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斗場，誰與拳擊爭霸？
2020-09-02 06:53freelee
看世界 2020年17期
freelee
2017年8月26日，美國，拉斯維加斯，德國電信體育館。
第十回合才進行了1/3，但康納·麥格雷戈的防御只剩下下意識地抬手和后退。小弗洛伊德·梅威瑟將他逼到了中立角，又追打到紅角附近。兩記清脆的左勾拳，狠狠砸中麥格雷戈右臉。裁判不再觀望，伸手阻攔梅威瑟繼續(xù)進攻。
萬眾矚目的“跨界大戰(zhàn)”，以梅威瑟技術性擊倒麥格雷戈而告終。
然而實際上，這場比賽沒有輸家，甚至對麥格雷戈一方來說，這是一次不可思議的夢想成真。梅威瑟是職業(yè)拳擊史上戰(zhàn)績數據最光鮮的拳王，而麥格雷戈的主項目是綜合格斗。在各類搏擊格斗類運動中，拳擊是毫無爭議的殿堂級項目，相比之下綜合格斗只是“小弟弟”。
所以，當麥格雷戈有資格跟梅威瑟站上同一擂臺時，綜合格斗已經完成了一次項目發(fā)展的飛躍。
給格斗“做減法”
任何類型的格斗，歸根結底源于人類原始的生存需求。為了食物、土地以及各種不同類型的生存資源，古人既要與野獸搏斗，又要與同類相爭。一旦戰(zhàn)斗的能力不如敵方，付出的往往是生命代價。
作為一種生存行為，格斗可以有技巧，但不需要規(guī)則。無論是拳打還是腳踢，無論是徒手還是使用兵刃，只要能完成壓制對方的目標，任何方式都被允許。
但隨著人類文明在進步，格斗開始從血腥的相殘，轉型為可控的運動。其中兵器格斗和徒手格斗出現了分化，前者在今天的主流體育界以擊劍等項目來呈現，后者則在不同規(guī)則的引導下，繁衍出多種格斗運動分支。拳擊是其中最出彩的項目。
從血腥格斗到拳擊運動，本質上是為格斗“做減法”。1743年，英國格斗專家杰克·布勞頓制定了若干旨在降低格斗死亡率的規(guī)定。例如，假如一方格斗手倒下、30秒內無法繼續(xù)作戰(zhàn)，格斗結束;又如禁止攻擊倒地者、禁止攻擊對手腰部以下位置。這些規(guī)則從勝負判定、攻擊范圍等方面，塑造了新的格斗形態(tài)。
而1838年出臺的《倫敦錦標賽規(guī)則》，則引入限制進攻手段的規(guī)定，包括禁止頭撞、腳踢、撕咬、鎖喉等等。這意味著字面意義上的“拳擊”誕生了。到了1867年，《昆斯伯里侯爵規(guī)則》在比賽流程方面實施變革，提出3分鐘1回合、回合間休息1分鐘，以降低長時間毆斗帶來的健康風險。
自由搏擊、綜合格斗，常與拳擊并稱三大格斗運動。
《昆斯伯里侯爵規(guī)則》還要求格斗手使用拳套，不過在當時的英國，直接用裸拳格斗更加受歡迎。1882年的“英國女王訴康尼案”改變了這一狀態(tài)。法庭裁定，即使格斗者同意參與格斗，裸拳格斗依然觸犯“攻擊致使真實身體傷害罪”。于是，拳套成為合法拳擊的必需裝備。
格斗項目“大家庭”
經過超過一個世紀的比賽規(guī)則修訂和社會風氣變化，現代拳擊運動在19世紀末已基本成形。從比賽形式來看，拳擊是一項只允許使用拳頭攻擊、需要佩戴拳套的站立格斗運動。
拳擊當然不是唯一的主流格斗運動。在格斗“大家庭”中，其他格斗運動也采用了類似拳擊的對原始格斗“做減法”的形式，只是由于“減法”的對象不同，最終成為與拳擊形態(tài)迥異的項目。
