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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化作海港,即使你要遠航

2020-09-10 07:22:44阿梨
花火彩版A 2020年5期
關鍵詞:母親

阿梨

01

平安夜那晚,林諾笙一直加班到深夜。整間辦公室唯有她的工位還亮著一盞孤燈,明晃晃地亮在黑暗里,像一方清冷的月光。

寫字樓外頭是繁華熱鬧的世界,情侶們互相依偎,嬉鬧之間嘴里呼出熱騰騰的哈氣。林諾笙裹緊了外套下樓,隔著一扇旋轉門和許許多多的紅綠霓虹,她看見了站在冰天雪地里的孟祈年。

那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大約是剛結束應酬,里面的西裝還沒來得及換下,羊絨圍巾柔順地搭在手臂上,不用辨認也知道價格昂貴。

林諾笙愣了一下,最終還是朝他走了過去:“找我有事?”

“也沒什么事?!泵掀砟晔掷锪嘀鴤€與他顯得格格不入的保溫飯盒,“開完會路過這里,想著你應該還沒回家,所以請你嘗一嘗我煲的湯。”

林諾笙沒搭話,只是沉默地盯著那飯盒看了許久。她知道,如果他對面站著的人不是自己,孟祈年送出的圣誕禮物一定會是珠寶、包包之類昂貴的東西。

“不是說過不要再來找我了嗎?”林諾笙低下頭,小心控制著聲音里的顫抖,“你應該找一個合適的人結婚生子,而不是在我身上……”

“糯糯?!泵掀砟旰币姷卮驍鄤e人說話,神色溫柔地叫了她的小名,“這樣你會快樂嗎?”

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幾分生澀的心酸:“和你長在不一樣的家庭里,這難道也是我的錯嗎?”

他那樣挺拔的一個人,語氣間竟有著孩子般的委屈。林諾笙知道他不是在責怪自己,她吸了吸鼻子道:“我覺得分開會好一些。”

分別之時,天空又下起了小雪,孟祈年紳士地把自己的圍巾借給林諾笙,卻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送她回家。林諾笙沒搭上公交車,踩著深深淺淺的積雪一路走了回去。她系著那條柔軟的圍巾,一邊走一邊哭,哭到鼻子眼睛都變得通紅,卻還要把飛雪當成保護色,牽強地安慰自己只是被凍的。北方的冬天真冷啊,林諾笙在心里暗暗地想。

02

林諾笙與孟祈年念的是同一所貴族高中,整個C城唯有他們學校讀全英文課本、穿西式校服,?;丈夏且稽c閃閃的金光,是金錢、權勢、地位以及一切世俗名利的象征。

林諾笙刻苦,盡管身在寬松的教育環(huán)境里,她也仍像普通高中的學生一般用功——頭發(fā)剪成齊耳,做過的習題摞起來比自己還高。母親要強,不愿她比有錢人家的子弟差,因此儉省著一年的吃穿用度也要跨市送她讀最好的學校。林諾笙知道這一切來之不易,因此格外珍惜。她從來都拿年級第一,照片未曾從榮譽墻上揭下來過——直到孟祈年轉學過來。

那天林諾笙去看月考成績,自己的名字竟然排在第二。她額角的青筋一跳,方才注意到那個新來的轉學生。她轉身在班里搜尋,一張不大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劍眉星目,目光灼灼,是讓人看過一次便能記住的長相——那大約就是剛轉過來的孟祈年了。

少年察覺到林諾笙的目光,眼神一偏恰好與她對上。他大方打了個招呼,林諾笙卻沒有回應,垂下眼皮徑直回了座位。反正同學們都當她是異類,一貫說她“又窮又裝”。孟祈年倒也沒生氣,只是站在原地尷尬地抓了抓頭發(fā)。

林諾笙暗自在心里和孟祈年較勁:他在數(shù)學課上解出一道大題,她便要在英語課上寫一篇范文;他拿了化學競賽的獎,她就要做物理比賽的冠軍。然而孟祈年并不知道這一切,他從來都贏得很輕易——到了下課時間便合上書本,趁老師不注意就溜出去打球,自習課上一邊聽歌一邊解題,草稿紙上的思路卻仍舊清晰。

