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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妖妖

2020-09-10 07:22俞勝
特區(qū)文學 2020年5期
關鍵詞:黃桃罐頭

俞勝

沒想到時間過了好多年,羅小雯依然留戀霽魴市的大黃桃。

“一斤就是七八元錢,就裝了這么一只小袋子,都快一百元了。關鍵是口感還一般……”中年羅小雯絮絮叨叨著,此刻她剛進家門,在玄關那換鞋。我聽見門響,懶洋洋地出了臥室,她瞅了我一眼,動了動手中那兜沉甸甸的黃桃。

“媽媽的,確實有點貴了,黑心的商家。”我眼神渙散,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是街頭攤販!”在羅小雯的概念里,坐地為商、流動為販,兩者不能混淆。糾正完,她用狐疑的目光盯住我:“大白天的,躲在臥室里干啥?”

“睡覺唄,臥室里能干啥。”天熱,容易犯困,今兒又是星期天,我午休的時間長了點。

一陣風從我身邊掠過,羅小雯丟下那兜黃桃,像個大俠似的一掌擊開虛掩的房門:我們共同的床上只有一對枕頭,兩條薄薄的毛巾被,床上一覽無遺;柜式床箱,箱底距地面只有兩厘米,床下也不可能藏有什么貓膩。

“青天白日的,要拉上窗簾干啥?”她刷地拉開半掩著的窗簾,玻璃窗像水一樣的澄澈透明,連一只蟲子都藏匿不住。她拉開窗扇探頭往外打量。

“咱家十八樓,又裝了內(nèi)嵌式防護欄,沒有哪個人敢從窗戶里往外跳,也跳不出去?!?/p>

羅小雯不吭聲,剜了我一眼,回轉(zhuǎn)的時候,腳步聲變得懶散起來,踢踢踏踏地到了玄關,拎起那兜剛丟在那里的黃桃。

我們的兒子俞小羅在讀寄宿制中學,一般周末回來一次?,F(xiàn)在是暑假,他去了北京參加科技夏令營,家里只剩下我和羅小雯兩個“空巢老人”。為了避免加深“空巢失調(diào)綜合征”,我打算忘掉剛才被她“捉奸”的不快,把話題重新引到黃桃上來。

“這個攤販的心的確很黑,咋連黃桃都賣這么貴!”雖然罵得沒有道理,但我罵得痛心疾首,并且設身處地地為我老婆著想,“要我說,咱以后不吃或者少吃黃桃,他攤販的心愛黑不黑,都跟咱關系不大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何況這東西吃多了也不好,好東西也不能多吃嘛!你比我更明白的。”

羅小雯狗咬呂洞賓,白了我一眼,提起那兜黃桃,趿拉著涼拖奔向廚房。此刻的涼拖發(fā)出歡快的“噠噠”聲,就像輕盈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了一串潺潺的流水聲。

最近這兩年,每年的七八月份,就有個五十來歲的攤販像知道我們這個小區(qū)的人愛吃黃桃似的,每天載著一三輪車黃桃來到我們小區(qū)門口。他說這黃桃是他自家產(chǎn)的。黃桃的確新鮮,一個個閃著像金子一般迷人的光澤,有的還帶著一兩片翠綠的葉,愈加襯托出桃的嬌艷欲滴,勾引著羅小雯的魂。

每一回,羅小雯見到這黃桃,就兩眼冒光,撲上前去,一買一大兜,頭一天買的還沒吃完,第二天見了又買……我們家的七八月份,黃桃侵占了冰箱的每一個角落。

今天雖然是星期天,但護士長羅小雯要值班,她值的是早班,燕北市第三人民醫(yī)院早班下班的時間是下午三點鐘。她一回來,我們家就彌漫起一股濃郁的黃桃香。

廚房的流水聲停止了,羅小雯端著一只果盤出來,果盤里黃桃堆積如山,像年畫上給王母娘娘上壽的果盤?,F(xiàn)在這果盤落在沙發(fā)前的茶幾上,羅小雯先抓起最上面的一個,惡狠狠地咬了一口,身子還沒落到沙發(fā)上,那只可憐的黃桃已經(jīng)露出了果核。她心滿意足地一屁股坐下來,海綿墊震顫了兩下。

我說:“好嘛,地動山搖!”

羅小雯停止了咀嚼,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著果核,果核上沾著一口鮮嫩的果肉。她似笑非笑地問我:“嫌我長得胖了?”

“哪里!你苗條著呢!”我言不由衷地說。

“那是,”她滿意了,吧嗒一口,轉(zhuǎn)眼只剩下果核了,她說,“告訴你,我體重還不到一百三十斤呢!等你的何雨晴到了我的歲數(shù),你再看看她的體重!”

“你的何雨晴!”她最近總是這樣,我生氣了。

“你的何雨晴!”羅小雯不依不饒地叫起來,轉(zhuǎn)瞬又撲哧笑了一下,用手拍拍身邊的墊子,“坐,坐嘛,你那么心虛干啥?既然不是你的何雨晴,也不是我的何雨晴,你那么沖動干啥!”

“本來就不是嘛,我早就說過我跟她真的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你偏偏總要往我身上扯?!蔽覑琅卣f。

“沒有關系是吧,我信,我相信。”她又抓起一只黃桃,咔嚓咬了一口,口腔快速地蠕動幾下,然后笑容可掬地問,“可是,為啥她也那么愛吃黃桃呀?”

“愛吃黃桃的人多了去!”

“對呀!坐!坐嘛!你站著干啥呀?”她說。我不知道中年羅小雯葫蘆里要賣什么藥,滿腹狐疑地坐到沙發(fā)的另一端。

“多好的黃桃啊,感覺也有那么一絲當年霽魴市的味道了,你咋不吃呢?”羅小雯說。我覺得嘗嘗也不錯,就拿了一只黃桃。

她在咀嚼的間隙又說:“哦,我知道的,你不愛吃黃桃?!?/p>

我就把那只黃桃放回到果盤里:“我的確不咋愛吃黃桃,這個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愛吃黃桃的。再說,你比我更清楚的,黃桃吃多了還上火?!?/p>

“可是何雨晴也愛吃黃桃啊!”羅小雯似笑非笑地說。

我要跳起來了:“你的閨蜜愛不愛吃黃桃和我有啥關系?”

“冷靜嘛!你那么激動干啥?譬如說我吧,從前也不是沒吃過黃桃,可就是沒有品出黃桃滋味這般好,”她裝作陶醉的樣子閉上眼睛說,“都是因為去過你的霽魴市嘛,品嘗了霽魴市的黃桃嘛!想一想,還是覺得霽魴市的黃桃好,不但好吃,還能一元錢買七斤?!?/p>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何雨晴也是因為品嘗了霽魴市的黃桃,所以才像你一樣愛吃黃桃的?”

“不是這樣嗎?”羅小雯刷地睜開眼睛,冷笑著問我。

“天哪,她啥時候去過霽魴?”我終于從沙發(fā)的另一端跳了起來。

她也站了起來,冷笑著說:“難道何雨晴沒吃過你霽魴市的大黃桃嗎?難道何雨晴不是因為吃了你霽魴市的黃桃才迷上了黃桃嗎?”

“這、這……”我被她說得有點心虛,但很快就理直氣壯起來,“她不是你閨蜜嗎?不是你把她領到咱家的嗎?話又繞回來了,她愛不愛吃黃桃,是她自己的事。她愛不愛吃黃桃,和我有半毛錢關系嗎?”

“那不好說!”羅小雯坐回沙發(fā)上,撲哧一笑說,“榆木疙瘩,我就喜歡看你狗急跳墻的樣子,來,你再跳一個給我看看?!?/p>

“這不是變態(tài)嗎?”

她毫不生氣,又抓起了一只大黃桃,略微端詳了片刻,猛然轉(zhuǎn)移了話題:“咦,榆木疙瘩,你那個患難之交袁三海呢,你們咋好多年都不聯(lián)系呢?他那個罐頭廠黃了嗎?”

敢情羅小雯今天心氣不順,是因為還惦記著袁三海的黃桃罐頭?。∵@都是猴年馬月的事了!