以奧運項目為例，現代奧運史上共有五種格斗運動成為奧運正式比賽項目，包括拳擊、柔道、跆拳道、摔跤和空手道。柔道和摔跤“減去”的正是使用拳頭的權利，而主要以摔為競技動作。跆拳道和空手道則允許踢腿，相比拳擊“減去”的內容沒那么多。
在奧運項目以外，五花八門的格斗項目更加豐富。其中自由搏擊、綜合格斗，常與拳擊并稱三大格斗運動。自由搏擊的英文“Kickboxing”直譯就是“踢拳”，而這項運動觀感上確實類似“允許踢腿的拳擊”—選手都是在一個方形拳臺上進行站立格斗，需要戴拳套，不允許摔和摟抱，但可以使用踢、膝頂等腿部動作。
而綜合格斗比自由搏擊更加“自由”，可以施展肘、摔、擒抱等等，而且包含地面對抗環(huán)節(jié)。地面對抗一般是長時間的摟抱纏斗，還有多種反關節(jié)手段攻擊。因此，綜合格斗不是站立格斗。綜合格斗與跆拳道、空手道類似，不使用拳套，手部護具主要是指套。
除了自由搏擊和綜合格斗，散打、泰拳、巴西柔術等格斗項目，也有各自的規(guī)則特點。綜合來看，各類格斗項目本質差別，在于究竟保留了多少種類型的格斗技法。其中，拳擊在主流項目中最為純粹、“減法”最多，拳頭是唯一剩余的攻擊方式。
最開放的則是綜合格斗。所謂“綜合”，其實就是聲明這項運動綜合使用各種其他格斗術的技法，包括拳擊、空手道、柔術、泰拳乃至中國武術等，令對戰(zhàn)更具觀賞性。某程度上來說，綜合格斗是把拳擊“減去”的內容重新“加”進來。
兩百年積淀的“老大”
“最純粹”與“最開放”，拳擊和綜合格斗位于天平兩端，兩大項目的競爭也越來越矚目。
盡管現代拳迷以“最紳士”“最文明”之類的話術來強調拳擊的魅力，但實際上拳擊在格斗市場老大的地位，說到底靠歷史積淀。
拳擊主要通過英國人在一個多世紀前的殖民活動傳播，再通過“日不落帝國”的影響力扎根。若論格斗術發(fā)展，中國功夫、日本柔術、泰國泰拳都早有各自的體系，只是這些技藝不能像拳擊那樣，借助發(fā)明國的國際地位傳揚四海。
性感的拳擊女郎
李小龍常被尊為“綜合格斗之父”。
在拳擊的發(fā)展歷程中，賭博是從未衰退的推動力。閑人們?yōu)榱嘶镜母泄俅碳び^看格斗運動，又為了更大的精神刺激而下注。英國人影響力大，他們所組織的拳擊比賽就成為格斗市場主流。在拳擊界，組織拳賽的人被稱為“推廣人”，他們安排好比賽，然后向入場觀戰(zhàn)的人收取門票。拳擊的經濟生態(tài)逐漸成形：推廣人賺門票、賺贊助，賭博機構賺投注額，拳手賺獎金。只要有觀眾，就有資金涌入，拳擊產業(yè)逐漸發(fā)展起來。
用超過一個世紀的時間調整規(guī)則，再用超過一個世紀的時間發(fā)展項目，拳擊擁有兩百多年的基業(yè)。一方面，參加拳賽賺獎金，對一些有力氣的窮苦人來說風險高收益也高，于是拳賽總不缺少敢于以命相搏的戰(zhàn)斗者。拳手打得好看、得到觀眾支持，收入就會更高。項目參與度借此提升，使拳擊的人才從未斷層。舒格·雷·羅賓遜、洛奇·馬西亞諾、穆罕默德·阿里、邁克·泰森、梅威瑟、曼寧·帕奎奧、根納季·戈洛夫金、安東尼·約書亞……這一連串不同時代的名字，構筑起拳擊的百年盛世。