林諾笙自然知道,有些人生來就比別人優(yōu)越,而孟祈年恰好就是被老天偏愛的那個。她不愛鉆牛角尖,仍舊埋頭做她的刻苦學生,除了吃飯睡覺便不肯離開課桌。那日她從操場回來,手里捧著個單詞本一邊記一邊走,經(jīng)過后桌時不小心帶掉了一摞卷子。

她蹲下身子撿起來,輕聲道了句“對不起”。

卷子的主人卻不依不饒:“你什么態(tài)度呀?弄掉了我的東西還這么高傲。”

林諾笙不擅與人爭辯,只是沉默地等待著女生消氣。然而她的反應落在別人眼里就成了對峙,看熱鬧的人一圈圈圍上來,窸窸窣窣地指責她“裝”,又說學校本就不該收窮學生進來。

林諾笙被眾人的目光釘在教室中央,臉頰發(fā)燙、耳朵通紅,卻只能默默消化掉那些譏諷的語句。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模糊聽見一聲“夠了”,然后有人擠進人群,拉著她的手腕把她帶了出去。

一直走到樓梯口,林諾笙才想起抬頭,恰好就對上了少年漆黑的眼睛——是孟祈年。她日日留意、時時關心,一直想要超越的孟祈年。

03

林諾笙覺得兩人間的氣氛有些尷尬,細若蚊蠅地道了一句“謝謝”,然后便不知該說什么。

孟祈年體貼,一眼看穿少女那點窘迫。他大大咧咧地笑著,故意繞開話題:“我拉你出來是想問一下,你的物理怎么學的?總是被老師夸——你不會覺得我唐突吧?”

林諾笙微微有些吃驚,孟祈年聰明,他的物理成績絕不比她差,之所以這樣問只是好心幫她解圍。林諾笙感激在心:“沒什么特殊的方法,只是多花時間而已。”

兩人站在走廊上聊了幾句,林諾笙看了眼手表才驚覺已經(jīng)到了上課的時間。她急匆匆地想往回趕,孟祈年卻笑得坦然:“反正是自習課,缺一節(jié)也沒關系?!?/p>

他壓低了聲音,獻寶一般地問她:“想不想去后山玩?”

少年的邀請似是有什么魔力,林諾笙第一次做出“逃課”這樣大膽的決定。盡管在這里讀了許久的書,她卻一直沒有時間和心思來欣賞自己的校園。那天天氣難得那么好,碧空如洗,流云似水,白鴿振翅飛過天空,留下響亮悠長的聲音。

孟祈年輕車熟路地帶著她溜出校門來到后山,他仰面躺在草叢里,林諾笙就抱著膝蓋坐在他身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林諾笙眼神好,遙遙瞧見一個中年男人從遠處走來,定睛一看竟然是他們的校長。

她年年從校長手里接過“勵志獎學金”的獎牌,孟祈年更不知和他打過多少交道。她一時慌亂,碰碰孟祈年的膝蓋:“怎么辦?那邊的人是校長,我們會被發(fā)現(xiàn)的。”

孟祈年撐起身體看了一眼,輕笑道:“你放心?!?/p>

然后他便拉著林諾笙的手腕讓她躺在自己身邊,林諾笙受驚,低低地叫了一聲“啊”,孟祈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安靜。那天不是校服日,他行云流水地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兩人身上,又仔細掖好了邊緣確保不會露出腦袋。他的衣服寬大,蓋在身上只剩兩雙腿還留在外面。

孟祈年用手腕將外套撐成個小帳篷,小聲對林諾笙道:“靠近一點。”

林諾笙聽話地照做,新生的小草擦過她的臉頰,蹭得她心里發(fā)癢。春日的衣衫單薄,陽光透進這臨時的小帳篷,撒下一片紅彤彤的光。少年的呼吸聲就貼在林諾笙耳畔,她咬著嘴唇屏住呼吸,用心聽外面的腳步聲。

