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埃莉·H·拉丁格
是誰拯救了世界?
秋季是拉馬爾山谷一年之中最美麗的季節(jié),連綿的群山被金黃色的白楊和血紅色的楓樹渲染得令人迷醉。第一場雪過后,游客的數(shù)量明顯減少。初雪殘留在峰頂上,像是撒上去的糖霜。野牛背上掛著夜里落下的白霜,鹿群已經(jīng)到了求愛季,而野熊正忙著在漫長的冬眠前吃飽肚子。天氣晴朗的時候,人們會看到在空中翱翔的白頭海雕。
不過,對狼群而言,秋天是個艱難的季節(jié),幼狼因為還小不能幫助捕獵而成為狼群的負擔。秋天里的獵物正是膘肥體壯的時候,狼群總是要費好大力氣狩獵,才能喂飽所有的孩子。狼群越大,此時就越艱難,因為狼群中一些性成熟的狼還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領地。所以,秋天也是告別的季節(jié)。
一個寒冷的早上,我在日出之前就進入了山谷。停好車后,我降下了還掛著霜的車窗。時值麋鹿交配季,人們總是能聽到它們奇怪的叫聲,就像是咯吱吱的門響混合著驢叫。那嘶啞的叫聲和它們看起來高大的體形極不相配,以至于當游客們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時,總會下意識地轉(zhuǎn)身,向別處尋找聲音的來源。交配時的麋鹿非常好斗,甚至會把汽車當成假想敵進行攻擊。因為在既定的時間內(nèi)完成擇偶、競爭、交配所有這些事情,會使麋鹿產(chǎn)生很大的壓力,導致它們根本無法分辨出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一只狼、一頭灰熊,還是一輛汽車。所以,在交配結束的時候,這種體形巨大的鹿往往會累得精疲力竭,幾乎站不住腳。
我從車窗向外看到山谷間有鳥飛起,還有郊狼跑來跑去。原來是狼群夜間獵鹿后,留下了殘尸。白頭海雕、烏鴉和郊狼正在分享野狼吃剩的東西。要不了多久,野熊也會趕過來,索取屬于它的那一份。于是,我趕緊下車架好望遠鏡。雖然狼群已經(jīng)離開,但我知道剩下的殘尸依然會是件很好的“教具”,向我們展示大自然不會浪費一丁點兒食物。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餐桌”旁先后出現(xiàn)了六只郊狼、兩只白頭海雕、一只金雕和一頭灰熊,當然還有數(shù)不清的烏鴉和喜鵲,它們在爭奪碎肉。
據(jù)我所知,黃石公園內(nèi)還有450種以尸體為食物的甲蟲,其中有50多種以狼群的獵物為食。另外,還有一些甲蟲除了吃尸體,也吃其他甲蟲。所以,每具動物的尸體上肯定還存在著一個由各類甲蟲構成的“微世界”。
最后,動物尸體所在的地方只會剩下變了色的骨頭,而這一切過程只需要幾個月、幾個星期,甚至幾天的時間。另外,尸體下面的土壤也會比其他地方富含100%~600%的氮、磷、鉀元素。而像駝鹿這樣的動物就愛吃氮含量高的植物,它們排出的尿液和糞便會讓土壤更加肥沃。因此,動物尸體所在的地方還會生出許多菌菇。
其實,人類對于自然界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了解得并不多。我有幸因為長期觀察野狼,才漸漸明白這種聯(lián)系并不局限于單個物種之間,而是存在于所有物種之間。
生態(tài)系統(tǒng)是一個整體。它像一張精細而敏感的網(wǎng),所有動植物,包括人類在內(nèi),都有自己的位置,少了其中任何一個,這個系統(tǒng)就像缺了一塊拼圖一樣無法成形。野狼在這其中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物種,它們在消失70年后重返黃石公園,這里的一切也都隨之發(fā)生了改變。
野狼的回歸使黃石公園的生物圈重新洗牌,不僅許多物種迎來了新的存活規(guī)則,連黃石公園內(nèi)的環(huán)境結構也發(fā)生了改變。這些影響就是生物學家所謂的“恐懼生態(tài)”。
在野狼重現(xiàn)的最初兩年里,黃石公園內(nèi)的郊狼數(shù)量減少了一半。郊狼比野狼個頭小,是野狼的親戚,它們因被野狼看作搶奪食物的對手而被殺。此時,作為郊狼食物的各種嚙齒類動物得以大量繁殖,連鎖導致鷹、貓頭鷹、狐貍、鼬和獾的數(shù)量增長。
野狼的回歸,還很快引起了灰熊的重視,因為它們知道,只要跟著野狼就有肉吃。灰熊學會了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接管”野狼的獵物,這使得越來越多的灰熊提早從冬眠中醒來,因為即便是在隆冬和早春,野狼也會為它們“準備”足夠的蛋白質(zhì)。特別是對分娩后、饑腸轆轆的母熊來說,野狼獵到的鮮肉是它們最佳的食物和能量來源。