另一方面，英美商人以嫻熟的商業(yè)手段，將拳擊包裝得更加引人入勝。從鼓勵對陣雙方搞“垃圾話對噴”到規(guī)則調整增加擊倒概率，從奪目的冠軍金腰帶到性感的拳擊女郎，從將“賭城”拉斯維加斯打造為拳擊殿堂到“付費點播”的拳賽轉播模式……無數的浮華、喧鬧涌進了拳擊圈，將受眾置于高強度的視聽沖擊之中，激蕩出一座座金山銀山。
“綜合格斗之父”李小龍
以規(guī)則開放為賣點的綜合格斗，理論上其歷史比拳擊長得多，可以追溯到原始的無規(guī)則格斗。但市場化的綜合格斗，要到20世紀80年代才有真正意義的發(fā)展。在此之前，有一個重要人物提出了一套關于格斗的理論，從而為綜合格斗的運動化奠定了基礎。他就是李小龍。
李小龍所創(chuàng)立的“截拳道”，正是一種融匯各種格斗術所長的格斗觀念。但相對于原始無規(guī)則格斗，截拳道帶有一種自覺反思。在《截拳道之道》一書中，李小龍指出“截拳道的基礎是‘自知”，“不是為了傷害，而是一條引領我們發(fā)現生命的秘密的大道”。這種調性，消解了原始無規(guī)則格斗單純?yōu)閯儇摱礌幍闹既?，釋出了符合“體育精神”的情懷。日后綜合格斗作為一項格斗項目走紅，可謂得益于截拳道早早提供的“思想準備”。李小龍也因此常被尊為“綜合格斗之父”。
1970年代，片場中的李小龍
真正的綜合格斗市場開發(fā)，則要從1985年在日本創(chuàng)立的修斗（Shooto）說起。創(chuàng)始人佐山聰原為日本職業(yè)摔角手。所謂“摔角”，與“摔跤”其實是同一個英文單詞“Wrestling”，但在當下中文語境特指表演性質高于競技性質的職業(yè)摔角運動。佐山聰正是對摔角表演意興闌珊，希望創(chuàng)造一種更具實戰(zhàn)性的格斗項目，才自立門戶。修斗最終在1989年舉行首場格斗賽事，成為綜合格斗市場的先行者。
1993年則是綜合格斗的歷史性一年。首先，Pancrase聯(lián)盟在日本創(chuàng)立?！癙ancrase”的命名，致敬了古希臘無規(guī)則格斗運動、曾是古代奧運會項目之一的“潘克拉辛”。繼而，“終極格斗冠軍賽”（Ultimate Fighting Championship，簡稱UFC）在美國問世。
滿打滿算，綜合格斗市場發(fā)展只有40年，長期在拳擊的陰影下求生存。雖然綜合格斗憑借更開放的規(guī)則而帶來更刺激的比賽場面，但其受眾與拳擊存在明顯差距。在格斗賽事付費點播訂閱數排行榜上，拳擊與綜合格斗以“七三開”比例分享了前十位。其中2015年梅威瑟對帕奎奧的“世紀之戰(zhàn)”賣出460萬份訂閱，而綜合格斗的紀錄則是2018年卡比布·努曼格莫多夫對麥格雷戈的“UFC 229”賽事，賣出250萬份訂閱。
“跨界大戰(zhàn)”催化
始終被拳擊壓一頭，綜合格斗嘗試了很多開拓市場的手段。其中收效最強的，就是直接“抱大腿”—綜合格斗界最具影響力的組織UFC，把“臺柱”推到了史上最賺錢的拳手面前。這就是梅威瑟與麥格雷戈 “跨界大戰(zhàn)”的由來。
麥格雷戈是UFC最紅火的選手，曾贏得兩個級別的冠軍金腰帶。不過他在拳王梅威瑟面前屬于弱勢方。對戰(zhàn)麥格雷戈之前，拳王梅威瑟已經追平了馬西亞諾“職業(yè)生涯49戰(zhàn)全勝”的紀錄。梅威瑟以防守實力著稱，對手往往很難擊中他臉部，因此他鮮有受傷，曾以“漂亮男孩”為外號。過去梅威瑟對戰(zhàn)帕奎奧、奧斯卡·德拉霍亞、卡內羅·阿爾瓦雷茲的比賽，都是付費訂閱數“前十”的賽事。