校長果真信步走到了他們附近,他低頭看著地上一對如膠似漆的男女,搖搖頭輕聲感嘆:“現(xiàn)在的這些年輕人?!?/p>

孟祈年忍不住彎起嘴角,和林諾笙交換了一個充滿笑意的眼神。林諾笙下意識分了心神來看他,從前她只粗略地知道孟祈年長相不錯,那天仔細打量后才發(fā)現(xiàn)他原來那樣好看,眼是眼,眉是眉,鼻梁挺拔仿若一座遠山。

腳步聲漸漸遠去,孟祈年一把掀開外套,新鮮的空氣重新涌了進來。他大口呼吸著,隨手在林諾笙眼前搭了個涼棚,替她遮住刺目的陽光:“等等再睜開。”

林諾笙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一聲一聲強勁得有如春日驚雷。他們起身回學校,她跟在孟祈年身邊,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校園原來那樣美麗,梧桐挺拔,鐘樓莊重,綠茵場郁郁蔥蔥。

進教室之前孟祈年歪頭看她,壓低了聲音道:“現(xiàn)在我們算是朋友了吧?”

林諾笙的眼眶忽然有些發(fā)燙,熱熱的仿佛還留著少年手指的溫度。她恍惚明白過來,也許美麗的不是梧桐、鐘樓和綠茵場,而是眼前的孟祈年——挺拔的是他的身姿,莊重的是他講“朋友”兩個字時的語氣,郁郁蔥蔥的則是她蓬勃生長的少女心事。

04

畢業(yè)后再提起高中時光,林諾笙總會用“不可多得”四個字來形容。盡管那時她只是苦兮兮地埋頭念書,生活無味得像一部黑白默片,但卻因為孟祈年的存在而有了值得懷念的地方。

林諾笙自己也不太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車上看高考大綱的時候,把數(shù)學卷子換成物理資料的間隙,孟祈年會突然鉆進她的腦子。有時是微笑的樣子,有時是打招呼的樣子,更多的時候什么也不做,只留給她一個既清晰又模糊的側影。

中秋節(jié)學校放假,林諾笙為了多看會兒書便沒有回去。她在宿舍做題做到黃昏,夕陽蛋黃似的從窗戶外頭落下來,林諾笙揉揉有些酸痛的脖子,起身去浴室沖澡?;貋頃r她聽到樓下有人叫她,一聲一聲響亮清朗。

林諾笙隔著窗戶看了一眼,是孟祈年。她連頭發(fā)都沒來得及擦干就急匆匆地沖下樓梯。孟祈年手里拎了個精致的小禮盒,抬起手沖她晃晃:“來給你送月餅?!?/p>

林諾笙笑他:“你是送禮物的中秋老人嗎?”

孟祈年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啞著嗓子道:“是呀,只有聰明的小朋友才能收到我的月餅?!?/p>

他們并排坐在宿舍樓前的臺階上,空氣里有桂花的香氣,甜甜糯糯的直往人鼻子里鉆。林諾笙將濕發(fā)攏至腦后,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孟祈年偏頭看她:“不擦干的話會感冒的?!?/p>

林諾笙懶懶的,不愿意管,孟祈年便連聲催她:“去找一條毛巾,我來替你擦。”

林諾笙被鬧得無法,回宿舍拿了條毛巾出來。孟祈年果然兌現(xiàn)承諾,站在她身后耐心地將濕發(fā)擦干。他下手輕柔又有耐心,林諾笙咽下一口月餅,十分享受地打趣:“手藝還不錯嘛,可以去做洗頭小哥了?!?/p>

孟祈年使壞,故意將她的一頭短發(fā)揉亂,林諾笙轉身回擊,兩個人小孩子一般鬧成一團。月亮不知什么時候爬了上來,圓圓的懸在天邊,像一團欲說還休的心事。

周末林諾笙回家,特意將沒吃完的月餅帶回去給母親。她拎著那禮盒在小巷里頭穿梭,一路踩著石板過關斬將,靈巧地避開穿梭的自行車和鄰居洗完衣服潑出來的污水。

她高興地站在門口,母親卻只冷冷掃了一眼:“哪兒來的?”