二十年前,我作為霽魴市的“引進人才”,被安排在市農(nóng)業(yè)局辦公室工作。從繁華的燕北市到八百里外,設市不久的霽魴。最初兩天的新奇感過后,我突然感覺自己就像被人舍棄到一個滾滾而孤獨的洪流中,而遠在燕北市的羅小雯就是我想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煲電話粥、QQ視頻都難以抓住這根稻草。

兩周之后,我精心策劃了一個周末,把霽魴市描繪成一座世外的桃源,攛掇羅小雯瞞著她的父母,坐了一晚上的火車來到我的身邊。之所以要囑咐她瞞著父母,是因為我未來的岳母一直反對她的女兒和我交往。認識她的女兒時,我還在燕北大學讀考古學研究生。我未來的岳母—一位米廠廠長的夫人總以為我將來要干“挖人祖墳”的缺德事。從不喜歡我學的專業(yè)到不喜歡學這個專業(yè)的人,千方百計地阻撓我和她的女兒交往。所喜的是當年的羅小雯正處在叛逆期,認為她母親的觀點完全是一派胡言。未來的岳母讓她往東時,她偏往西;讓她往北時,她偏要往南。所以,我們得以一直暗度陳倉。后來,我未來的岳母得知我畢業(yè)后留不了燕北市,要遠走霽魴,老人家長吐了一口氣,竊喜不已??蓱z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我還是把她的寶貝女兒攛掇到霽魴市了。

那天的羅小雯一出火車站就大失所望,她后來無數(shù)次地用“心拔涼拔涼的”這個句子來描述她當時的感覺。幸好那時她沒有打道回府。她說,霽魴市最繁華的火車站周邊,還不及燕北市郊區(qū)的一個鎮(zhèn)。老實說,她對霽魴市第一眼的感覺,深深刺痛了我的自尊心。我那時候只狡辯說:“霽魴的確小,的確許多地方還不成型,可這是一座正在蓬勃發(fā)展的城市啊,要不,能給我一個舞臺?燕北市咋不把我當人才呢?”

“霽魴市農(nóng)業(yè)局要考古?”羅小雯不解。

“再不濟我也是一個碩士嘛,霽魴市只要引進碩士、博士,往上報材料時好看,管他是什么碩士、博士呢!”

“碩士一來就是正科?”

“那還有假!要不我啥時才能當上副市長,調(diào)你來霽魴市當護士長呢?”

羅小雯擂了我一下,說:“榆木疙瘩,我的青春是毀在你的一張嘴上了?!?/p>

我精心策劃了路線,打算帶著她參觀霽魴市的中山公園和自然博物館,領略我嘴中的世外桃源。為了出行方便,我還向農(nóng)業(yè)局的同事借了兩輛自行車。當年的霽魴市,自行車還是上班族的主要交通工具,而燕北市的公交系統(tǒng)要比霽魴市發(fā)達得多。羅小雯已經(jīng)好久沒騎過自行車了,讓她騎自行車,也有讓她回到童年的感覺。所以,那天霽魴市的街道留下了她重新騎上自行車時的夸張尖叫和很快熟練掌握后的咯咯笑聲。看著她興高采烈的樣子,我的情緒也高漲起來。

霽魴的七月,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月份。但這一天老天格外垂青我,有風,而且氣溫不是特別高。周六上午的項目是游覽中山公園,我們在湖上劃船,湖面寬廣,有煙波浩渺的感覺。湖岸那邊柳蔭深深深幾許,真讓人疑心那里有個桃花源的入口。下午的項目是參觀自然博物館。幾件稚拙的石器、陶器訴說著這片土地歷史的久遠。只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忽視了自然博物館里沒有裝空調(diào),封閉的空間,兩個展館走下來,我的女朋友大汗淋漓,說什么也不肯再進下一個展館了。

我自作聰明地調(diào)侃:“空調(diào)房里的花朵雖然美麗,卻很脆弱哦。這時候,我們的農(nóng)民正‘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呢,像羅同志這樣一點苦都不能吃的,的確有必要認真考慮一下,要不要在霽魴這個廣闊天地中鍛煉一番了?!?/p>

我不說還好,一說這些,她就發(fā)作了,狠狠地白了我一眼,甩下我就怒沖沖地往外走。羅小雯出了自然博物館,一直板著臉,對我冷若冰霜。

我腆著臉討好:“小雯,你知道嗎?其實你板著臉也是蠻好看的。”

羅小雯捏住了車閘,一只腳尖點地,汗水順著她的鬢角往下滴,她帶著哭腔喊:“榆木疙瘩,我都快渴死了,你還有心開玩笑!你是不是成心要把我弄到這兒害死啊!”

其實下午我備了礦泉水,一人一瓶。誰承想,自然博物館里那么悶熱,一邊參觀那幾件稚拙的石器、陶器,一邊就把那水喝光了。

我想現(xiàn)在去買水,可這條街的道邊盡是賣五金建材的商店,沒有發(fā)現(xiàn)賣水的地方。只要堅持一會兒,再往前騎五六分鐘就到我的宿舍了。

可生氣了的羅小雯一步也不想走了。

就在我急得六神無主、兩只手亂搓之際,后來常常出現(xiàn)在羅小雯譏諷我時連帶著的一個人—袁三海出現(xiàn)了,當然,也出現(xiàn)了讓她從此落下愛吃黃桃毛病的罪魁禍首—霽魴市的大黃桃。

那天,袁三海駕駛著裝滿一車黃桃的三輪車突突突地從我身邊駛過,我見一個個黃桃汁水飽滿,吹彈可破,急忙叫停了他。他三十來歲,穿著一身沒有領章的黃軍裝,回過頭來,潔白的牙齒在黝黑的臉龐映襯下,閃著白釉一般的光澤。

“要買黃桃?剛從樹上摘下來的,又好吃又便宜,一元錢七斤?!彼贿呎f著,一邊把熄了火的三輪車往后推了幾步。

“一元錢七斤?”羅小雯不喊渴了,她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問。

他說:“是呀,一元錢七斤,我袁三海賣東西不賣貴的。雖然不貴,但個頂個的新鮮著呢,因為都是剛從樹上摘下來的,你要買幾斤?”

我從兜里摸出兩個一元的硬幣,財大氣粗地遞給袁三海:“先來十四斤,好吃的話以后常買!”

袁三海笑嘻嘻地說:“好嘞!”他從系在三輪車護欄上的一沓塑料袋中扯下兩只,手腳麻利地裝上黃桃,過好秤,不忘自賣自夸一句:“我袁三海賣的只是一個口碑。我袁三海的黃桃,吃了都說好!吃了就忘不了!”

笑意從羅小雯的嘴角浮上來,我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氣,十分討好地看著她。羅小雯見到我諂媚的表情,把臉往下一拉,做出不理我的樣子,故意和袁三海拉話:“你天天都拉這么一車黃桃來市區(qū)賣?”

袁三海像要炫耀他那一口白牙似的,咧開嘴說:“那當然了,周一到周五上午在吉慶街那邊,賣不完的話下午就來林翠街?!?/p>

我馬上抓住了他話的漏洞:“你這還是滿滿一車呀,一上午在吉慶街一個也沒賣出去?”

袁三海不氣惱,仍然笑嘻嘻地說:“今天不是星期六嗎?雙休日,我只來林翠街?!?/p>

我問他:“來林翠街東段還是西段?”

他回答:“西段?!?/p>

我們的宿舍就在林翠街西段,但林翠街西段不光有農(nóng)業(yè)局的家屬區(qū),還有水務局和電力公司的家屬區(qū)。我剛來霽魴,還真沒有留意到林翠街西段還有一個賣黃桃的袁三海。

十四斤黃桃到手,我的女朋友再也不喊渴了。她依然繃著臉,但我知道她是故意要繃給我看的。

奔回宿舍,迫不及待地打開房門,又直奔水房,“嘩嘩嘩……”我快速洗凈一個黃桃,被水潤澤了的黃桃,愈加嫵媚妖嬈。羅小雯的舉止卻粗魯?shù)煤埽话褗Z過來,咔嚓就是兩口,簡直就是狼吞虎咽。第二個黃桃我洗得從容些,羅小雯也優(yōu)雅起來了,先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著黃桃,慢慢送到眼前端詳一番,就像欣賞一件精美的工藝品似的,然后她嘆了一口氣,不忍心地咬了一口,才大快朵頤起來?!斑青辍⑦青辍蹦锹曇艟拖耧L吹落葉。她一口氣吃了四個桃,最后打著飽嗝兒,心滿意足地說:“榆木疙瘩,啥中山公園呀,啥自然博物館呀,霽魴市所有的美都趕不上這個黃桃!這是我迄今吃過的最好的人間美味!”

