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秀明
大多數(shù)時候,滇西北的天空是晴朗的。在滇西北,晴朗的天空有著深不見底的藍。不要懷疑鳥是大風吹來的。除了受到驚嚇而掉頭,滇西北高原上每一只鳥都有它的方向——要么是食物,要么是愛情。
一年四季,風似乎總是以每棵樹為中心,經(jīng)過山野四面八方吹來,又向四面八方吹去。陽光像瀑布一樣傾瀉下來。沐浴在光中的每一個石頭,傳說一樣堅硬不朽。
一些山峰披著陡峭的外衣,坐在風中,頭頂千年不化的白雪。
不,那不是雪,是白色凝固了的千年時光。千百年來的每分每秒都以這種形式凝聚在這里。時間的賬戶就這樣被空間凍結。
杜鵑花和山茶花灑滿山谷。每一朵花里都沉淀千年的時光和蜜蜂的熱情。
冬天從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山頭和山腰,一些風景被凍住。
春天像羊群一樣一路向山頂攀爬。在一些相對低矮的山峰上,它們遇上了冬天的冰雪。
一些冰凌開始孵化。白色的溪水像張開翅膀的雛鳥一樣從山頭上撲啦啦地飛了下來。許多溪流在山間飛翔。滇西北的河流是溪水的集體飛翔。
并不是所有的河流都能不停地飛翔。有些河流會累,需要短暫的歇息。
河累了,她歇息的地方就是湖。
就這樣,有一條河在川滇交界處,一躺就成了藍色的湖,叫瀘沽湖。有一條河在壩子間的草甸上打了個盹兒,就成了“?!保谐毯?。
更多的河流向金沙江奔去。金沙江背著一江濤聲在崇山峻嶺間飛翔。
最后它飛出了群山,飛成大江東去,飛成周郎赤壁,飛成“春江潮水連海平,滟滟隨波千萬里”,飛成太平洋的東岸和西岸,地球上最寬廣的水域。
大地不能飛翔。大地只能在這里或聳立為山峰,或坦蕩為如砥的平壩。
山峰總把一些路扛高到了云端,峰回路轉(zhuǎn),過一會兒他又把它卸了下來,輕輕地置于山間的平壩。
就是這樣一些路,有一條伸進了遠古,一端是大唐長安的清風,一端是南詔洱海的明月。就是這樣一些路,有一條折斷在滾滾的江水之中,忽必烈的十萬鐵騎只能“革囊渡江”;茫茫的江面上,至今還回響著老船工擺渡賀龍、肖克率領的紅二方面軍的號子。
大地上的建筑也不能飛翔。一些石塔,一些寺觀,一些古老的鎮(zhèn)子,從它誕生的那一刻起就融進了風雨凝成了歲月。千百年的風霜冷雨能奈其何,它該是唐朝的樣子就是唐朝的樣子,它該是明清的風格還是明清的風格。
在滇西北,一些村莊跟鎮(zhèn)子一樣古老。它們被一杵一杵地筑進土墻里,被一根一根搭進木材里,被一塊一塊地砌進石縫里。
無論什么樣的村莊,村莊周圍都是田地。在滇西北,大地上的村莊伴隨著日出日落雞鳴犬吠,伴隨著柴米油鹽家長里短雞毛蒜皮,滿滿的全是人間的煙火氣。
千萬不要以為村莊只出產(chǎn)糧食,它也出產(chǎn)販夫走卒將軍富賈才子佳人,出產(chǎn)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傳說。
滇西北大地是容納一切的。它就像容納淡泊寧靜一樣也容納燈紅酒綠,就像容納凡俗庸常一樣也容納超塵脫俗,就像容納豪氣干云一樣也容納英雄氣短兒女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