“同學送的?!?/p>

“不是說過不許你貪小便宜拿人家的東西?”

眼淚一瞬間幾乎要沖出來,但到底還是忍住了。林諾笙沒說話,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間。她攤開課本卻看不進去,眼睛總忍不住往那禮盒上瞟。她心煩意亂,索性直接拆開了。一盒總共有八個口味,冰皮、鮮肉、奶黃流沙……一個個精巧的月餅都是她沒有接觸過的富足人生。月亮不知什么時候又攀上了窗臺,她盯著那亮光看了許久,一直到眼睛都酸得快要流淚。月亮在淚光中散發(fā)出朦朧的光暈,然后又變成孟祈年微笑著的臉。山月不知心里事,她隨手在紙上寫下這句古詩,月亮不知道,母親不知道,孟祈年不知道,天地之間唯有她自己明白而已。

05

林諾笙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孟祈年,冷漠地拒絕他一起做題的邀請,也不再說那些打趣的玩笑話。孟祈年不明就里,趁著走廊無人時把她攔了下來:“最近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

少年瘦卻有力的胳膊橫在林諾笙眼前,襯衫袖子挽至小臂中間,隱隱散發(fā)出洗滌后的清香。林諾笙垂下眼皮答“沒有”,然后面無表情地繞開他。

時間過得總比想象中快,高考的日子將近,班上卻也沒什么緊張的氣氛。同學們大半要出國,孟祈年也在忙著申請留學。他一連拿了幾個名校的offer,順遂得一如他從小到大的人生。

考試前林諾笙生了場大病,也不知初夏的天氣她怎么會感冒,連著去醫(yī)務室掛了一周的點滴才好。從醫(yī)院回來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桌上放著一個陌生的本子,翻開一看是下午化學課上老師新講的重點,她認得出,那是孟祈年的筆跡。那天午后下了場雷雨,空氣里尚且殘留著水汽的味道,她的眼睛也忍不住泛起潮意。她認真地把那頁筆記謄下來,然后在本子里夾了張寫著“謝謝”的字條,鄭重地放回孟祈年的桌上。

高考那兩天沒什么新奇的事發(fā)生,林諾笙正常發(fā)揮,穩(wěn)妥地考完了四門科目。合上筆蓋的時候她輕松地想,總算是為母親爭了口氣。

學校組織高三年級拍畢業(yè)照,每個人都前所未有地高興,連空氣里都飄著開心的泡泡。林諾笙還是做她的透明人,默默地站在人群之中看大家狂歡。孟祈年穿過眾人來找她,他受歡迎,襯衫上被同學們畫滿了惡搞涂鴉,手里還拿著一捧陌生女孩送來的鮮花。林諾笙放眼望著遠處的天空,心想也許今朝之后他們就再也不會見面。孟祈年輕輕地對她講:“畢業(yè)快樂?!?/p>

“你也是?!贝蠹s是陽光太過刺目,林諾笙竟沒忍住泛起了淚花,“好奇妙啊,也許大家以后就再也見不到彼此了?!?/p>

“我可以為了你留下來,”孟祈年的聲音一如往常平靜,“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就去同一個地方,念同一所學校。”

林諾笙足足愣了一分鐘。她的成績不差,十有八九會讀重點大學,可孟祈年放棄的是只聽名字就能讓所有人驚呼的全世界頂級學府。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選擇之外還有選擇,這是林諾笙自小就明白的道理??上掀砟瓴欢?,他得到得太過輕易,所以放棄得也毫不猶豫。林諾笙心有戚戚,忍著淚水問他:“你是笨蛋嗎?”