“不再生我的氣了吧,你繃著臉的樣子把我的小心臟嚇得怦怦跳。明天想去哪里轉(zhuǎn)轉(zhuǎn)?”

“轉(zhuǎn)啥呀,榆木疙瘩,就在屋子里吃黃桃呀!”

羅小雯喜歡吃黃桃的病根就是這時候落下的。從前的她也不是不吃黃桃,但從來不會一次吃這么多,從前一次頂多吃一個。

關于羅小雯落下了喜歡吃黃桃的病根這一點,當年,我未來的岳母知道了實情后對我更是恨入骨髓,她說正是因為我把她的女兒騙到霽魴那個鳥不拉屎,啥好東西也不出,只出黃桃的地方,才害得她的女兒不可救藥地迷上了黃桃。如果當年不是去霽魴,而是去云南的騰沖或新疆的和田做“人才”,她的女兒沒準就會癡迷上翡翠或和田玉了,那么她的女兒全身上下珠光寶氣的,咋也是貴婦呀。她女兒現(xiàn)在這樣,完全是被我害得。我忙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我未來的丈母娘貶損我一通,出了一口惡氣,又見我雖然沒有什么出息,但為人還算老實可靠,終于把緊繃的面皮放松了下來。這時,我已經(jīng)從霽魴市回到燕北市,蒙她老人家開恩,可以名正言順地和她的女兒處男女朋友了。

再說那個星期日的霽魴市,羅小雯吃了兩天的黃桃,從嘴里飄出的、從鼻子里呼出的、從身上散發(fā)出的都是一股黃桃的清香。我聞著這清香,一時不知今夕是何夕,禁不住心旌搖蕩,身上邪火亂竄,決定把我們之間的關系再往前推進一步。誰知,羅小雯像一只高度戒備的貓,一下子洞穿了我的心思,還沒等我靠近她的身子,她就跳了起來,威脅如果我有非分之想,就立即和我一刀兩斷!我嚇了一大跳,只好跑進水房,端起一盆涼水把自己從頭到腳澆個透心涼,總算澆滅了心頭燃起的熊熊邪火。在周日的夜晚,殷勤而又紳士地把她送上了返回燕北市的列車。

我就是在她離開霽魴后,和賣黃桃的袁三海交上朋友的。

那一年的七八月份,霽魴市的白晝奇怪地漫長,下班時,日頭尚在中天的感覺。我一個人在霽魴市,下了班以后就像一個野鬼,在宿舍里根本待不住。我的腳步指揮著我的大腦,從宿舍樓走出來,徑直走到林翠街,繼續(xù)往西走。走五六百米左右,路的左側(cè)就是我們霽魴市的畜牧服務站,占去了農(nóng)業(yè)局一棟臨街家屬樓的一層。畜牧服務站也是農(nóng)業(yè)局的下屬單位,經(jīng)營一些獸藥、獸醫(yī)器械、飼料添加劑什么的。門前有片空場地,有幾輛小汽車把這兒當成了停車場。袁三海的三輪車也停在這里,袁三海就在這里賣黃桃。

袁三海怎么在停車場賣黃桃?這里又不是市場,畜牧服務站的人怎么不趕他走,允許他在此叫賣呢?跟袁三海熟了后,有疑惑時我張口就問他。

袁三海卻笑笑:“兄弟,你去讓畜牧服務站的人趕我試試?”

“我讓畜牧服務站的人趕你干什么?我吃飽了撐的?你上面有人?”

袁三海也不避諱,自豪地說:“那當然了,要是不認識兩個人,誰敢在這里賣黃桃?你看看,這門前除了我之外,可有第二個攤販?”

“你和關站長熟?”我問。

袁三海卻跟我賣起了關子,說:“關站長算啥。你沒看我在這賣黃桃,關站長見了我也是客客氣氣的?!?/p>

“你認識我們局長?”

袁三海微笑著,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好嘛,賣個黃桃還要認識局領導,你是認識我們趙局長,還是張副局長、杜副局長、錢副局長?”

袁三海笑嘻嘻地搖頭,說:“兄弟,你就甭打聽得那么仔細了,有時候你知道得太多,反而對你不好?!?/p>

都認識我們局長或副局長了,還當一個攤販干什么?可是不當攤販又能干什么?袁三海又不是大學畢業(yè)。真有這么深的水?不過,也不好說。我心里思忖著,越發(fā)對袁三海這個人感興趣了。

那一年的七八月份,下班后,我的腳步指揮著我的大腦來到林翠街西段。每次也都能見到袁三海,看來周一到周五上午,袁三海在吉慶街的生意不好做。林翠街西段又不是繁華地段,顧客也是一陣一陣的,沒有顧客的時候,袁三海就坐在一張小馬扎上,守著腳邊一臺電子秤和我扯閑篇。袁三海身上永遠是那一套黃軍服,我問過他是不是退伍兵。他說他并沒有當過兵,只是喜歡穿軍服。

有一次我問他:“咋每次都是你自個兒來賣黃桃呀,嫂子呢?”

袁三海說:“你嫂子在家活兒也很多啊,要照顧娃,要在果園里摘黃桃,再說她也不會駕駛?cè)嗆囇?,我就不讓她拋頭露面了?!?/p>

我留心到,雖然袁三海在畜牧服務站門前賣黃桃,但來買黃桃的多是水務局和電力公司的家屬,他們一買一大兜,樂顛顛地拎走。我從他們的閑談中了解到,袁三海的黃桃要比別處的便宜一些,別處的都賣一元錢五斤,而且也不如袁三海的新鮮。

卻很少見我們農(nóng)業(yè)局的家屬來袁三海的攤位前,難道我們農(nóng)業(yè)局的家屬都不愛吃黃桃?我疑惑什么就問袁三海什么。

袁三海說:“嗨!農(nóng)業(yè)局不是有各種基地嗎?水果基地提供的水果都吃不完,還用得著上我這里買黃桃?再說,我也不樂意農(nóng)業(yè)局的家屬來我這買黃桃,顯得我打著領導的旗號似的?!?/p>

我聽后更加覺得袁三海這條漢子不簡單。

那一年的七八月份,我和羅小雯聊天時,嘴里時不時要蹦出“袁三?!比齻€字。

有一回,她醋意大發(fā),說:“榆木疙瘩,我求你以后別再找我了,反正咱媽也不看好咱倆。你找袁三海做女朋友吧?!?/p>

“你這不是瞎說嗎,袁三海是男的,你又不是沒有見過。”

羅小雯來了瘋勁兒了,說:“男的怎么了,國外這種情況不是很多嗎?你就找他做你女朋友吧?!彼蝗荒X洞大開:“喂,榆木疙瘩,我知道你倆為啥能成為好基友了,你想想啊,別人做生意賣黃桃是一元錢五斤,而袁三海卻偏偏是一元錢七斤,敢情與你交往的,腦子里都缺了一根弦?!?/p>

我不懷好意地反問:“你腦子里也缺一根弦?”

“是呀!”羅小雯回答,“要不咋處你這個男朋友呢!告訴你,榆木疙瘩,現(xiàn)在許多人都當我沒有男朋友呢……”

“燕北市的黃桃,也是一元錢五斤?”我故意把話題往黃桃上扯。

“啥呀,我說的是霽魴市,咱燕北,一元錢還買不上一斤黃桃呢!”

“哎呀,那我從袁三海手上批發(fā)一些,到咱燕北市來賣,一倒騰,不就能大賺一筆嗎?”

“你有那個腦子嗎?榆木疙瘩,不是我小瞧你,你還是在農(nóng)業(yè)局好好表現(xiàn)吧,等你啥時候當上局長了,然后當上市長了,好調(diào)我去當護士長呢?!?/p>

“唉,小雯,又要讓你失望了,感覺不像當初想象的。”我有些沮喪地說。

“那你趕緊想辦法給我回來,一年之內(nèi)不回來,我指定和你分手!”羅小雯給我下了最后通牒。

又是一個下班時間,我在停車場外側(cè)樹蔭底下見到袁三海。羅小雯的疑惑就在我的心底泛了起來,便問:“在咱霽魴的市場,別人的黃桃都賣一元錢五斤,你賣一元錢七斤,你做生意咋就不想多賺一點呢?你嫌錢多燙手嗎?”

