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斌

時間：3月2日

地點：湖北省武漢市洪山區(qū)青菱街黃家湖社區(qū)

天氣：雨

一上班，馬書記就布置了一項工作：入戶。這也是近段時間以來的第四次入戶了。馬書記說，今天的入戶是專門針對老人開展的一次針對性調查，重點是了解老人身體狀況，還有生活保障方面的問題。

我所在的十網(wǎng)格一共錄入了23戶老人。封閉期間的老人身體健康和生活保障問題，一直是我們小組關注的焦點。沒得說，穿好防護服，一行五人，開始入戶。

上午入戶調查總體進展較快，最后遇到的那戶老人，則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老人有兩個女兒，以前每天可以通過微信視頻聊天，婆婆前幾天不小心退出了微信，忘了登錄密碼，老登不上去，盼著和女兒外甥視頻，老人急得不得了，試遍了小本子上所有的數(shù)字，就是用不了這微信。

于是，其他同事開始剩余的調查，我留下來幫忙處理這個問題。不過，我把問題想得過于簡單了。無論是老人家還是他們的女兒，根本記不起微信號是用哪個手機卡申請的。沒辦法，干脆給老人重新注冊一個。

這也麻煩，老人雖然用的智能手機，但由于平時這也點那也點，手機上各類流氓軟件鋪天蓋地，手機一動就卡，一卡半天不動，網(wǎng)速也出奇地慢。就這樣，原本以為幾分鐘就可以解決的事，最后通過不斷重啟，慢慢關掉一些軟件，總算重新注冊了微信號，讓老人與兩個女兒逐一通上了視頻。

這里要說的是另一件事。兩位老人自打我們?nèi)霊粽{查起，就極其不“配合”。盡管我們一再提醒他們戴上口罩，兩位老人仍舊客氣地說沒事，言外之意相信我們沒病，一會還要拿水果，一會要遞椅子，總之非常熱情。也不止這兩老人，上午調查的老人中，至少有一半的老人都這樣。倒不是他們有意不配合，而是覺得戴上口罩與我們說話不禮貌。無意貶損老人，他們的傳統(tǒng)禮儀美德自然令人尊敬。不過，在新冠肺炎疫情抗擊特殊時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因為礙于禮節(jié)而被傳染的。

還有另一種現(xiàn)象。我居住的小區(qū)，經(jīng)常能見到有位老人在院子里瞎逛，連口罩也不戴，根本不管小區(qū)已有好幾起確診病例。社區(qū)工作人員對這位老人頗為頭疼。老人年事已高，如果語言過激，怕他發(fā)生意外，所以社區(qū)工作人員除了苦口婆心，剩下的還是苦口婆心，目前他們唯一能做到的是，阻止這位老人走出小區(qū)。

時間：3月3日

地點：黃家湖社區(qū)

天氣：雨

在益豐藥店門口買藥時，老遠又被那位前幾天一直不聽勸解、固執(zhí)在院子里踢球的老人現(xiàn)場直播般投訴了，說我們?nèi)宄扇?，到處亂晃，傳播病毒，并斷喝我們立即滾回去。他很快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把電話打到了社區(qū)馬書記那里。

天下著雨，地上已濕，我們?nèi)水斎徊豢赡軡L回去，滾濕了衣服，容易感冒發(fā)燒，這時候的丁點發(fā)燒，總是對人心理極限的挑戰(zhàn)。更何況，許網(wǎng)格員一直忙得飯都顧不上吃，下午我們還得送菜送藥。當然，就是不下雨，我們也不可能滾回去，我們也沒違反什么規(guī)定，大家還是很注意保持距離的。還沒走出幾步，馬書記的電話來了，提醒我們還是注意點。

這已是這段時間第四次被這位老人當面訓斥了?；氐缴鐓^(qū)，其他志愿者也說，他們有過類似的遭遇。不過，大家都沒有與這老人爭辯。

陡然記起，早上去馬書記辦公室時，坐在她對面的李姓小丫頭也因為有位老人正搞得焦頭爛額，那位在志愿者們看來很不錯的小伙子伊剛站在一邊，滿臉堆滿無奈。小丫頭放下那個里面有聲音一直吵吵嚷嚷的電話，然后自言自語：“他們的意見歸意見，我們的工作還是要接著做?！?/p>

區(qū)里領導下來檢查工作，提起這事，既理解大家的心情，同時又開導大家，說還是要換位思考，說白了，就是前幾天寫到文章里的同理心。想想居民也不容易，封閉四十多天了，許多人已經(jīng)非常羨慕能夠在外面走動走動，有的人連家里有幾顆豆子都數(shù)了無數(shù)遍。想想于是有些釋懷，心情頓時通暢了許多，也許這正是最近老被一些居民吐槽的原因吧。