“我不是笨蛋?!鄙倌旰诎追置鞯难劬ν蛩?,字字清晰道,“我只是想以后的日子能常常見到你。”

有調皮的男生在操場上放煙火,盡管是亮堂堂的白日,大家卻也十分捧場。那天陽光好,一簇簇花球升至高空,爆炸再墜落,只留下星星點點的閃亮。林諾笙往后的人生里,再也沒有見過那樣好的白日煙火。

06

升入大學后,林諾笙的小天地陡然變得廣闊起來。孟祈年讀金融,她修法律,偶爾他會來蹭她的課,反應卻比本專業(yè)的學生還靈敏。教授總開他倆的玩笑:“林同學這個男朋友找得好,以后夫妻同心,一定其利斷金嘍。”一屋子人哄堂大笑,林諾笙的臉頰微微發(fā)燙,孟祈年偏過頭看她,滿眼都是笑意。

林諾笙不愿向母親伸手,自己做家教賺學費、生活費。孟祈年也陪她,父母給的銀行卡一張未動,從大一開始就經(jīng)濟獨立。拿到第一筆工資那天他請林諾笙吃大餐,卻因為節(jié)日的緣故沒訂上餐廳,最后兩人還是去吃了路邊攤,冰天雪地里腦袋擠在一起,笑出一連串熱騰騰的哈氣。

林諾笙也像別的女孩一樣愛美,冬日里還穿著裙子,露出一截筆直的小腿。孟祈年心疼她,摘了圍巾疊好蓋在她腿上,半生氣半認真地說:“你這么不愛惜身體的話,老了以后膝蓋會壞掉的。”

林諾笙吞下一顆丸子,哧哧地笑:“膝蓋壞了你就帶我去醫(yī)院、給我買輪椅嘛?!?/p>

“那我就得好好賺錢了。”孟祈年竟真的算了一筆賬,認真思考后自我安慰道,“不過沒關系,你的輪椅應該沒有霍金的貴?!?/p>

一直到很后來,林諾笙都覺得那段時光是她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回憶。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是由教室、圖書館以及無數(shù)個細碎的夜晚拼湊而成,這些都是很平凡很平凡的日子,但卻因為孟祈年的存在而變得熠熠生輝。

后來他們畢業(yè)、讀研、工作,生命在應有的軌道上一路奔馳,某個吃過晚餐后的夜晚,孟祈年忽然對著林諾笙道:“糯糯,跟我回家見一見父母吧。”

林諾笙比想象中平靜,歲月無聲,不知從哪一刻起,眼前的少年早已成長為了男人。校服換成了西裝,襯衫總是整潔筆挺。每天早上出門前他會對著鏡子理好領帶,然后低下頭輕輕地吻她。

見家長那天是林諾笙第一次真切接觸到孟祈年過往的人生。三層高的洋房影影綽綽,隱在夜色里看不大清,花園被精心打理過,即使是冬天也不見凋零,跨進去就有香氣撩人。

孟祈年的母親來給他們開門,她保養(yǎng)得極好,一條得體的連衣裙勾勒出纖細的身形,項鏈上的鉆石不大卻足夠閃耀。

別墅里暖得像夏天,林諾笙下班后直接從律所過來,大衣里套著快消品牌的卡通毛衣,即使脫了外套,一張素白的臉也還是熱得通紅。孟祈年不動聲色地調低了空調的溫度,從冰箱里翻出冰激凌和林諾笙分著吃。他笑著調侃母親:“我和糯糯就是來隨便吃個飯,你這么正式干嗎?”

母親微微挑了眉:“我在家一貫都是這樣的,你不要出去幾年就忘了本來的生活?!?/p>

飯吃到一半孟祈年的父親才出現(xiàn),一身西裝筆挺,匆匆入席又很快離開,冷漠疏離得像個客人。餐桌上的氣氛微妙,孟祈年幾次挑起話題,最終還是沒有成功,只留下刀叉碰撞的清脆聲音。

吃完飯后林諾笙主動提議去洗碗,孟祈年的母親不曾抬眼:“交給用人去做就好?!?/p>

孟祈年默不作聲地收起碗碟,輕輕碰碰林諾笙的胳膊,示意她跟自己過來。

借著廚房里水流聲的掩蓋,孟祈年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們,一直都是這樣。”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林諾笙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流水從指尖滑過,也沒頭沒尾的,她借著那掩飾不動聲色地吸了吸鼻子。

