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飛
徐家灣來了一個“外星人”——大山外的星城人,這個孩子和巴塘差不多大,他帶著山里孩子沒見過的玩具和零食,籠絡(luò)了灣里為數(shù)不多的小伙伴。平日,巴塘和小伙伴成群結(jié)隊圍著徐家灣的山當(dāng)作天然游樂場,樂而忘返,非得家長放開嗓子連喊帶吼好一陣,他們這才像丟盔棄甲的將士、被趕下王座的皇帝,灰頭土臉地沿著小路各回各家。但現(xiàn)在,小伙伴們把巴塘忘得比新買的衣服還干凈,一連幾天皆是如此,說明他們對那個“外星人”的新鮮感還沒有消退。
那天,巴塘看見一輛白色轎車駛進徐家灣,停在徐存林家的院子里。這輛車仿佛一塊沖入水中的大石頭,頓時砸出千重浪,大人孩子聞風(fēng)而動,徐存林家簡直成了觀光勝地。不花門票錢看熱鬧,是大家少有的樂趣。歡聲笑語如同巴掌大的徐家灣的鬧鐘,聽得見聲響,辨不明內(nèi)容,想不注意是不行的。
轎車離開后,風(fēng)平了,浪卻沒靜。巴塘遠遠地坐在岸邊——自家院里的長條石上,抱著毛色不那么白的小白,噘嘴說:“我偏不去湊熱鬧!你也不會去,對吧,小白?”
小白不會說話,但似乎很贊同,扭頭“嚶”了一聲。巴塘摸摸它的腦袋以示獎勵,但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投向?qū)γ?,像極了他雖然專心做作業(yè),但忍不住惦記精彩動畫片的樣子。
吃過午飯,太陽在天空熊熊燃燒,光和熱融化為一團,把山村的人們攔在屋內(nèi)。巴塘借上廁所的機會,從桑樹上捉到兩只公蟬,不折翅膀,放到蚊帳里,看它們亂飛亂叫,卻沖不出去,酷似想沖出大山去尋找爸爸媽媽的巴塘?!澳銈冋J得出山的路嗎?”蟬子多半沒出過大山,指望不上。周公和巴塘捉迷藏,反而越來越精神。
忽然,他聽見小白汪汪大叫,便說:“小白,悄悄的!”它馬上噤聲。片刻后,敲門聲猶如打雷,響徹耳邊。
“爺爺,我睡著了?!卑吞灵]著雙眼說。
“咚咚咚。”
他納悶:爺爺奶奶從沒有敲門的習(xí)慣,更不會一聲不吭。巴塘心中疑云不散,又強調(diào)了一遍:“我真的睡著了?!?/p>
“我不是你爺爺?!?/p>
巴塘瞪大眼睛,翻身下床,赤腳開門。門口站著一個小男孩,身穿橙色衣服,皮膚倒是跟陽光一般白,右手拎著袋子。這張臉從未在徐家灣出現(xiàn)過,那么他是誰便不難猜測。
男孩閃身進屋,坐在床上。巴塘滿臉錯愕,關(guān)上門回轉(zhuǎn)身來,盯住這個反客為主的陌生人。
“巴塘你好,我是馬清渠?!?/p>
“小心點,別敞開蚊帳,小心蚊子進去,它們咬人很厲害的?!?/p>
“明白!”馬清渠蹬掉鞋子,鉆進蚊帳,緊緊捏住縫隙,說,“我與徐家灣的蚊子還不熟,只怕需要多親密接觸幾天,它們才肯放過我?!彼D(zhuǎn)動眼珠,發(fā)現(xiàn)了趴在帳上的蟬子,捉住一只,小東西驚得尖叫,頗有些刺耳。
“別打擾它們休息?!卑吞撂M去。
馬清渠從袋子里往外掏東西,是零食。巴塘見狀,干脆拿住袋底往上一翻,里面的東西嘩地全倒出來,自作主張撕開一袋,邊吃邊問:“你是專門來給我送零食的嗎?”
“原以為擺脫爸爸媽媽的控制,躲到鄉(xiāng)下,可以自由自在,誰知外公外婆讓我睡午覺。辛苦一年才換來的暑假,怎么能浪費在睡午睡上?徐家灣別的小朋友我都已見過,除了你,我猜你也睡不著,所以……”馬清渠自鳴得意。
“城市里不好玩嗎?為什么要來鄉(xiāng)下?”巴塘問。
“城市當(dāng)然有許多好玩的東西,但爸爸媽媽管得緊,況且他們也沒時間陪我玩。一到假期,他們就給我報各種各樣的興趣班,一個接一個,比上學(xué)還累。晚上回到家,還必須向他們匯報學(xué)習(xí)進度。”馬清渠連連搖頭。
“什么是興趣班?”
“名義上是培養(yǎng)情趣、增加快樂,不過多半是父母強加在我們頭上的,又或者為了考試得高分參加的補習(xí)班?!瘪R清渠滔滔不絕地說,“比如,我媽媽年輕的時候特別喜歡彈鋼琴,不知什么原因中斷了,十分懊悔。她在我出生之前便下定決心,讓我?guī)退龍A夢。我爸爸是靠一支畫筆與媽媽結(jié)緣的,便打算大力開發(fā)我的美術(shù)天賦。此外還有英語班、奧數(shù)班。他們大人只用在一家公司上班,而我卻不得不跑到不同的地方上課。”
“那你對什么感興趣呢?”
“最少的作業(yè),最長的假期,最多的零食和玩具?!?/p>
“你天天都能見到爸爸媽媽嗎?”
“那有什么稀奇?他們一見到我,立刻化身為嚴厲的老師,嘴巴活似機關(guān)槍,話語是子彈,噠噠噠,搞得我想‘原地爆炸。有一次,我把小數(shù)點寫錯了位置,被爸爸媽媽聯(lián)合數(shù)落了半個小時,甚至舉出宇宙飛船因為疏忽了小數(shù)點而導(dǎo)致墜毀的例子。我只是做錯一道題而已,我又不是在研究宇宙飛船……”
“真好!”巴塘贊嘆道。
“有什么好的?”馬清渠不解。
“你能天天和爸爸媽媽見面,與他們說話,接受到他們的訓(xùn)導(dǎo)。我的爸爸媽媽在外地打工,一年到頭只有春節(jié)那幾天在家。他們只會叮囑我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后離開徐家灣。平時,他們把電話打到村里的小商店,彼此能說上幾句話。要是能和你一樣,天天和爸媽生活在一塊,無論是有興趣的課外班還是沒興趣的課外班,我都積極參加,哪舍得和他們分開?!?/p>
“別再提‘興趣班這個詞,它跟緊箍咒似的令人頭疼。前些天,我爸媽又在計劃為我報班,嚇得我趕緊給外婆打電話,向她求救。這才有了咱哥倆一起吃零食的機會?!?/p>
巴塘看著馬清渠,著實不理解他的心思。
馬清渠抹了抹嘴巴,說:“咱們出去玩吧。”
巴塘吃了他的零食,當(dāng)然不能拒絕他的邀請。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