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立昭
趙紫薇剛考入師范那年,家里出了變故———在消防隊工作的戀人韓軍犧牲了。她接到電話,沒說上兩句,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
這時候臨近放寒假,小山城里,校園里,已有了過年的味道,不時傳來一陣陣鞭炮聲。遠處的沉悶,近處的刺耳。紫薇突然接到韓軍弟弟韓宇的一個電話,說是就在學校大門口。她嚇了一大跳,以為又出了什么事,趕緊往外跑。韓宇站在路邊一輛挺舊的轎車跟前抽煙,她差點沒認出來。他眼睛不大,眼神卻總是很平靜,很溫和。而他原本不抽煙的,看來哥哥的忽然離去也讓他悲傷不已。
自從紫薇上了師范,韓宇每年都要奉哥哥之命來小城看望紫薇一兩次,開著他的車,大包小包地給她送東西。而這一次,他什么也沒給她捎。到了近前,她望著舊車發(fā)呆,韓宇苦笑道:“嫂子,咱爸媽……精神頭不好,整天抹淚,吃不下飯?!彪S他同來的韓宇的未婚妻說,“什么精神頭不好,其實就是精神病?!?/p>
紫薇眼里含了淚,差點哭出聲,但她很快捂上嘴,忍住了。三人一時都不吭聲。紫薇畢業(yè)后遠走他鄉(xiāng),南下深圳成了家。多年來,她一直照顧韓家父母并養(yǎng)老送終,無怨無悔,是因為心中始終深藏一份思念和眷念。
疫情以來,紫薇沒有跟韓宇聯系過,默默承受著一段艱難沉重的時光。繼續(xù)寫著她的小說,但寫不下去。小說里有他們兄弟的影子,她忍不住給韓宇發(fā)了個短信,卻不見回復,然后打電話,錄音回復說“該號碼暫停使用”,她有些恍惚,更有些牽掛。
在紫薇結識的朋友中,韓宇是她感到交往上最無障礙、最自然輕松愉快的一個人。難能可貴的是,每年紫薇過生日時,韓宇會給她打個電話,理直氣壯地問候。風風雨雨,已經有了幾十年的友誼。逢年過節(jié),她也會坐輪渡回去看望,并將自己出版的一些刊物帶給他,然后就喝茶聊天,無主題變奏。每次回去,堂屋里,香煙繚繞。這香,就像一只看不見的小蟲子,鉆進她的鼻孔。一個噴嚏,它又瞬間融化了。
紫薇這才想起來,明天是韓宇生日。第二天一早,紫薇坐高鐵直接到了韓家。兩人半年多沒見面,忽然相遇,彼此都有些不習慣似的?!白?,坐啊?!薄澳氵€好嗎?你在躲我是嗎?”“我沒有躲誰,不不,我誰都不躲,也不是……她也該歇口氣了?!?/p>
堂屋里,香煙繚繞。原來,陪伴韓宇幾十年的老伴走了。空蕩蕩的堂屋里發(fā)酵著思念的隱痛,窗外是最后的蟬鳴。立秋之后,蟬鳴聲反而更加響亮、高亢了,好像透著焦灼的情緒,有一種怕來不及、趕不上的感覺。
天擦黑的時候,紫薇將帶來的一條草魚下了鍋。二斤黃酒,一條草魚,擺在堂屋里。低吟淺酌,這頓飯兩人足足吃了兩鐘頭。“嗯,心靈深處的美酒和苦酒,人世間是無法買到的。除非你能讓時光倒流……”
那晚,她“小說”的瓶頸最終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