離開之前,孟祈年的母親把他叫回客廳:“Alston,你過來一下?!?/p>

她的聲音不大,卻隱約能讓林諾笙聽到。

“我不想聽你們之間有多么動人的故事,也不想知道她有多好、多善良。從前你為了她放棄留學我可以不管,你不去爸爸的公司上班我也可以不管,但是我們家不可能娶這樣的女孩兒進門,只要我活著,就永遠不可以?!?/p>

林諾笙站在玄關處靜靜地聽著,Alston,奧斯頓,出身高貴的意思。孟祈年不愛顯山露水,從前她只知道他家世不俗,然而不知高貴至此。

回公寓的路上他們兩個話都很少,從停車場到家門口的那一小段路,孟祈年一直握著她的手:“糯糯,帶我見一見你媽媽吧?!?/p>

林諾笙沉默了片刻,然后點頭說“好”。

07

林諾笙住的小巷幾十年都沒有變過。逼仄、擁擠、采光不好。他們到時是中午,鄰居家正在炒菜,空氣里飄蕩著似有若無的煤氣味,樓上的夫妻在吵架,摔門聲響得震天。

看著孟祈年若無其事的表情,林諾笙第一次覺得自己不配。她想起從前那些漫長的日夜,生了銹的鐵欄桿,染著油煙味道的床單,還有死命催租的房東。無數(shù)個哭泣的夜晚,母親抱著小小的她說“你一定要爭氣”,林諾笙用力地點頭,既是答應母親,更是答應自己。

母親高興地出來迎接他們,又在看到孟祈年的那刻凝住了笑容。她上下打量他的衣著打扮:“是姓孟對吧?看起來挺有錢的?!比缓笏蜒凵穸ㄔ诹种Z笙身上,“我們諾笙有出息了。”

孟祈年有些無措地站在門口,小客廳沒有窗戶,他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大半的光。

午飯吃得隨意,孟祈年就著茶幾,彎腰坐在小板凳上,一雙長腿無處安放。下午他臨時有事被叫回公司,走之前十分抱歉地向林母賠罪:“下次再來看您?!?/p>

林諾笙把他送到樓下,兩個人擁抱告別。她回來時,母親的臉已徹底黑了下來:“林諾笙,我送你去念貴族學校不是為了讓你談戀愛。

“為什么偏要和他在一起,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p>

林諾笙沒說話,也默默地反問自己:是啊,為什么偏要和他在一起?

某個吃完晚飯的夜晚,她十分平靜地提了分手。

孟祈年手上的動作忽然停住,林諾笙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凄然的表情:“是因為我父母嗎?”

林諾笙搖頭,話到嘴邊又沉默地吞下,轉身回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孟祈年試著過來阻止她,漆黑的眼睛里含著點點眼淚:“糯糯,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他們接受你的,好不好?”

林諾笙也哭,瘦弱的肩膀抖得像篩糠。她心里關著一頭受傷的小獸,嗚嗚咽咽地在哀號,卻怎么也等不來療傷的藥膏——時間有時候是沒有用的。

孟祈年不止一次地挽留她,醉酒后語無倫次地給她打電話,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她公司樓下,他顫抖著把林諾笙擁進懷里:“糯糯,不要推開我,我們都勇敢一點好不好?”

那樣穩(wěn)妥的一個人,竟然會允許自己有這樣失態(tài)的時候。

林諾笙看著他新冒出來的胡楂,看著他眼睛里陌生的悲哀,吸吸鼻子逼迫自己說:“我們不要再見面了?!?/p>

孟祈年不會明白,他的世界是有規(guī)則可循的。任何事情,只要他想,只要他堅持,他就一定可以做到??墒敲掀砟瓴恢?,規(guī)則之外還有許多無端,比如猝不及防的背叛,比如恣意生長的恨意,在這些東西面前,勇敢是沒什么用處的。

08

林諾笙知道孟祈年這個名字,遠比孟祈年以為的要早。從懂事起她便常聽母親講那些舊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像一聲縈繞在心口的嘆息。