袁三海拍拍我的肩:“兄弟呀,一元錢六斤,一元錢七斤,這一車下來撐死了能差多少錢?。课揖褪窍胱尨蠹页猿鑫以|S桃的好,讓更多的人留戀我袁三海黃桃的好!”

“為啥?”我差一點就要問他是不是真的像羅小雯說的,腦子里缺了一根弦。

袁三海的一張黑臉神采飛揚:“到明年這個時候,兄弟呀,我就不賣黃桃了,我賣黃桃罐頭!”

“賣黃桃罐頭?”

“是呀,我要辦罐頭廠,生產(chǎn)黃桃罐頭,到時候,既不是一元錢七斤,也不是一元錢五斤,我半斤的黃桃罐頭就賣他五元錢了。”

“三海哥,你果然不是一般的人?!蔽疫B連沖袁三海蹺大拇指。

那個七八月份,袁三海常常要送我一兜黃桃,說什么也不肯要錢。只是我天分不如羅小雯,我一天頂多吃兩個黃桃,超出了這個數(shù)牙齦就會上火。

雖然如此,我還是忘不了時不時地向羅小雯炫耀一番。

羅小雯聽了,啐了一口唾沫說:“榆木疙瘩,你只知道自己吃,就不知道給我買幾斤?你快點兒去買!”

“咱燕北又不是買不到黃桃?!?/p>

“可我咋也吃不出霽魴市的那種味道。你快點兒,你現(xiàn)在就去!”。

“現(xiàn)在?袁三海早回家啦,你讓我上他家去買?你真把他當成我的女朋友???明天吧,明天我買五十斤,給你郵去。”

羅小雯咯咯地樂起來,說:“你果然是榆木疙瘩,五十斤咋郵,還沒等郵到,就爛在道上啦?!?/p>

我有了好主意:“明天我買一百斤,再把買來的黃桃切開、曬干,到時郵你黃桃干不就成了嗎,黃桃干又不會爛在道上。你看看我這腦子,以后可不許再喊我榆木疙瘩了啊……”

“咯咯……你還不是榆木疙瘩!你就不會坐一宿的火車過來?你現(xiàn)在就去買,你現(xiàn)在就去坐火車!”

我是下一個雙休日的前夜,坐上發(fā)往燕北市的火車的。我一只手提了一個大紙箱,每只紙箱里裝了二十五斤大黃桃,除此之外,沒有帶任何東西。第二天一早,我一個人呼哧帶喘地出了燕北市火車站。

羅小雯說好不讓我去她家,免得因為我的到來影響了她母親的好心情,而是讓我拎著兩只紙箱去第三人民醫(yī)院婦產(chǎn)科找她。這個星期六,她值的也是早班。

我又倒了兩趟公交車才到第三人民醫(yī)院門口。早上八九點鐘的光景,第三人民醫(yī)院門前比集市還熱鬧。

正在我剛喘勻氣,彎下腰準備一鼓作氣把兩只紙箱子提到婦產(chǎn)科護士值班室時,有個姑娘跟我打招呼:“咦,這不是小俞同學嗎,你啥時候回燕北的?喲,給小雯姐捎的啥好東西啊,我瞅瞅,這么大的兩只箱子?!?/p>

那姑娘叫何雨晴,是羅小雯的閨蜜,她只比羅小雯小兩歲,也是護士,不過不在婦產(chǎn)科,而是在心內(nèi)科。今天值正常班的她,偏就這么巧地碰上我了。我女朋友的閨蜜,我提著兩箱大黃桃遇見了,有不拿給她幾個品嘗的道理?我厚著臉皮在醫(yī)院門前水果店里要了一只塑料袋子,給她裝了幾只大黃桃,并熱情地邀請她有空時去霽魴轉(zhuǎn)轉(zhuǎn)。除此之外,并沒有說其它的話,她也很忙,我們就匆匆地告別了。

那天見了兩大箱子黃桃,羅小雯同志喜笑顏開。她自己留了一箱,把另外的一箱分給了當班的同事和兩位產(chǎn)婦的家屬。當班的同事和兩位產(chǎn)婦的家屬一邊吃著我送來的黃桃,一邊嘖嘖稱贊。

那天,我的女朋友本想表現(xiàn)得內(nèi)斂些,但喜悅這東西就像一汪盈盈的春水,蓄不住了,一波一波地往外涌。我的女朋友的臉皮繃不住,整個早班,她的臉上都是喜滋滋的。

值完早班,是下午三點,我陪著她出了第三人民醫(yī)院的大門。望著她因喜悅和興奮而顯得有些緋紅的臉龐,我期期艾艾地說:“小雯,我回燕北了,咋也該去你家拜望拜望叔叔和阿姨吧。如果不去,以后他們知道了,是不是不好?”

羅小雯打了我的手心一下,說:“榆木疙瘩,我覺得這次你還是不要去吧。我媽那個人,你不是不知道的,你非得要惹她心口疼?”說完,她掏出手機給我未來的丈母娘打了個電話:“媽,何雨晴讓我陪她逛街,暫且就不回家了啊。”

第二天,她還是要陪“何雨晴”逛街。實際上,上午我們跑到了燕北市的開發(fā)區(qū),參觀了一家剛開業(yè)不久的名人蠟像館。這蠟像做得和真人一般大小,我們各自和各自仰慕、心儀的一些名人合了影。下午我們進了一家也是新開業(yè)不久的影城。銀幕上,男主角捧起女主角的臉,兩張嘴唇慢慢地合到一起,接著鼻梁擠壓著鼻梁,兩張嘴弄得驚天動地,發(fā)出像狗吃食一般的吧唧聲。我情不自禁地捧起我女朋友的臉,用舌尖撥開了她的嘴唇,內(nèi)心七上八下的,生怕羅小雯要和我絕交。

那天,羅小雯送我到燕北市火車站,她淚眼婆娑地囑咐我:“榆木疙瘩,你在霽魴市一定要好好干,你起點那么高,只有干出成績了,才能改變我媽對你的偏見?!?/p>

可我沒法在霽魴市好好干。因為霽魴市引進我這個考古學的碩士,只是為了人才工作業(yè)績的好看。我一下子明白了為啥霽魴市要把我這個考古學的碩士分到市農(nóng)業(yè)局,而不是分到市自然博物館。因為,既然是花瓶,往哪里擺都只是為了好看,我頓悟過來,我待在霽魴市的時間越長,羅小雯的失望就會越大。于是,我通過網(wǎng)絡把自己的簡歷往燕北市撒、撒、撒……

農(nóng)業(yè)局不需要我考古,成為閑人的我很快找到了上班時間打發(fā)時光的好辦法—鉆資料室。

資料室管理員姓劉,那年五十二歲,是個女的,我喊她劉姐。劉姐憑著二十六年資料室管理員的資歷,把自己變成了農(nóng)業(yè)局閱盡世事的老人。閱盡世事的劉姐對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很滿意,她一邊做著資料室的管理員,一邊學會了編織《毛衣織法花色大全》中的所有花色。

當我來到除了她之外不見一個活人的資料室,給她做伴時,劉姐對我充滿感激。她一邊和我扯著閑篇,一邊編織著毛衣,幾根銀針就像她的話語似的在手上翻飛自如。沒兩天,劉姐就主動提出也要幫我織一件毛衣。

為了說明資料室的有趣,有一天,劉姐還向我透露起局里錢副局長升官的秘密。她說著說著,袁三海就浮上了我的心頭:“有一個賣黃桃的,就是在畜牧服務站門前賣黃桃的攤販說認識我們局長,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錢副局長。”

劉姐的手指停止了翻飛,看透世事的她抱著一件織了一半的毛衣坐到我的跟前來:“真的嗎?一個賣黃桃的?”她壓低著嗓門,興奮得滿臉放光。

“那還有假,他親口跟我說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就是錢副局長,他只說認識我們局領導?!?/p>

“局領導好幾個了,趙局長、張副局長、杜副局長、錢副局長,到底是哪個呀?”劉姐追著我問,仿佛我就是袁三海似的。

我很慚愧,因為自己和袁三海關系不鐵,讓真誠的劉姐猜起謎語來。“認識局領導是真的,雖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位,我和他成了朋友后他才告訴我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告訴我。您剛才提到錢副局長,我就猜會不會是錢副局長,不過,也說不定……”我說了一堆廢話。

“唔……”劉姐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天下班后,我的腳步依然指揮著我的大腦,我就很意外地發(fā)現(xiàn)有兩位農(nóng)業(yè)局的家屬從袁三海那里笑嘻嘻地拎走了幾大兜黃桃。后來的日子,有越來越多的農(nóng)業(yè)局家屬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的,紛紛跑到畜牧服務站停車場前買黃桃,難道說水果基地不出產(chǎn)黃桃了?