在此期間,被獵食物種的情況也發(fā)生了一些改變。例如,叉角羚把自己的分娩地遷到了野狼的巢穴附近。人們難以理解,這樣令人吃驚的行為真的是野狼回歸導致的嗎?它們這不是自尋死路嗎?真實情況恰恰相反:每年,新出生的小叉角羚都是郊狼的“時令大餐”。郊狼雖然動作很敏捷,但狩獵成年叉角羚依然要耗費大量力氣,所以狡猾的郊狼會將剛剛出生、還不會跑的小叉角羚選作獵食目標,趁機獵殺它們。在野狼回歸之前,羚羊媽媽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藏在樹叢里分娩。但今天我們知道了,叉角羚成活率最高的分娩地是在野狼的巢穴附近,這是因為叉角羚跑得太快,野狼很少去獵殺它們,而郊狼又視野狼為瘟疫避之唯恐不及。所以,這些聰明的食草動物(叉角羚)就為自己的寶寶挑選了最安全的出生地——野狼的巢穴附近。這是多么神奇的改變?。‘斎?,這一改變也充分證明,野生動物具有超強的適應力和創(chuàng)造力。
毫無疑問,野狼的回歸對黃石公園里的動物產(chǎn)生了影響。但是它們是否也影響當?shù)氐牡孛埠椭脖?,科學家對此還存有爭議。幾十年來,人們討論最多的是公園北區(qū)的草場和白楊。這些植被多生長于河岸附近,是麋鹿喜歡的食物。在野狼出現(xiàn)之前,那里的草場鮮少能高于一米。特別是在春天,鹿群不會留給嫩草和幼樹長大的機會。而河岸的植被不夠高大,就無法成蔭,鱒魚和鳥類也因此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
不過,麋鹿的好日子在野狼出現(xiàn)后就一去不復返了。鹿群改變了進食習慣,不再逗留在岸邊,而是多待在山谷。人們猜測可能是由于在開闊地帶,鹿群更容易發(fā)現(xiàn)狼群的行動。但是不管原因如何,岸邊的植被卻因此得以休養(yǎng)生息,之后草木成蔭,鳴禽的數(shù)量增加了,鱒魚在樹蔭下清涼的河水里游弋,人們甚至還看見了久違的河貍。至少從理論上來講,我們認為這些改變是野狼帶來的。如果說得再夸張一些,是野狼拯救了當?shù)氐闹脖缓蛣游?,使生態(tài)系統(tǒng)得以恢復。
那么,到底是什么改善了那里的環(huán)境呢?
是時候讓我們的河貍出場了,它們才是這出“草長鶯飛”大戲里的關鍵角色。大家知道,河貍吃嫩樹皮,用樹枝搭建堤壩。堤壩會阻擋水流的去路形成池塘、湖泊,從而為周圍植被的生長提供充足的水分。在野狼回歸前,數(shù)量龐大的麋鹿吃光了河邊的植被,導致河貍無法在那里生存,是野狼和河貍的雙雙缺失造成了那里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惡化。
所以,使河邊環(huán)境有所改善的最終原因,并不是麋鹿飲食行為的改變,而是它們的數(shù)量減少了。當然這種減少也不都是野狼的功勞,還有大環(huán)境下的氣候變化、當?shù)爻D旮珊怠⒃獾金囸I的灰熊撲殺等原因。除此之外,要擔責的還有人類。目前在黃石公園邊界附近被人類獵殺的麋鹿數(shù)量已經(jīng)達到了上千頭。
到底哪些物種會對生態(tài)系統(tǒng)產(chǎn)生最嚴重的影響呢,是處在食物鏈頂端的物種,還是處在末端的物種?對于這個問題,科學家如今依然在爭論。但是,為了弄清楚大自然的一切,人類在觀察時甚至連最微小的生物都不能放過。不過,人類至今還沒能足夠地重視這些微小生物對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影響,就像專家一直在研究是不是野鹿或野牛的食草行為導致了黃石公園地貌的持續(xù)變化,但沒有人注意到蝗蟲對這一方面的影響。有幾年,大量蝗蟲入侵黃石公園,它們的數(shù)量可是全部食草動物的兩倍之多??!
在學術界,人們已經(jīng)普遍認同大自然自上而下的反應要比自下而上的更為明顯。野狼的回歸就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它們作為處在食物鏈上級的獵食者,在70年后重返昔日的家園,對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結構和循環(huán)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使黃石公園重新?lián)碛辛送暾拇笮褪橙鈩游锓N群族譜,這其中包括灰熊、黑熊、山獅、野狼和郊狼。
這一鮮明改變的后續(xù)影響還將持續(xù)下去。在接下來的幾十年中,黃石公園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都會不斷調(diào)整,以適應短時間內(nèi)發(fā)生的極端改變。雖然我們十分期待,但無法預知結果,因為還有太多的未知因素,氣候變化(冬天極寒、夏天干燥)、火災或疾病等都會使情況再次發(fā)生改變。但無論如何,野狼都會作為適應能力極強的物種,在穩(wěn)定生態(tài)系統(tǒng)的過程中發(fā)揮自己的作用。
(芳華摘自中信出版社《狼的智慧》)