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祺

穿起相聲大褂，蹬上傳統(tǒng)布鞋，這一刻，耶果總會想起電影《變相怪杰》中的主人公斯坦利，戴上綠色面具后，老實人斯坦利“就像變了一個人”，用超強魔力開啟了第二人生。穿上傳統(tǒng)相聲行頭，烏克蘭人耶果用漢語講著中國文化梗，用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思考問題，學著精準把握相聲里面微妙的“收放”和“節(jié)奏”，“感覺自己迅速就進入狀態(tài)，變成了半個中國人”。

相聲開啟了耶果的第二人生，如果沒有遇見它，烏克蘭青年耶果極有可能從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在家鄉(xiāng)按部就班地成為一名老師。

命運的拋物線最終把耶果送到了8890公里之外的中國，讓他一待就是十年，拍戲、做主持人、表演相聲，說一種新的語言，做從未設(shè)想過的事情，徹底打開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性。

在耶果和他的伙伴們自創(chuàng)的相聲《耶果的故事》中，耶果的搭檔閆家寶調(diào)侃耶果：“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外國人千里迢迢為吃中藥來的?！边@是真事兒。

不知從哪一天起，烏克蘭的電視節(jié)目中關(guān)于中國的新聞多了起來，大多都是介紹中國發(fā)展得有多好。耶果上高中時，有位朋友加入一家中國人開的賣冬蟲夏草的公司，“他就給我安利，說中藥有多神奇”。耶果開始了解到，中醫(yī)有著和西醫(yī)完全不同的邏輯和獨特的魅力，“中醫(yī)講究按時間段治療不同的病癥，服藥的時間都會不一樣，這里面有中國的哲學，我就從這里開始了解中國文化”，還沒滿18歲的耶果，非常希望有一天能親自去中國看一看。

耶果在烏克蘭讀大學時學英漢翻譯專業(yè)，除了美麗又迷人的俄羅斯中文教師，漢語背后的文化精神也深深吸引著他，“我覺得中文就是一個迷宮，你雖然走的是對的方向，但里面奧秘太多，越走越來勁兒，越想到最終的目的地”。

迷宮走的次數(shù)多了，現(xiàn)在的耶果已經(jīng)深諳其中的微妙意味，不光語法要正確，思維方式也要跟上，“差不多、馬上了、在路上，這些含糊的詞很好用，要稍微繞一下才告訴你”，耶果用手慢慢地比畫了一個小圓圈，這是他心日中的“東方式婉轉(zhuǎn)”。

大三時，耶果參加了學校的交換項目，到贛南師范大學進行為期8個月的漢語學習。耶果來到江西贛州，頗似《江城》的作者彼得·海斯勒一腳邁進重慶涪陵，“那時贛州幾乎沒有外國人，當?shù)厝藢ξ曳浅崆椋枷牒臀易雠笥选?，耶果受到的文化沖擊非常大，也真切感受到了中國的發(fā)展速度。他形容自己對中國“有點一見鐘情，想以后至少再來中國一次”。

10年過去了，耶果談到這一場改變?nèi)松壽E的經(jīng)歷時仍舊難掩興奮，他回憶自己再次回到烏克蘭時整個人都變了，“突然意識到我們所有感覺正常的事物不一定是理所當然的，在烏克蘭，大多數(shù)人的生活就是找一份工作，一直待在那個小地方。來中國后，我感覺自己的視野開闊了，發(fā)現(xiàn)原來這里還有這么多機會，有更多不一樣的生活”。

耶果第一次聽相聲是在2010年，當時他還不知道那是相聲，有些地方聽不懂，也抓不到笑點，只是覺得臺上那群人太厲害了，“中文好到頭兒了”。那一年的長沙非常熱，來到嶄新的環(huán)境中，耶果興奮得想要“躁起來”。彼時，耶果從中國交換回國沒多久，參加《漢語橋》拿到了烏克蘭全國總冠軍，又到中國參加決賽。他還不知道臺上領(lǐng)頭說群口相聲的那個人，即將成為他一生的恩師。

那天臺上的人是丁廣泉，人稱“京城洋教頭”，《漢語橋》的開幕式上，他被邀請帶著一群外國弟子表演相聲。耶果已經(jīng)忘了那天相聲表演的名字，他的注意力全在丁老師那兒，“他的個人魅力很吸引我，他的表演非常有意思，當時就很想?yún)⑴c進去”。丁廣泉是整場比賽的評委，他夸贊耶果“語感好”，邀請耶果到北京加入他專門為外國人學習中國傳統(tǒng)文化而開設(shè)的“快樂課堂”。