林諾笙的外公是靠賣家具起家,不算大富,小貴而已。有個叫孟商的年輕人慕名而來,勤快能干,做事周全,很得林老先生的喜愛。孟商生得好看,又會逗人開心,彼時林諾笙的母親正值花季,少女芳心暗許,人人都說他們金童玉女,實在是一段好姻緣。大家都以為林老先生要收一個上門女婿,然而婚禮前夕孟商卻突然反悔,帶走了老先生半生的積蓄和全部的資源,幾乎等同于摧毀了一個家庭。再然后不過半年,林老先生便因為受不住打擊而病逝。林諾笙的母親又遇到新的人,結婚、生女、謀生、下崗……平凡無奇的人生之路。

她一直沒有忘記孟商,她關心孟商更甚于關心自己的人生。孟商借著林老先生的東風飛黃騰達,一路平步青云,娶了貴家小姐為妻,兩年后生下一個兒子叫孟祈年,恰好與林諾笙同歲……

“如果不是他,我們怎么會變成這樣!”

“諾笙,你一定要給媽媽爭氣,我們要過得比他們幸福。”

昔日的怨恨與糾纏總是化成這兩句話,孟祈年的名字常常不絕于耳——

“諾笙,你要比他的兒子更好?!?/p>

“諾笙,只有你比孟祈年厲害,媽媽才能夠放心?!?/p>

盡管從未謀面,可孟祈年卻一直是林諾笙的陰影。母親總說要比他更厲害,可是孟祈年能有多厲害?她到底要厲害到什么程度才算夠?這三個字仿佛一句咒語,在林諾笙心上投下一小塊兒陰影,不管她有多努力,都永遠無法追上這假想敵。

后來林諾笙終于親眼見到了孟祈年,她恍然間覺得輸贏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孟祈年問他們是不是朋友的時候、孟祈年向她表白的時候、孟祈年第一次牽她的手的時候……林諾笙不是沒想過拒絕,可是孟祈年那樣好,好到?jīng)]有人會不喜歡,除了母親。

從在一起的第一刻起,林諾笙便設想過會有這場景。母親歇斯底里地摔了杯子,表情稱得上是猙獰:“林諾笙,你這是要我死。

“那么多年過去了,老天還是沒有放過我。世界上的人那么多,為什么你偏偏和他的兒子在一個班級?

“早知道這樣,我當初怎么也不會送你去念C市的高中。我撐這幾十年就是為了爭一口氣,你要我怎么看著我的女兒和他的兒子在一起?”

林諾笙淚流滿面,默默撿起杯子的碎片。

孟祈年不知道,孟祈年也根本不用知道,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他那樣美好到像在云端的人,不應該看見人間的齷齪。

她不是沒有勇敢過,這幾年她從未松懈,一日不停地想要離他更近。盡管他們住在孟祈年的公寓里,林諾笙還是堅持攢錢買了一套屬于自己的小房子,她跳槽、進修、沒日沒夜地加班,沒有幾屬于個年輕女孩能有她這樣的毅力。

然而母親還是詰問她:“這些有用嗎?你那么努力換來的東西,他一出生就已經(jīng)成倍地擁有了?!?/p>

說到最后她抱著林諾笙哭:“糯糯,媽媽不是傷害你,媽媽是想要你幸福。

“你和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得腳踏實地地過自己的生活。”

腳踏實地,林諾笙自嘲地笑,這詞用得多精妙。她是地上的人,孟祈年是云間的縹緲,她一直求長久、求美滿、求離他更近,可到了最后一切只能求不得。

分手之后林諾笙開始相親,醫(yī)生、律師、公務員,都是世俗眼里門當戶對的好人。那么多個穩(wěn)定的職業(yè),那么多份安穩(wěn)的人生,然而不會有人比得上孟祈年。人人都說她不錯,可惜她一個也不喜歡。孟祈年這樣的人,一生只能見一個,推開了就再也沒有機會重來。林諾笙自然明白這道理,她覺得可惜,然而也無可奈何。