綜合格斗與拳擊的地位差距，就是麥格雷戈與梅威瑟的地位差距。傳統(tǒng)拳擊圈對這種跨界對抗多持反對態(tài)度，一段“黑歷史”尤其加重反感。1976年，阿里在如日中天的時期與日本摔角手豬木寬至進行了一場異種格斗戰(zhàn)。阿里采用拳擊規(guī)則，豬木寬至使用有限制的摔角技擊。結果后者鉆了規(guī)則空子，一直躺在地上用雙腿攻擊阿里，阿里受站立格斗規(guī)則所限，無法攻擊地面的對手。這場開賽前聲勢浩大的“拳擊對摔角”，最終變成無聊鬧劇。
但梅威瑟和麥格雷戈有重大調整—麥格雷戈必須完全以拳擊規(guī)則參賽。內行人一眼就看出問題：在拳擊規(guī)則下，梅威瑟必勝無疑，唯一懸念是，會否出現“擊倒”提前結束比賽。然而，代表綜合格斗的UFC和麥格雷戈雖然知道自己陪太子讀書，但不愿錯過利用頂尖拳擊資源自我推廣的機會。
2017年7月13日，梅威瑟VS麥格雷戈世界巡回發(fā)布會紐約站，拳手雙方“垃圾話對噴”環(huán)節(jié)
UFC總裁白大拿在康納·麥格雷戈輸給梅威瑟后說：“我為康納感到無比自豪?！?/blockquote>
事實證明，UFC押對了寶。UFC總裁白大拿在康納·麥格雷戈輸給梅威瑟后說：“我為康納感到無比自豪?！弊院朗紫葋碜员荣惖闹苯咏洕б妗＿@場賽事的訂閱數高達430萬份，UFC和麥格雷戈都可以收獲可觀分成。據報，綜合出場費、轉播票房分成和個人贊助商等項目上，麥格雷戈至少賺到1億美元。
更重要的是賽后余波。一年后，麥格雷戈重返UFC八角籠，與卡哈比·努曼格莫多夫爭奪UFC輕量級冠軍。此戰(zhàn)似是得到“跨界大戰(zhàn)”的“加成”，令綜合格斗賽事訂閱量首次突破200萬大關。UFC的影響力高歌猛進。
UFC的發(fā)展勢必促使格斗界展望，作為后起之秀的UFC與綜合格斗，是否能在可見的未來沖擊拳擊的王者地位。
有人認為，拳擊家大業(yè)大，而且其“純粹性”無可比擬，懂行的人會覺得拳擊作為“甜蜜的科學”，更具觀賞性。還有人論證，拳擊只需要學習拳法，較容易入門，而綜合格斗還需要學習腿法和地面技巧，提升綜合水平難度更大。那些想改變命運的貧苦孩子，還是會更傾向于練習拳擊而非綜合格斗，從而令拳擊的人才有保障。
但實際上，兩個項目未來的發(fā)展，都受內部外部的種種條件制約，很難下一個絕對的定論。綜合格斗自身也有一些獨特的發(fā)展優(yōu)勢，例如年輕一代對綜合格斗頗有好感，無論是通過發(fā)達的社交網絡觀看數字內容，還是到健身房、格斗館實戰(zhàn)鍛煉，都在積極接觸綜合格斗。
另外，新冠疫情這種“黑天鵝”事件，反而成為UFC發(fā)展的利好。UFC作為一個自立賽事品牌的商業(yè)機構，利用封閉式管理，成功在5月疫情肆虐期間舉辦比賽，對UFC的品牌發(fā)展也有助益。
目前格斗界公認，最有機會追趕拳擊規(guī)模的格斗項目，非綜合格斗莫屬。最傳統(tǒng)的拳擊與最新銳的綜合格斗，“兩雄爭霸”的格局，將在未來的格斗市場上掀起更多的風云。
責任編輯 榮智慧 rzh@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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