和羅小雯聊天時,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這事。她說:“榆木疙瘩,人家袁三海就是想通過你放一個煙霧彈呢!你的腦子真是榆木疙瘩做的?!?/p>

“可是,小雯,我們單位的劉姐都看透世事了??!”我感覺我的腦子真被我的女朋友喊成了榆木疙瘩,許多事在里面繞來繞去的,就是繞不出一個頭緒。

“榆木疙瘩,”我的女朋友譏諷我,“連你們單位的劉姐都把世事看透了,只有你依然看不透,我還指望你調(diào)我去做護士長呢,看來甭做這個春秋大夢了,你趕緊想辦法回燕北吧,榆木疙瘩?!?/p>

“十一我就回燕北,回燕北時,我給你帶些黃桃干?!?/p>

我真就用五十斤黃桃制作了黃桃干,這年的十一,我?guī)е@些黃桃干回到了燕北市。十一前夕,霽魴市的街頭已經(jīng)找不到新鮮的黃桃了。

雖然是黃桃干,我的女朋友仍然能嚼出霽魴市的味道來,她具有異乎常人的味蕾。鑒于我事業(yè)上的乏善可陳,她也就沒有把我回燕北市的消息帶給我未來的丈母娘。整個假期,她天天陪著“何雨晴”轉(zhuǎn)遍了燕北市的角角落落。

十一長假結(jié)束,我回到霽魴市,秋涼了,黃桃下市了。袁三海也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有一天,袁三海像個幽靈似的,突然把電話打到資料室,問我晚上有沒有空,他要請我吃晚飯。那時候,我月工資不到1200元,每個月最焦渴的就是如何開源節(jié)流,因為我?guī)缀趺總€月都是月光族。既然找不到開源的渠道,有人能請我吃飯,節(jié)節(jié)流也是好的。

可是,袁三海為什么要請我吃飯呢?

在一家小飯館里,顯得白凈了一些的袁三海說:“兄弟啊,哥不是掙了幾個錢嗎?哥現(xiàn)在也不賣黃桃了,有空了,就想和兄弟一起吃吃飯嘛!”

袁三海的話暖人心,我端起酒杯:“三海哥啊,說起來應該我請你才對。”

“為啥?”這回輪到袁三海奇怪了。

“不管咋說,兄弟我現(xiàn)在還是農(nóng)業(yè)局的職工嘛,兄弟也不想混日子,不想鉆在資料室……”袁三海那么聰明,還能聽不出我的言外之意?

“不管咋說,兄弟還是咱霽魴市的引進人才呢,兄弟的事就是哥的事,不用兄弟囑咐的?!痹Pξ?。

泛著泡沫的啤酒杯撞在一起,杯子中的液體像海浪一樣歡笑起來。

“三海哥,你能不能給兄弟透個底,你究竟跟我們哪個局領導熟呀。”

啤酒的泡沫花在袁三海的眸子里綻放,五彩繽紛的,瞬間,那啤酒花消失了,袁三海用烏黑的眼珠盯著我說:“兄弟,你猜。”

我從錢副局長開始,到趙局長、張副局長猜到杜副局長,把我們農(nóng)業(yè)局的領導猜了一個遍,袁三海都不置可否,臉上依然掛著那副笑嘻嘻的表情。

我生氣了:“三海哥,還拿兄弟當兄弟嗎?連這點實話都不告訴兄弟!”

袁三海咧嘴笑了:“就是趙局長嘛,兄弟你提趙局長時,我不是點頭了嗎?”

“可是你又搖頭了啊,我提到錢副局長、杜副局長、張副局長時,你不都點頭了嗎?你一直在點頭,又搖頭?!?/p>

袁三海嘻嘻地笑起來。

“你真的和我們趙局長熟?”我疑竇叢生地問。

“你看看,哥說了,兄弟又不信?!痹:臀易财【票?,“不說這個了,兄弟,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多越不好。來!喝酒!喝酒!”

后來,袁三海又請我喝了三回啤酒。我隱隱地感覺到,袁三海大概有什么事要找我。袁三海能有什么事要找我呢?他不告訴我,他就是讓我猜?可他認識我們局長,有事找局長不就好了嗎?我無職無權(quán)的,何必要找我。我這個腦袋真成榆木疙瘩了,繞來繞去繞不出頭緒來。

所以,當他第四次要請我吃飯時,我打開天窗說亮話:“三海哥啊,一次一次地吃飯,每次都讓你買單,兄弟哪好意思啊,三海哥有啥事吧,有啥事用得著兄弟就吩咐!當然,除了借錢。”說完,我先咧開嘴解嘲。

袁三海又嘻嘻地笑了:“兄弟呀,你想多了。哥哪會找你借錢呢。哥就是想交兄弟這個朋友。兄弟一定要問有什么事兒,哥就說個事兒吧,兄弟看看能不能幫著打聽一下!”

“三海哥,你說?!?/p>

袁三海卻說:“哥交你可沒有啥目的啊,兄弟一定要問,哥就順便說說了?!?/p>

我喝了兩杯啤酒,飄飄然起來,大手一揮:“三海哥有事就吩咐!”仿佛自己已經(jīng)做了農(nóng)業(yè)局局長似的。

“其實也沒啥事?!痹I碜油已矍皽惲藴?,低聲說,“兄弟呀,我聽說像我這樣辦罐頭廠的,市里有一筆專項資金扶持,這個扶持資金就歸你們農(nóng)業(yè)局審批,兄弟幫我打聽打聽可有這回事?”

幫袁三海打聽這事是可以的,又不違反什么原則。但我還是“嗨”了一聲:“這事呀,三海哥,你直接問趙局長不就知道了嗎?”

“兄弟,這你就不懂了吧,大事找局長嘛!小事也找局長?局長那么忙,小事也煩他不好嘛!”袁三海坐正了身子,一副老江湖地說。

“那倒也是!”喝了袁三海四回啤酒,我覺得為他辦點事,也是應該的。

第二天,我沒有像以往那樣去劉姐那里報到,而是鉆到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化辦公室。了解到的情況是,局里的確有一個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化專項資金管理辦法,但只有成為市級重點龍頭企業(yè)才有資格申報,而袁三海的罐頭廠還處在籌備階段,八字還沒一撇,自然不具備申報資格。

我打電話把我了解到的情況告訴了袁三海。袁三海說他知道了,語氣里不帶一絲失望。他對我表示感謝,說他的罐頭廠正在落實廠房占地問題,明年一定會投入生產(chǎn)。

在霽魴市,袁三海就再也沒有請我吃過飯喝過啤酒了,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后來的時光,我忙著調(diào)回燕北市的事,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他。

他再給我打電話時,已經(jīng)是第二年秋天了,他在電話里告訴我,他的罐頭廠已經(jīng)辦起來了。接到他的電話,我很高興,祝愿他的事業(yè)越做越大。我告訴他,我已經(jīng)離開霽魴市了。袁三海的聲音一點沒有改變,仍然是那副笑嘻嘻的語調(diào)說:“兄弟,我都知道,我要是不知道你的近況,我哪里知道你現(xiàn)在的手機號?”

我立刻想到了資料室的劉姐。我離開霽魴市,回到我的母校燕北大學,在燕北大學下屬的一家校辦企業(yè)做了副總經(jīng)理。我們這家校辦企業(yè)一共只有總經(jīng)理和副總經(jīng)理兩個人,然而這事,屬于家丑不可外揚,霽魴市農(nóng)業(yè)局的老同事通過劉姐只知道我回燕北市后就坐到了副總經(jīng)理的寶座,其它的情況根本不知道。聽說劉姐常常為霽魴市留不住我這樣的“人才”而可惜。

那天,袁三海在電話里恭喜我高升,說:“哥現(xiàn)在忙,過不去啊,哥的罐頭廠剛創(chuàng)辦起來,千頭萬緒的,不然一定趕過去為兄弟擺慶祝宴啊。”

我不忘謙虛:“哪里哪里,三海哥忙自己的,咱們兄弟之間,來日方長?!?/p>

袁三海嘖嘖稱贊:“兄弟都當上副總經(jīng)理了,還這么低調(diào)。哥為了表示一點心意,郵過去兩箱黃桃罐頭。兄弟如果覺得好吃,告訴哥一聲,以后每年都給兄弟郵,保證供應充足!”