有次吃完飯出來忽然下起了雨,對方不想讓她淋到,很紳士地跑出去買傘。

林諾笙想說沒關系,雨不算大,他們離停車場也沒有多遠,可是那人仍舊堅持,林諾笙只好站在廊下等待。

涼風習習地往身上吹,她忽然想起大學時孟祈年曾在半夜突然出現(xiàn)在她宿舍樓下,她以為他有什么緊急的事情,急忙跑下來見他。然而孟祈年說:“我只是想看看你?!?/p>

那時也是如今這樣的時節(jié),外頭也飄著幾絲細雨。他們的學校臨海,孟祈年把外套罩在林諾笙頭上,拉著她跑出去看海。

林諾笙笑著說他“神經(jīng)”,然而孟祈年滿眼笑意地對她講:“糯糯,我看見月亮就想起你來,本來在寫論文,可是忽然想見到你,一刻也不能等的那種?!?/p>

相親對象小跑著回來,外套上帶著雨夜奔跑后留下的水漬。林諾笙十分感激地接過那把傘,滿心凄然地想,再也不會有人冒著雨帶她去看海了。

09

因為百年校慶的緣故,沉寂多年的高中微信群突然熱鬧起來。林諾笙因為工作沒時間參加典禮,心里倒也不覺得可惜,反正她一貫是個透明人,沒人會注意到她的缺席。

以此為契機,班長偶爾會在群里組織大家聚餐,人人都踴躍,聊升職、聊移民、聊哪里的空氣質量更適合寶寶。林諾笙一次也沒有參加,不知怎么回事,看起來明明是熱鬧非凡的場面,她卻總是沒由來地覺得孤寂。

而后突然有一天,某個女同學往群里扔了一張孟祈年的結婚照:“我們男神結婚了,我竟然還是從我媽的朋友那兒知道的!”

林諾笙盯著那行字遲疑,甚至沒有點開照片的勇氣。微信群一時熱鬧起來,一條條消息接連出現(xiàn),合照很快就被頂了上去。

千呼萬喚之后,孟祈年終于開口說話:都是老同學,我就不給大家一一寄請柬了,婚禮就在下周,想?yún)⒓拥谋M管來。

男生們一邊罵他“連結婚都不提不是兄弟”一邊討喜酒喝,女生們都半玩笑半認真地說男神結婚了真是心碎。

林諾笙沒有繃住,握著手機就濕了眼眶。她手頭的案子積得多,婚禮當天老板不肯給假,林諾笙一向是最優(yōu)秀的員工,那天卻摘了胸牌想都沒想就離開了……她窮盡半生學會的克制,一夕之間就全被打破了。只因有人曾在雨夜看著她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說:“我忽然想見到你,一刻也不能等的那種?!?/p>

來的路上那樣匆忙,站在禮堂外時林諾笙反倒情怯起來。她遲到了,儀式已經(jīng)進行到一半,孟祈年一身白色的西裝,溫柔地對著眾人微笑,身邊站著他的妻子,一副甜蜜明朗的樣子,想來歲月待她不薄。

林諾笙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出現(xiàn)了。

那年他們跑出去看海,漆黑的夜色里孟祈年忽然認真地對著她說:“糯糯,有時候我想,‘永遠’真是個太過縹緲的詞,永遠幸福,永遠快樂,永遠平安,我們都知道這樣的承諾是不會實現(xiàn)的。

“但是我想,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做一座海港,像這樣坐落在岸邊,無論你在哪里,無論你做什么,無論你是要回來還是要遠航,我都永遠在這里,永遠為你筑成海港?!?/p>

那晚的夜色格外濃稠,很亮很亮的星星掛在天空上,林諾笙還不知道這是一句多么珍貴的承諾。她一直記得,最后分別的時候孟祈年曾問她:“和你生在不一樣的家庭,這難道也是我的錯嗎?”

那會兒他神色溫柔,沒有半分責怪的意思,只是覺得委屈和不解。

而今站在他的婚禮上,林諾笙才終于想明白,錯的不是他們,而是這弄人的世間。

可是又有什么關系,世間也不算苛待了她。那么驕傲的少年啊,曾經(jīng)認真地看著她說“我愿意為你筑成海港”。

世間廣闊,她曾經(jīng)擁有過一座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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