這幾天物價有了明顯的回落。一大包菜居然只要二十來塊，放在一周前，簡直不可思議——面粉最高時漲到一斤近五塊，現(xiàn)在也回落到三塊八以下?；ㄉ撞徽剝r錢——前些天根本買不到。上周有了一些，每斤價格在十塊。這周已經(jīng)跌到了八塊。

更不可思議的是，前兩天，許網(wǎng)格員幫別人下單居然接連兩天買到了鹵水豆腐，厚的和薄的千張，大家都有些吃驚。封閉管理以來，豆制品一度非常緊俏。一緊銷大家便顧不上價錢。不過，今天下午有位居民想買豆制品結果兩手空空，我們只有勸她接著下單，也許明天能碰上。但她說，如果大家天天下單，那還不把網(wǎng)格員給累死。

時間：3月4日

地點：黃家湖社區(qū)

天氣：晴

剛一上班，社區(qū)馬書記過來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說，今天得入戶調查，昨天東瀾岸小區(qū)有人投訴，說他家里從來沒有人上門搞過調查。馬書記沒有告訴我們投訴的人到底是哪個網(wǎng)格，但全面?zhèn)鬟_了街道的要求，即今天起對東瀾岸小區(qū)開展拉網(wǎng)式入戶調查。

這已經(jīng)是第五次正式、全面的入戶調查了。也是第二次因為有人投訴而被迫開展的拉網(wǎng)式調查。入戶調查其實面臨一些矛盾：一方面有人投訴說沒見人入戶，另一方面被調查過的住戶中，相當一部分對于這種調查并不樂意接受。雖然我們個個穿得嚴嚴實實，有些住戶還是覺得我們整天在外面四處走動，傳染風險很大。這也是事實。

我所在的公司共有7人支援黃家湖社區(qū)，分別進入了社區(qū)的第三、第九、第十網(wǎng)格群。第三網(wǎng)格群是湖北中醫(yī)學院，不在本次入戶排查之列，可以騰出三位同事幫幫忙。第九網(wǎng)格員懷孕沒有上班，網(wǎng)格住房448戶，只能由公司兩名下沉網(wǎng)格的同事代勞了。第十網(wǎng)格共6棟樓16個單元462戶，二者相加910戶。簡單分工后，許網(wǎng)格員帶著我們走東瀾岸小區(qū)南區(qū)沒有完全封閉的7號崗亭，開始對第38棟和第40棟兩棟樓進行調查。

上次入戶調查時，有人反映我們沒有提前通知，感覺比較唐突。這次吸取教訓，重要的通知發(fā)布了三遍，似乎無人應答，然后入戶。調查前，大家合計了一番，這次對所有住戶進行再入戶，不漏一戶、不落一人，哪怕是剛出生的嬰兒，也要一一登記在冊;對老人病人進一步了解;對那些反復敲門無人應答的，一律貼上封條，并拍照留存，盡最大努力，把所有能夠想到的舉措做到位。

年輕人防護意識總體較高，一般要么戴上口罩，要么在我們的提醒下隔著門回答相關問題。年紀大的大都表現(xiàn)得跟以前一樣——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出于禮貌，未戴口罩便開門的老人不在少數(shù)。經(jīng)此一“疫”，不知以后這座城市的人們?nèi)粘６Y節(jié)會不會發(fā)生點變化。

從上午九點到下午快六點，中午除了扒了口飯，為趕時間，沒有休息。調查途中，大家擔心穿上防護服上廁所不方便，另外也耽誤時間，自覺控制飲水。下午搞完，幾位同事回到社區(qū)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

中午吃飯時，本想找馬書記說點事，結果從飯前到飯后，她就一直在接一個投訴電話。那電話似乎也是東瀾岸居民打過來的，問別的小區(qū)有免費菜低價菜，這個小區(qū)為什么沒有。馬書記能說什么，只能曉之以理再以理，動之以情再以情，電話那頭似乎沒有掛電話的意思。見馬書記半天掛不了電話，我干脆放棄了說點事的念頭。

今天全天忙著入戶調查，沒空送菜。上午出7號門時，看到一平臺給小區(qū)居民送菜，許多袋子里裝有老豆腐?？磥矶垢s上來了。一起下沉社區(qū)參加志愿行動的友鄰單位不少人團到魚了，有武漢人愛吃的武昌魚即鳊魚，還有草魚、喜頭魚（鯽魚）、臭鱖魚等，價格還是略略有些高，但至少可以買到了。

時間：3月7日

地點：黃家湖社區(qū)

天氣：晴

社區(qū)十網(wǎng)格許網(wǎng)格員告訴我上面昨天來通知了，說社區(qū)工作人員可以適當輪休。通知是有了，但手頭事一大堆，沒個頭，談什么休息。這會她還在為送一個手腳發(fā)麻病人就診發(fā)愁呢。