不幾天,果然收到了從霽魴市郵來的黃桃罐頭,包裝雖然一般,但注冊商標、產(chǎn)品標準號、生產(chǎn)許可證等等都齊全,生產(chǎn)廠商就叫“霽魴市三海罐頭廠”。

羅小雯一見到霽魴市的黃桃罐頭,兩眼冒綠光,打開一瓶,一口氣吃完果肉,又一口氣喝完湯汁,心滿意足地摸著肚子。然后命令我,一箱罐頭留在我宿舍,另一箱送到她家。我雖然不明就里,但那時候,非常聽話,所以,羅小雯一聲吩咐,我扛起就走,也不問為什么。不過只敢扛到她家樓下,就再也不肯上去。因為,這時候,我還處在我未來丈母娘的考察期,她老人家依然對我一百二十分的不滿意。

羅小雯杏眼圓睜:“為啥!”

“怕你媽。”

“能吃了你!再說了,有我保護你!能有啥事?”羅小雯的口氣軟了。

“我倒沒啥事,就是怕你媽見了我心口疼?!蔽椅卣f。

羅小雯擂了我一下:“快點上樓!”我只好扛著一箱黃桃罐頭,像小癟三一樣地進了羅小雯家。我未來的岳父戴著老花眼鏡,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見我躡手躡足地跟著他的女兒進了屋,十分慈祥地說:“小俞來啦,咋這么長時間不見你登門了啊!”他看見我把一箱黃桃罐頭放下來,說:“來就來,還帶東西做啥?”

我未來的丈母娘冷笑一聲,扭頭拿起電視遙控器要看電視。

羅小雯指著這一箱黃桃罐頭對她媽說:“媽,這是小俞的朋友袁三海送來的。媽,我告訴你啊,那個袁三??闪瞬坏昧耍陟V魴市開了好大好大一家罐頭廠,他自己就是總經(jīng)理。對了,袁三海還跟小俞說了,他廠里生產(chǎn)的這個黃桃罐頭要是覺得好吃就吩咐一聲,他立馬就從霽魴市郵幾箱過來。”

我未來的丈母娘本來梗著脖子,聽了自己的寶貝女兒這么一說,冷峻的臉色舒緩了一絲,把電視遙控器放下了,拍著沙發(fā),示意我可以坐下。到這時候,我才明白了我女朋友的良苦用心。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想我榆木疙瘩交往的都是公司老總,那我能差到哪里去?

留在我宿舍里的一箱罐頭,都被羅小雯一個人吃光了。我說好吃就請袁三海再郵幾箱過來。羅小雯卻覺得吃霽魴市的黃桃罐頭不如吃燕北市的新鮮黃桃,何況現(xiàn)在燕北市的黃桃也改良品種了。

那天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袁三海干嘛要郵你兩箱黃桃罐頭???”

“他不說了嘛,他的罐頭廠開始生產(chǎn)了,同時也祝賀我當上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唄!”

“拉倒吧,”羅小雯撲哧笑了,“榆木疙瘩,你別自作多情了,沒準啊,人家袁三海想的是,你好歹也是公司的副總,他的工廠剛起步,你們公司就不購買一批黃桃罐頭,作為員工的福利?”

“他沒跟我說呀?!?/p>

“你這個榆木疙瘩!你不記得市場上一元錢五斤黃桃,他卻偏賣一元錢七斤的事嗎?袁三海的腦子,哪像你這個榆木疙瘩?!绷_小雯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腦袋,她總是鄙視我的智商。

沒兩天,我未來丈母娘醒悟過來了,一箱黃桃被她一股腦兒地扔到了樓下的垃圾箱。我未來的丈母娘對我恨之入骨,她咬牙切齒地對著窗戶吼:“哼!想拿一箱黃桃罐頭就騙取我的信任,騙走我的女兒,連門都沒有!”從此,她討厭黃桃的味道,不再吃黃桃,甚至都不允許黃桃的味道飄進她的家門。

而迷上了黃桃的羅小雯一天三餐,恨不得粥飯不沾,完全靠黃桃度日。這么一說,我又要衷心感謝我未來的丈母娘討厭黃桃的味道,因為,一到黃桃上市的季節(jié),她的寶貝女兒就不回家了,她要去陪“何雨晴”。我每天到黃桃販子那里,一買一大兜。我的宿舍里,黃桃妖嬈,香味濃郁。羅小雯一邊大快朵頤,一邊聲討著燕北市的大黃桃這品種是如何改良得不到位,說到底還是不如霽魴市的香甜,卻比霽魴市的貴,這事上哪里找人說理去。

第二年黃桃上市的季節(jié),我又收到了袁三海的兩箱黃桃罐頭。我的宿舍里又是桃香濃郁。打死我也不敢再扛一箱黃桃罐頭去孝敬羅小雯她媽了。此時,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我未來丈母娘家里正發(fā)生一件石破天驚的事。

這天,羅小雯帶著一身濃郁的桃香回家,對這種味道,我未來的丈母娘卻沒有表現(xiàn)得深惡痛絕。因為她正在家中嚎啕大哭。羅小雯一見,忙擰干了一條毛巾遞到她媽的眼前。

我未來的岳父退休前做過二十年的米廠書記。二十年里,他的花花事不少。但我未來的岳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許多花花事都被她的一招一式化解了。偏偏這一年,我未來岳父花花事中的一個主角的女兒結(jié)婚。我未來的岳父也去了。去了也就去了,偏偏包了一個遠超出普通同事關系的紅包。包了也就包了,偏偏保密工作又沒有做好,被我未來的岳母發(fā)現(xiàn)了。我未來的岳母覺得這里面的經(jīng)緯編織得太不尋常了,敢情人家一直藕斷絲連呢,前塵往事瞬間涌上心頭,覺得自己這輩子嫁給我未來的岳父真是虧大了,是瞎了眼了,一時悲從心來,不可斷絕……

我未來的丈母娘接過女兒遞過來的毛巾,一下子頓悟了:“寶貝女兒啊,你跟那個榆木疙瘩好,媽也不反對了。媽終于明白了,找男人就該找個榆木疙瘩,找個懦弱無能的,好駕馭!找個你爸那樣的人,一輩子都、都累哇……”沒等說完,又悲傷不已,放聲嚎啕起來。

我的岳母,終于同意我和羅小雯同志結(jié)婚了。

所以,等到第三年黃桃上市的季節(jié),我們的寶寶已經(jīng)在他媽媽的肚子里了。為了孩子,我們按揭貸款在燕北市買了一套房子,當時這套房子還處在燕北市的邊緣。

收到袁三海的兩箱黃桃罐頭時,恰好,羅小雯的閨蜜何雨晴來我們家玩,她要參觀我們的新居。

我給何雨晴打開了一瓶黃桃罐頭,也給羅小雯打開了一瓶。我老婆的閨蜜,而且做了無數(shù)次我的替身,我也就沒把她當外人,頗有些自得地對她說:“小何同學,這罐頭還是霽魴市郵來的,別看我在霽魴市待的時間不長,人緣也還不差,這么多年,還是有人惦記嘛。”

何雨晴一邊品嘗著我遞給她的罐頭一邊恭維我:“小俞同學帥氣又有才,人又好呀!”她也不忘恭維羅小雯:“小雯姐,我好羨慕你哦。”

“是嗎?”羅小雯開玩笑,“喜歡你就拿去?!?/p>

“小雯姐說好了啊。不過呢,你家的榆木疙瘩是個大活人,又不是一個大黃桃,哪能說拿去就拿去的?!焙斡昵珂倚Φ馈:斡昵缫呀?jīng)有男朋友了,男朋友是位高大帥氣的遠洋船員。船員一年有半年時間和何雨晴膩在一起,另外的半年時間要出海,把何雨晴一個人晾在燕北。

“你啥時吃過霽魴市新鮮的大黃桃呀?”羅小雯不動聲色地問她的閨蜜。

何雨晴沒心沒肺地說:“啥時呀?不就是那年你家榆木疙瘩捎回來的嗎?對不對,小俞同學?”

