蒙古出現(xiàn)了意外。一輛貨車在超越該客車時，對面駛來一輛自卸貨車，三車相撞后，大客車起火，造成6人死亡、38人受傷。

據(jù)《長江日報》報道，起火客車為黃石一旅游團隊自由行的包車，事發(fā)時車上共有乘客42人，年齡都在60歲以上。這些老人通過一個微信群邀約出游，目的地為長白山。

客車是由活動組織者祝某以私人名義租用的，祝某在車禍中喪生，其妻子重傷。事故發(fā)生第二天，客車所屬客運公司收到了黃石市道路運輸管理局的停業(yè)整頓通知，通知稱“客車在整個運輸過程中脫離了安全監(jiān)督和管理，存在極大的安全隱患”。

有了這些血淋淋的教訓，一些單位或個人在組織活動時，想出了簽訂《老年人聚會責任書》的方法。

2019年8月開學之初，湖北襄陽市襄城區(qū)老年大學出臺了一項規(guī)定：入學交費時，學員們必須簽訂襄城區(qū)老年大學學習活動自愿卡。自愿卡中申明：“在學校組織的學習、公益、旅游等各項活動中，若出現(xiàn)身體不適或發(fā)生各種疾病、安全等意外事故，一切后果由學員本人自負。”并要求學員填寫聯(lián)系方式和家庭住址。據(jù)了解，該自愿卡參考了其他團體的“免責書”和網(wǎng)上的“責任書”，經(jīng)反復修改而成。學校校內(nèi)班和校外班加起來有近3000名學員，校外班開展活動時，或是學校組織大型活動時，也會要求學員及其家屬簽一份，大型活動一事一簽。

2019年6月，襄陽佳沃單車俱樂部也要求成員在參加活動前簽訂承諾書，承諾出現(xiàn)意外后果自負。負責人尤劍介紹，俱樂部現(xiàn)有成員285人，50歲以上的占近一半，“簽訂承諾書，主要目的是讓大家放心去玩”。

襄城區(qū)老年大學宣教部部長吳小平認為，中老年人聚會、游玩，都是堅持自愿原則，組織者完全是義務服務，如果不簽責任書，以后誰還敢組織活動？

對于《老年人聚會責任書》，不少媒體發(fā)表了各自的看法。《檢察日報》曾發(fā)表評論稱，意外發(fā)生后責任認定應堅持以事實為根據(jù)、以法律為準繩的原則。一旦老年人在聚會中發(fā)生意外，涉及追責，要以事實為依據(jù)。如果確屬組織方、其他參與者的問題，那么，這份責任書并不能為他們免責。同時，組織方的顧慮如何排解也應得到重視。根據(jù)個人情況，在聚會前一一列明需防范之處，可以提醒自己，也可以提醒組織方和他人對照留意，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稙t湘晨報》則表示，表面上看，簽訂責任書有一定的道理，但也要看到，如果有人在聚會過程中發(fā)生了意外，比如突發(fā)疾病住院、遇到險情受傷等情況，即便不需要別人承擔法律責任，但是作為有深厚感情的老同學、老戰(zhàn)友，還有心情繼續(xù)聚會嗎？應該說，對于老年人群體，很有可能遇到以上種種情況。所以，老年人參加聚會等活動一定要量力而行，不可勉強。

《老年人聚會責任書》，引發(fā)了不少爭論。這背后，是廣大老年人對安全聚會、安全出游的迫切需求，以及老年活動組織者的擔憂和無奈。這一紙“生死狀”，能否掃除老年人們參加活動時的心理陰霾？能否解除組織者的后顧之憂？

《老年人聚會責任書》簽還是不簽

今年新冠肺炎疫情讓許多人成為“宅家人”，疫情過后，各大戶外運動俱樂部及老年大學校外班成了老年人開展集體活動的地方。參加集體活動，是否要先簽《老年人聚會責任書》，又成為活動組織者和參與者關(guān)注的焦點。

“本人是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人，自愿參加藝術(shù)團的活動，如因意外事故、突發(fā)天氣變化和自身疾病原因等不可預測因素，造成自身身體損害時，其他成員不承擔任何責任?！弊罱?，廣西南寧市老年大學校外班“你健康·我快樂”健身隊62歲的張夢曄阿姨在這份《活動免責承諾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承諾參加活動時量力而行，并做好自我防范。據(jù)了解，該健身隊平時的健身活動很豐富，有廣場舞、打拳、扇子舞、腰鼓等，得知事先要簽免責書的消息，張夢曄阿姨很贊成。

南寧夕陽紅藝術(shù)團的50名隊員全部簽了免責書。團長劉燦說：“我們每次活動是大家自愿參加的，簽免責書，不僅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他人負責。”

對于簽免責書，活動的參與者怎么看？“簽了免責書，去參加集體活動時大家的心理負擔會小很多。活動時不出意外當然最好，但畢竟都上了年紀，簽了也是給大家多一些保障?！?5歲的王萍告訴筆者。

67歲的市民趙新先生表示，自己經(jīng)常參加集體活動，在活動前簽免責書，會提醒自己在活動中更注意安全。

但也有一些參與者表達了不同的看法。

68歲楊銘先生就表示，凡事有利就有弊，簽免責書確實可以多一重保障，但有可能會影響大家參加活動的積極性?！按蠹覅⒓踊顒颖揪褪窍腴_心地玩一玩，非要簽免責書，也許會影響心情?！?/p>

“如果集體活動要簽免責書，那戰(zhàn)友聚會和同學聚會這類常見的活動是不是也要事前簽免責書呢？晚上約三五個好友一起出門散步是不是也要簽免責書呢？”經(jīng)常參加集體出游活動的65歲的陳烔先生表示，沒有必要簽免責書。