耶果真正拜師是兩年后，他從浙江留學一年畢業(yè)后立刻奔到了北京找丁老師。丁廣泉沒有說太多歡迎的話語，直接給他留了作業(yè)，“先把《八扇屏》背下來”。

“在想當初，大宋朝文彥博，幼兒倒有灌穴浮球之智……”耶果挺直了腰板，右手架著，左手配合手勢比畫，這段貫口耶果現(xiàn)在信手拈來，但在幾年前，這可難壞了他。師父倒是也有耐心，一點點給耶果解釋意思，用了三周時間，耶果交上了師父留給他的第一份作業(yè)。

外語發(fā)音不分平仄，漢語的音調(diào)問題難倒了大批外國人，耶果調(diào)侃道，“有時候我與別人說話，對方為了學我，說話也用同一個調(diào)兒了”。丁廣泉讓耶果練習說繞口令，最夸張的時候，“八百標兵奔北坡”這一句，耶果能連續(xù)說兩三個小時，練得肌肉都累了，“可是就是怎么都學不像”。

耶果第一次上臺表演相聲說的就是這段繞口令，耶果自我感覺不好，“我的表演太夸張了”。大概同一時期，耶果自己上臺表演相聲，這一次是“太失敗了”，詞背得很溜，但是不知道“收”，“怎么瘋怎么來”，與他搭檔的是一位越南姑娘，“當時評委聽完了相聲說，這位越南姑娘說相聲很厲害，表演也特別到位，耶果你呢，你們?yōu)蹩颂m足球不錯對吧？”這件事讓耶果好長一段時間都有陰影。

按師父丁廣泉的話說，“相聲是精準的藝術(shù)”，中文說得再好，節(jié)奏掌握不好，做不到收放自如，說的就不叫相聲，最多叫背詞兒。

那時耶果還在天津衛(wèi)視的《Hello天津》節(jié)目做主持人，這檔日播節(jié)目他做了五年，“每天練習面對鏡頭、把控節(jié)奏，能有點進步”。

2018年，丁廣泉去世后，在中國說相聲的外國人風云聚散，耶果回憶說：“師父走之前，我跟他說了會堅持下去，把相聲當作非常認真的事情?！彼援斍嗄晗嗦曆輪T閆家寶起頭兒，搭起了“相聲遇上歪果仁”的臺子時，耶果跟他一拍即合，因為這個平臺，熱愛相聲的“歪果仁”們重新聚到了一起。

對耶果來說，相聲之所以這么迷人，是因為相聲能把各種“文化梗”串聯(lián)起來?！霸跒蹩颂m，傳統(tǒng)文化被好好地安放在一個‘箱子’里，不會有人吃著飯突然談?wù)撘磺Ф嗄昵暗臑蹩颂m人都曾說過什么，但中國人就會經(jīng)常都把傳統(tǒng)文化拿出來說?！币霃念^理解《三國演義》和更深的中國文化比較困難，但相聲能讓他“文化速成”。

耶果今年30歲，20歲時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會留在中國，潛心說相聲。然而，再往前看，他選擇過這樣的生活“太正常了”。在耶果為向己設(shè)計的平行世界中有如下選項：潛心搞研究的科學怪人、帶著愛人邊走邊唱的流浪歌手，前者要足夠瘋狂，后者要浪漫而夸張。

“下一個10年”是耶果最近睡不著覺時經(jīng)常會思考的問題，前10年他“一直在吸收和學習”，留下了一些朋友和技能等，但他覺得有點不太夠。“如果用十年帶出一批學生，他們之后又可以教別人，一直延續(xù)下去”，“十年樹人”是丁廣泉帶給他的影響。

平行世界的選項暫時不在耶果的“小目標”之列，若要在現(xiàn)實生活中再開啟一重人生，耶果選擇像當年師父那樣，向別人傳授自己的知識和技藝。他想開一家英語戲劇培訓中心，教小朋友用英文表演，或者教他們演講主持。“我現(xiàn)在正好30歲，40歲時我希望可以有一些自己的作品還有被我影響的人，無論是徒弟還是學生?！?/p>

（大耳圖圖摘自微信公眾號“地球青年圖鑒”

圖/李倩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