我心里暗暗叫苦,那年拎兩箱大黃桃回燕北市看羅小雯,在第三人民醫(yī)院門口,我遇見了何雨晴,給她拿了幾個黃桃。當時我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告訴了羅小雯反而會引起她的誤解。再說,羅小雯不是分給同事了嗎,她能不分給閨蜜何雨晴嗎?她們兩個好得像一個人似的。我提醒羅小雯:“當時你不是自己留了一箱,另一箱分給同事了嗎?”

“哦—是有這回事,瞧我這腦子,都得健忘癥了?!绷_小雯自嘲地說。

這天,她們倆閨蜜邊吃邊聊,一人面前堆了三只罐頭瓶子。何雨晴走后,羅小雯收拾著空罐頭瓶子問我:“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愛,俞副總,你白吃了人家袁三海好幾年的黃桃罐頭,就不考慮購買一批發(fā)給貴公司的員工做福利?”

“發(fā)給誰呢!總經(jīng)理都跑路了?!边@時候,我們的總經(jīng)理已經(jīng)好幾個月不見人影,我們這家校辦企業(yè)已經(jīng)資不抵債了。我正在辦理調(diào)動手續(xù),打算調(diào)往燕北大學后勤處。

“今年你再不買,明年就收不到袁三海的黃桃罐頭了,憑啥啊,人家送你三年黃桃罐頭了,也不見你買一箱,你也不想想?”羅小雯朝我直撇嘴。

“不郵就不郵嘛。正好我還想打電話告訴他別郵了,不郵正好免得我打電話。”

“為啥告訴人家不郵?”

“不是不能白吃人家的東西嘛!”

“啥人啊,還以兄弟相稱呢!”羅小雯貶損我。

我想袁三海明年哪能不郵我黃桃罐頭呢?;叵胛覀儌z相識,都是在人生低谷的時候,也算得上患難之交了,現(xiàn)在他發(fā)達了,一年送我兩箱黃桃罐頭,對于一個公司來說,算啥。

然而,第四年早過了往年收到黃桃罐頭的日子,我們依然不見袁三海的黃桃罐頭。羅小雯雖然早有預感,但還是用奇怪的語氣問我。

我愣了片刻,也說:“是呀,咋沒收到袁三海的罐頭呢?!?/p>

“你送給何雨晴了吧?”羅小雯不懷好意地問。

“送給她干嗎?”我不解。

“人家喜歡吃霽魴市的黃桃罐頭嘛!人家也吃過霽魴市的新鮮大黃桃嘛!”羅小雯冷笑著。

“不是有一箱你分給同事了嗎?”我心里發(fā)虛。

“好你個榆木疙瘩,”羅小雯發(fā)起飆來,“那箱黃桃我只分給婦產(chǎn)科的同事了,我啥時候送到他們內(nèi)科去的?你表面上看著挺老實的,沒想到你一直暗度陳倉,花花腸子那么繞,嗚嗚……”她竟然哭了起來。

“她不是你的閨蜜嗎?她就是那么隨口說說的,她哪里吃過霽魴市的新鮮大黃桃。即使吃過霽魴市的大黃桃,也不一定就是我送的?!笔虑榘l(fā)展到這種地步,打死我,我也不會提那天早上分給了何雨晴幾個大黃桃的事。

“你確實沒有分給她?”羅小雯抹了抹眼角的淚。

“我啥時候分給她了?”我反問。

“你沒分給她,那天在我們家,提到霽魴市的大黃桃,你朝她使眼色干啥?”

“我沒有使眼色啊?!蔽已b糊涂。

“你撒謊,我看得明明白白的,何雨晴提到霽魴市的大黃桃,你就使勁地眨眼睛,”羅小雯喊道,“你以為我眼瞎啊,那天我是給你一個面子,不想揭破而已,不想讓你倆下不了臺而已?!?/p>

“哦,是嗎?我眨眼了嗎?也許當時眼睛被迷了呢?!蔽倚奶撈饋?。

“你眼睛被迷了?好,我權(quán)當你眼睛被迷了。”羅小雯朝我直撇嘴,“你再說說,你今年真的沒收到袁三海的黃桃罐頭?”

“真的沒收到!去年你不就預測到了嗎?”

“真的沒送給何雨晴?”

我憤怒了?;楹筮@幾年,她總懷疑我和她的閨蜜有染。其實,除了那天早上分她大黃桃,后來都是在我們家里見的何雨晴。唯獨的一次,她來我們家找羅小雯,羅小雯在商場購物,晚回來一會兒,我又不能不接待她。我告訴了她無數(shù)次當了我替身的趣事。何雨晴笑得花枝亂顫。除此之外,我們一次也沒有獨處過。但羅小雯從我岳母身上遺傳了一種能耐,愣是能看出何雨晴見我的眼神不對,說話的腔調(diào)不對,看出許多平常人看不出來的東西。

“沒收到就沒收到嘛,一箱黃桃罐頭才多少錢,想吃我們買就是了!”羅小雯見我憤怒了,莞爾一笑,反而安慰我起來。

“喜歡吃,買就是了,又不是燕窩海參?!狈蚱蕹臣?,要借坡下驢,我的怒氣也就漸漸消散了。

“那還不如買新鮮的黃桃呢。你不是常說和那個袁三海是啥患難之交嗎?這就是你們的患難之交?”她見我怒氣消了,又對我冷嘲熱諷起來。

我始終懷疑這一年沒有收到袁三海的黃桃罐頭,可能是物流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然而,這之后的第二年、第三年我們也沒有收到袁三海郵來的黃桃罐頭了,我終于相信羅小雯的判斷了。

袁三海原本就是一個撲朔迷離的人!

隨著歲月的流逝,霽魴市留在我記憶里的印跡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漸漸地,我就忘了袁三海。

誰知過了這么多年,今天因為黃桃,羅小雯又提起了袁三海,說明霽魴市的大黃桃在她的記憶里依然深刻著呢。

羅小雯扔下第六個桃核后,沖著我說:“俞副處長,你現(xiàn)在大小也是一個后勤處的副處長了,你就和你的患難之交聯(lián)系一下嘛。中秋節(jié)馬上到了,你們學校的職工不發(fā)福利嗎,你就買他一批罐頭嘛!白吃了人家好幾年黃桃,也不知道買人家一箱,你是一個不知道感恩的家伙!要不,我媽怎么說你是只白眼狼呢?!?/p>

“我咋是只白眼狼了?護士長!”我怨恨地問。兩年前,中年羅小雯終于榮升第三人民醫(yī)院婦產(chǎn)科護士長了。

“你想啊,我爸做過千人米廠的書記,難免有點花花事。你一個后勤處的副處長,管不了五六個人,你也搞花花事!”

“我哪有?”我氣急敗壞了。

“是嗎?”羅小雯冷笑著說,“你和何雨晴,你倆怎么互稱同學?來,快點告訴我,你倆是哪里的同學?”

“那不過就是開開玩笑嘛,一種親近的稱呼而已!”

“是嗎?一種親近的稱呼是吧,親近到啥程度?”羅小雯咬牙切齒地說,“我就很奇怪,何雨晴咋連我們家臥室窗簾和被套的顏色都知道的?”

“她不是你閨蜜嗎?她不是來過咱家嗎?”

“可我沒領她進過咱臥室啊,一次也沒有領過?!绷_小雯信誓旦旦地說。

“那也許臥室的門沒關,人家瞟了一眼;也許你聊天時無意中說過,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蔽覊褐浦鸾忉?。

“那人家為啥要聽者有意呢?人家那么關心我們家的情況干啥?哦,對了,人家的老公有半年時間不在家……”

“你這話是啥意思?”我氣得七竅生煙,差一點暴跳如雷了,“我可沒有去過她家?!?/p>

羅小雯咯咯地笑了,說:“榆木疙瘩,我就喜歡看你惱羞成怒的樣子。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嘛。你要和她好,我也支持,她畢竟是我閨蜜嘛?,F(xiàn)在,翻開另一篇,說說給你們學校的職工發(fā)福利的事吧。”

“我一個小小的后勤處副處長能有啥權(quán)力?再說中秋發(fā)啥福利,那得打報告到分管后勤的副校長那里簽字?!蔽以G訥地說。

羅小雯換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就向分管副校長打報告嘛,你向分管副校長建議嘛,你不能總是仰人鼻息吧。你白吃了人家袁三海好幾年的黃桃罐頭,你咋就不想想人家袁三海憑啥要白送你罐頭,你憑啥可以心安理得地白吃人家的黃桃罐頭!”