活動組織者、參與者都應增強安全意識

廣西老年大學副校長周芯告訴筆者，學校組織活動時，會帶醫(yī)藥箱，必要時還有醫(yī)護人員同行。因此，如果發(fā)生意外，學員們不必驚慌，可及時將情況報告給活動組織者，以便進行適當處置。

參與集體活動的老年人應具有一定的安全意識。參與者首先應根據(jù)自身情況判斷是否能參加，而且要注意活動前不要飲酒。一般來說，患有高血壓、哮喘、嚴重心臟病等疾病的老年人盡量不要參加戶外活動。在活動過程中，參與者應緊跟團體行動，不要擅自離隊。

參加戶外活動時，老年人的著裝應以舒適透氣為主，可以選擇全棉吸汗的衣物和舒適的運動鞋。有病史的老年人應提前將健康狀況報告給組織者，并隨身攜帶常用藥。參與者應牢記組織及后勤人員的聯(lián)系方式，以便發(fā)生意外后及時與他們?nèi)〉寐?lián)系。

如果是參加同學會，難免要飲酒，這時，老年人也應根據(jù)個人健康情況酌情飲酒，身體不適或服藥期間一定不能飲酒。即使健康狀況沒有問題，也要控制飲酒量。

廣西老年大學活動處李春紅處長的經(jīng)驗是：考慮到學員們普遍年齡較大，在組織活動時，學校會注意活動的形式、時長，安排醫(yī)護人員，備好急救藥物。如果集體外出，在線路、天氣、上下車等環(huán)節(jié)，也會考慮周全。

必要時，學校會請志愿者同行，在老年人上下車或途中進行攙扶。每次活動開始前，學校都會組織大型宣講，重點講解注意事項和安全知識。

強調(diào)安全問題也好，簽署免責書也罷，集體活動的組織者都是為了讓參加活動的老年人的安全得到保障，讓他們更好地享受集體活動。不過，老年人在參加集體活動前也應充分考慮自身的健康狀況，謹慎參加；活動中，如有不適要及時通知身邊的人，避免意外發(fā)生。

“免責書”能否免責

隨著《老年人聚會責任書》刷屏微信朋友圈，越來越多的銀發(fā)族關(guān)注起聚會、活動的責任劃分問題。湖北襄陽襄城區(qū)老年大學辦公室主任李家全說：“組織老年人參加集體活動存在一定風險，簽免責書有必要。但因沒有公證過，免責書是否存在法律效力，我們也很疑惑?！?/p>

對此，廣西創(chuàng)想律師事務所律師姜虎就“聚會責任書是否有效”“有效的責任書一定能免責”“簽署責任書到底有無意義”三方面，進行分析解讀。

一、合法、有效的免責書需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有效要件。

在免責書的法律效力方面，姜虎律師表示，首先要明確免責書的法律性質(zhì)。普通老年人聚會的免責承諾，系只用承諾人一方做出意思表示便可成立的民事法律行為，根據(jù)我國《民法總則》的規(guī)定，性質(zhì)屬于單方民事法律行為，而非基于雙方意思表示一致而成立的合同，因此在判斷其效力時，應當依據(jù)《民法總則》關(guān)于民事法律行為有效要件進行分析，而不能依據(jù)《合同法》關(guān)于合同效力的規(guī)定。

《民法總則》第一百四十三條規(guī)定：“具備下列條件的民事法律行為有效：（一）行為人具有相應的民事行為能力；（二）意思表示真實；（三）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不違背公序良俗。”

所以在生活實踐中，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老年人基于自己的真實意思表示免除活動組織者或同行人責任的免責承諾書，是合法有效的。

二、法定義務不能約定免除。

如果免責書是有效的，作為組織者或同行人的責任就一定能被免除嗎？

對此，姜虎律師表示，法定義務不能約定免除，所以有效的免責承諾并不能完全免責。生活中老年人的聚會方式可能是多種多樣的，比如相約旅游、爬山、聚餐、唱歌等，在這些活動中有同行人因自身疾病或外力原因身體受到傷害的，屬于我國《侵權(quán)責任法》規(guī)定的生命健康權(quán)糾紛?！肚謾?quán)責任法》第六條規(guī)定：“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quán)益，應當承擔侵權(quán)責任?！钡谌邨l規(guī)定：“群眾性活動的組織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quán)責任?！蓖瑫r根據(jù)我國《民法》公序良俗原則的精神，同行人之間有相互救助的義務。

上述義務都是法定義務，不能約定免除。故在老年人聚會過程中受到損害的，組織者的安全保障義務，同行人的救助義務，并不能完全因《免責承諾書》而免除，這也是“善法”倡導良好社會風尚的應有之義。

三、簽署責任書有意義。

既然有效的責任書并不能完全免責，那簽署免責承諾書還有意義嗎？姜虎律師表示，答案是肯定的。

第一，在活動參加者簽署了免責承諾書的情況下，對其自身的安全注意義務，法律評價會要求更高，在其受到損害的時候，責任承擔比例便會提高，從而提醒每一位參加活動的人員，認真評估自身身體狀況，評估活動潛在風險，理性參與聚會活動。

第二，對于同行人，提醒在他人受到傷害的時候，及時履行救助義務，不做可能損害他人的行為，在履行法定義務后，便能依據(jù)免責承諾書免除自身責任。

第三，對于活動組織者，要在組織活動時，明確告知活動的強度、潛在風險，盡到提醒義務，同時在活動過程中，保障活動參加者的安全，在做到上述法定義務后，便能結(jié)合免責承諾，有效規(guī)避組織者的法律風險。

最后，姜虎律師提醒，免責承諾的根本目的應當是提醒各方當事人盡自己該盡的義務，而不是把這一紙文書當做救命稻草，讓原本濃濃的人情變成冷冷的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