這病人原是新冠確診病人，后治愈出了院，現(xiàn)已過了隔離期。這幾天身體略有不適，想去醫(yī)院看病。不過，對口社區(qū)的幾家醫(yī)院要么說目前重點依然是發(fā)熱門診，其他科室目前還未回歸正常，言外之意無法接診;要么說倒是相關科室院可以接診，但又說這位是新冠治愈病人，雖然過了隔離期，但按規(guī)定不能在他們那里看。

早上剛到社區(qū)大院，發(fā)現(xiàn)門口已經(jīng)聚了一些人，以為又是要組織入戶大排查，后得知，這是武鍋集團今天剛下到社區(qū)參加志愿行動的十名下沉干部。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像我們和市農(nóng)科院的那些同志一樣，全部會分配到社區(qū)的13個網(wǎng)格。

今天社區(qū)志愿者去拉了500份凍肉，還是每份八斤。雖然料想今天會遇到問題，但今天遇到的問題與昨天還是有所不同。

據(jù)幾位志愿者介紹，前去采購惠民肉的單位太多，跟昨天一樣，還是凍肉切割速度趕不上，這時候確實不好找?guī)煾怠：迷谀乔腥鈳煾德?lián)系上漢口北的一位老熟人，總算借了臺切割機。志愿者回來說，一路上檢查卡點很多。

于是大家把成箱的凍肉拉到了漢口北大市場，幾個平時坐辦公室的人就這樣趕鴨子上架，因陋就簡，總算把這些凍肉切好了?？上麄儧]留照片，挺不容易的，真是為難他們了。

今天拉凍肉，馬書記特地安排李、黃兩位網(wǎng)格員一同前往，主要工作就是專職賬目管理。俗話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話糙理不糙。不知是因為積累了以前的經(jīng)驗，還是因為兩位女將上陣，今天賬目果然對得很清楚。男的只管甩開膀子干活，女的只管進出數(shù)字統(tǒng)計，分工明確。

凍肉切好了，但還沒有稱重。80箱凍豬肉經(jīng)過簡單切割后，卸在社區(qū)大門口，得趕緊把肉稱好，盡快分發(fā)。本來是李網(wǎng)格員在那里負責稱重，我們昨天參加稱重的組合一過來，直接“奪”了她的權。

稱重細節(jié)沒必要過多描述，熟能生巧。唯一有必要多說幾句的是，沒有人招呼，下沉的志愿者呼啦啦一下子全上來了，卸貨的卸貨，分揀的分揀，歸堆的歸堆，進展十分迅速。什么時候開始的沒留意，但稱完全部凍豬肉，消完毒，離開社區(qū)已經(jīng)過了六點。

天很熱，不敢脫衣服，擔心感冒。這時候一個咳嗽都會讓人觸電似的，退避三舍，何況感冒。有人偶爾咳出幾聲，忙不迭停地向周邊的人解釋再三，似乎非得證明自己沒有感染新冠肺炎不可。真要是感染了，又如何證明得了。記得支援社區(qū)開始那幾天，有位志愿者發(fā)燒，就把整天從社區(qū)大廳出出進進的眾人嚇了一大跳。

忙完稱重，腰有點直不起來了。這回感覺真的很累，特別累。幾位同事私下里聊天，都覺得這一周來體力強度有些大。

先說入戶調查，一天搞完6棟樓16個單元462戶，穿著防護服爬上爬下，總有種缺氧的感覺。再接下來就是跑了徐東平價三趟，拉了兩趟蔬菜，搶購了600份凍肉。今天下午這次臨時任務為搶速度，強度也不小。氣溫高，一些肉在解凍，不快的話怕肉壞掉。

雖然時時刻刻關注網(wǎng)格里的情況，但封閉時間一長，居民的心態(tài)還是有變化的，著實讓人揪心。

越來越多的人認為在室外活動是一種奢侈的享受。我們每次入戶調查也不敢怠慢，一次比一次細致，一次比一次耐心，但每次都有新發(fā)現(xiàn)。比如說，有的人明明在家里，就是不肯開門，好聽點的理由說是待在里面的房間，太隔音，沒有聽到;不好聽地說，一看到我們一個個穿著防護服，感覺好恐怖，不敢開門;有更橫一點的，干脆說不想開門，不要多問，沒有理由。

為搞清樓棟居民的居住和身體健康狀況，大家壓力山大，卻不敢怠慢。思來想去，最后只能想些笨工夫，比如說對那些沒能敲開門的住戶，貼上封條，然后逐一拍照留存。

住戶肯定一戶不落，但希望真的沒有漏掉一個人，也希望所在網(wǎng)格，希望整個社區(qū)能夠平安度過這次罕見的疫情。

（作者系武漢天興洲道橋投資開發(fā)有限公司安全保衛(wèi)部部長、綜合工作部副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