“我不都是送給你吃了,我哪白吃了?!蔽铱邶X伶俐起來,“你就是想吃霽魴市的黃桃了,卻找個好崇高的理由?!?/p>

“是呀,就是想吃呀,霽魴市的黃桃好吃嘛!要不然何雨晴咋也喜歡上了黃桃?”羅小雯笑嘻嘻地說。

“你不用那么瞅我,她和我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蔽亦洁欤澳銥樯兑獣r不時領她來咱家呀?”

“來咱家,我可沒說要請她吃黃桃啊,是你迫不及待地打開黃桃罐頭!你咋那樣迫不及待?你就知道人家愛吃黃桃!”

“啊喲喂!”我覺得她實在不可理喻。

“榆木疙瘩,你說我咋越來越看不懂你了呢!”

“我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我們是夫妻,我說的話你都不信,我咋覺得你越來越像咱媽了!”

“我媽咋了?”

“你媽沒咋!”

“我無法不相信自己的感覺。告訴你,我的感覺可準了,你甭想欺騙它?!?/p>

我不和羅小雯爭論了,婚后這么多年,她越來越胡攪蠻纏起來。

我試試向副校長打個報告,這個中秋,給全校教職員工發(fā)些霽魴市的黃桃罐頭。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家有個“黃桃大王”,我要是進一批黃桃罐頭做福利,別人不會產(chǎn)生一些聯(lián)想?再說,我還有一個后勤處長這個頂頭上司呢,他最討厭各種罐頭食品,我繞不過他去!

可是白吃了人家好幾年的黃桃罐頭,一箱也不買,的確說不過去,也該和人家袁三海聯(lián)系一下了,哪怕說一句感謝的話。

我在手機上翻找袁三海的電話,翻不到。這些年手機換了好幾部,袁三海的手機號碼指不準是被我刪了。不管怎么說,這表明我和袁三海早已相忘于江湖。

該聯(lián)系聯(lián)系啦,這一回,我千方百計要找到他的電話。其實不用千方百計,現(xiàn)在要想聯(lián)系上誰,沒有想象的那么難。

這些年,我的手機雖然換了好幾部,但舊手機一部都沒丟。

不丟舊手機是我的主意,當時羅小雯還牢騷滿腹,覺得自己怎么找了一個守財奴,連一堆破爛玩意兒都舍不得扔,難不成考古學的碩士還要在沒有兩年歷史的破爛玩意兒里考古?這是她情緒好的時候。情緒不好的時候,醫(yī)務工作者羅小雯還拿出一把解剖刀對我的靈魂進行剖析,她能從我的守財奴的性格解析到后天養(yǎng)成,又從后天養(yǎng)成解析到我的出身。我家三代貧農(nóng),骨子里永遠帶著鄉(xiāng)下人摳門、小氣、斤斤計較的基因,別說扔進黃河,扔到松花江、長江都洗不清的。

有一回她又翻出一堆破爛手機,提出當垃圾扔掉時,我慷慨地說:“扔吧,都是一些破爛玩意,礙了您老人家的眼,扔掉吧!統(tǒng)統(tǒng)扔掉吧!”

羅小雯“咦”了一聲,盯著我說:“榆木疙瘩,你今天吃錯藥了?你不心疼了?”

“你扔吧,你扔,我心疼干嘛?不過,羅護士長,你覺得一扔就萬事大吉了嗎?”

“怎么啦?”羅小雯狐疑地盯著我,“都格式化啦,都恢復出廠設置啦……”

“哼!天真!你以為把手機格式化了、恢復出廠設置了就萬事大吉啦,被人撿了去,一個軟件,就能把你手機里的短信、通信錄、軟件等等所有數(shù)據(jù)全部恢復。就連支付賬號、信用卡信息,都可以還原。”我出了一口粗氣,冷笑著說。

羅小雯嚇了一跳,仰起一張三十多歲卻充滿天真無邪表情的臉問:“真的嗎?”

我回了一句:“還煮的呢!”

她嚇了一跳:“那你還是攢著吧,榆木疙瘩。”

就這樣,我家的這些舊手機才得以保存下來,都統(tǒng)統(tǒng)裝在一只紙箱子里,這么多年過來,攢了二十多部了,看看品牌,什么摩托羅拉、諾基亞、索愛、三星、小米、華為……琳瑯滿目的,簡直是一部當代手機發(fā)展史。

我從三星手機里找到袁三海的手機號,打過去,打不通!是空號!袁三海換手機號了?袁三海換手機號了,怎么都不告訴我呢!回到燕北市后,我可從沒有換過手機號啊。

羅小雯嘲諷地說:“你又不和人家聯(lián)系,人家換號干嘛告訴你!”

我決定不能氣餒,要繼續(xù)聯(lián)系袁三海。網(wǎng)絡時代,袁三海不告訴我新手機號也不怕,我記得袁三海那個廠名,在搜索引擎上輸入“霽魴市三海罐頭廠”,誰知網(wǎng)頁上找不到三海罐頭廠,卻彈出了一個“霽魴市三海食品有限公司”的鏈接,呵!原來三海罐頭廠變成三海食品有限公司啦。從公司網(wǎng)站上看,不但做黃桃罐頭,還做梨罐頭、山楂罐頭、草莓罐頭、菠蘿罐頭……這幾年,袁三海這小子是干大發(fā)了。

茍富貴,勿相忘,這小子乍富,就忘乎所以了,就不和我聯(lián)系了!

網(wǎng)頁上有電話,向袁三海興師問罪是分分鐘的事兒。那是個座機號,打過去,通了。一個女人接的電話,帶著霽魴市口音的普通話:“你好,這里是三海食品有限公司,請問你要訂購……”

隔了許多年的時光,聽到霽魴市的口音,我竟有點興奮,大聲且滿懷喜悅地說:“我不買罐頭,我找袁三海?。 ?/p>

“你找誰?”她竟沒有聽懂我的話。

“袁三海??!我找袁三海!”我加重了語氣,這個女子不懂事,你們公司有幾個袁三海?找你公司一把手都聽不出來?

“你找我們家老袁,你干嘛打這個電話!”女子不滿地反問。

“我們家老袁”,這么說她是袁三海的妻子?是新娶的?還是復婚的?我在電話里不方便問:“啊,他不是換了手機號嗎,對了,你是嫂子吧?你把他的手機號或者辦公室電話號碼告訴我也行?!?/p>

“老袁的電話可不能隨便給別人!”女子盤問,“你是做嘛的!”

“我是袁三海的朋友,我以前在霽魴市工作過,在霽魴市農(nóng)業(yè)局。”我心里有點不悅。

“你是我們老袁的朋友,咋連他的手機號都沒有呢?”

“以前有,可是現(xiàn)在,他不是換號了嗎?”我解釋,只覺得心頭有股火在往上竄。

“你是我們老袁的朋友,我們老袁換了手機號咋不告訴你呢,你是他啥朋友?”

我突然覺得十分無趣,迅速地掛斷了電話。

羅小雯“咯咯……”笑起來,她一直在靜靜地等著看我的笑話。她那懶貓一樣的身子離開了沙發(fā),站了起來,一邊撫摸著吃得滾圓的肚子,一邊放肆地笑著,笑聲里全是黃桃的味道。

“我討厭黃桃的味道?!蔽覒嵟卣f。

“你討厭我?你喜歡何雨晴!”羅小雯又發(fā)飆了,“我爸做過千人米廠的書記,你一個榆木疙瘩,一個只管五六個人的副處長也繞花花腸子?”

“我并沒有討厭你,我只是說討厭黃桃的味道。再說了,何雨晴的身上不也是這種味道嗎。”

說完,我想扇自己兩個嘴巴,我怎么自己把話題繞到何雨晴身上來了。

“好嘛,我還說你是個榆木疙瘩!你連她身上是什么味道都知道了!”羅小雯氣急敗壞,嗚嗚地哭起來。

(責任編輯:費新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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